黎瑤抬腳走到他身邊,仰頭看著雨幕中的男人,他精致的眉眼有些難得的恍惚,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帶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偏執。
“你怕我對你心有芥蒂?”黎瑤踮起腳尖,手搭在他肩上,近得讓聞葉幾乎以為她要吻他。
聞葉呼吸亂了,暗處的謝無極也將這場雨下得更大了。
“我記得剛到聞家的時候,你問過我,是不是真覺得自己是謝無極的妹妹。”
黎瑤聲音也暗啞下來,這糟糕的天氣破壞了良辰美景,卻又帶來黏膩潮濕的情意。
“那時候你分明是話裡有話。”黎瑤心臟怦怦跳,“怎麼現在反倒是你更投入了呢?”
是了,有些不對勁的細節,黎瑤也許比謝無極反應遲鈍,卻絕對不可能毫無發現。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她也產生了一些自己的懷疑。
謝無極懷疑之後就找人去查,而她懷疑了,就找當事人來確認。
聞葉沒說話,隻是很近地看著她的眼睛,黎瑤也不再說話,四目相對,有什麼東西在暴雨中滋生,聞葉的呼吸越發炙熱,他突然往前一步,手緊緊扣住黎瑤的腰,就要把她拉到自己懷中,嚴絲合縫地抱在一起,然後狠狠地——
“老祖。”
來人打斷了聞葉的失控。
他像是終於意識到做了什麼,猛地放開黎瑤,頭也不回地跟著族人離開。
族人此刻來找他實在是太正常了,聞家折損大半族人,幾乎所有大能都隕落了,所以他才不願意把聞雪月這個好苗子再送到獨世宮去犧牲。
現在族中大小事務都要他親力親為,能清靜方才那麼久,都已經是極大的意外了。
是的,都這麼久了,走出很遠之後,重新意識到時間流速的時候,聞葉緊鎖眉頭,看不出絲毫放鬆。
聞葉走後不久,黎瑤也離開了走廊,但雨還是沒停下,反而越下越大。
她走進雨裡,雨水再次將她淋濕,都不用她做什麼反應,已經有人出現在她麵前。
無形的結界避開了所有人的神識和視線,卻故意不避開那些雨水。
謝無極個變態,就是想看她淋雨是吧?
“是。”
黎瑤一愣,她不自覺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我就是想看淋雨。”
謝無極太高了,和她說話要平視就必須彎下腰來。
“他不讓你淋雨,我卻偏要你淋雨。”
謝無極的眼睛一邊是灰藍的天空,一邊是碧綠的湖水,美得詭異。
近距離與人對視,讓人心生向往的同時,也危機四伏。
黎瑤渾身上下濕淋淋的,臉頰一直在往下滴水,修士身強體健,倒不怕會生病,隻是這樣濕漉漉的也不會舒服。
“你做不了主。”她冷漠地說。
雖然他剛才沒有出來搗亂,老老實實看完了全程,堪稱聽話,但現在還是讓黎瑤不高興。
聞葉很難讓黎瑤真的產生什麼劇烈的情緒波動,但謝無極就是可以輕鬆做到。
她要自己避開雨水,可謝無極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倒在一片靈植叢中,蛇一樣的雙瞳緊緊纏繞著她,一字一頓道:“我不是想做你的主,黎瑤。”
“我隻是不想看著你和那個為我帶來厄運的人走在一起。”
“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謝無極此生最難的時刻,一是聞葉造成的,二就是現在的黎瑤帶來的。
他最無能為力的這些時候,帶來這些的兩個人,卻當著他的麵卿卿我我。
這讓人如何忍受呢?
這種傷害並不亞於黎瑤麵對步清秋或者其他被他辜負的時刻。
“你可以反對。”黎瑤與他在雨水中目光交織,“你完全可以不照我說的做,就好像從前那樣無視一切規則,做你想做的,不去忍耐。”
謝無極沒有笑,他麵上毫無表情,在黎瑤說完後就道:“不行呢。”
“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了,黎瑤。”他低下頭來,“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了。”
“我無視不了你的規則。”
“隻要我還想得到你,就沒辦法無視你的規則。”
“所以。”
謝無極一揮手,雨霧散去,兩人和這片靈植叢都乾爽溫暖起來。
“如果你真的不想淋雨,我不可能強迫你。”
謝無極起身,衣袍整齊,長發飄逸,挺直高大的背影肩寬腰細,雲霧繚繞。
“口口聲聲決不允許的事,到最後都得允許。”
“一開始我是一個人,最終仍隻會是一個人。”
沒有人會真心願意跟他一起“淋雨”。
所以他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發號施令的心腹下屬也得不到他半分信任,一旦出現什麼危機,是會被立刻舍棄的。
謝無極現在的感受是什麼呢?
也沒什麼特彆的感受。
心情甚至稱得上好。
他從一開始就站在深淵之底。
隻是中間突然有人朝他伸出手,可他沒能抓得住。
所以人仍然是在習以為常的淵底,這也沒什麼。
聞府裡竹林碧潭幽幽,水煙嫋嫋,謝無極轉過頭來笑吟吟道:“你快活就好。”
他的語氣頗為蕩漾:“隻要你快活,之後的事,我都會不遺餘力地配合你。”
“誰讓你是我的妹妹呢?”
最後的話,讓黎瑤從漫長的沉默中醒過來。
她定定望著他的背影,很肯定他聽到了她對聞葉的疑問。
妹妹——真的是妹妹嗎?
仙盟誓是基於什麼下的?
兄妹關係。
基於這種關係之下的仙盟誓,在兄妹關係破裂之後能不能繼續維持?
謝無極剛剛說過了很多話,什麼不會強迫她,無視不了她的規則,會不遺餘力的配合她——所有的這些,都在“誰讓你是我的妹妹”這句話之後變得意有所指起來。
就好像一旦她不再是妹妹,這些都會被推翻。
黎瑤脊背一涼,既覺得以謝無極的惡劣,事情必然就是她所想的這樣,她一定要早做防備。
可心底深處又有個不易察覺的聲音在呢喃——也許最後的話,他隻是為了讓他無底線的妥協理所應當一些,用這個理由維持一絲體麵,不那麼難堪呢?
除了謝無極本人,沒人知道真實情況是如何。
而走出這裡的謝無極臉上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
他抬起手,看著隱忍到極點,已經布滿血汙的手指。
從前被黎瑤雞毛當令箭的兄妹關係,如今倒是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借口。
這也沒什麼不好,這讓他越發真切感受到,他確實是個人了。
所有人族卑微怯懦的感情,他全都擁有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