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乙原本還挺愛說話的。
但自從在群山裡迷路回來後, 他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時常呆呆的站在浴室鏡子麵前,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看就是三四個小時。
這可嚇壞了陳文霍,以為是小孩在山裡把腦子嚇壞了。
他又帶陳乙去市中心的醫院裡檢查了一遍, 醫生卻說陳乙什麼問題都沒有。
彆說新毛病了, 就連舊毛病——反社會人格——好像也跟著不見了。
陳乙變得正常了起來, 除了不愛說話之外已經能和彆人正常交流了。這讓陳文霍在困惑之餘, 又覺得陳乙會半夜跑進山裡, 大概率和閣樓裡的那些書畫脫不了乾係。
所以在陳乙住院期間門, 陳文霍把閣樓裡的東西全部打包處理了。
陳乙剛回來時他還擔心陳乙會問。但陳乙卻完全沒有提起閣樓上的東西,就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個閣樓的存在, 這讓陳文霍鬆了口氣。
之後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陳乙靜養幾天後就出院了, 剛好轉學手續也已經辦完, 陳文霍送陳乙去學校。一路上陳文霍照常叮囑他許多, 陳乙全都乖乖應下。
到了學校,陳文霍先帶陳乙去找班主任報道。
時值夏日,熱風陣陣, 辦公室窗簾被全部拉開了,太陽光照得整間門辦公室無比明亮。
陳文霍在和老師說話,陳乙拎著剛發的校服袋子,站在辦公室桌子旁邊, 側目望著窗戶邊緣被微風吹動的爬山虎葉子發呆。
被風吹動的爬山虎葉子互相撞擊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葉子朝著陽光的那一麵被曬得閃閃發光。
那光芒落在陳乙眼中, 淺色瞳孔也碎開一層磷光。
辦公室門口響起一聲‘報告’,正在和陳文霍說話的老師注意力轉移,看向門口的女孩子:“進來。”
抱著一摞作業的女孩走進來, 黑色長發紮成高馬尾,隨著她的走動,一晃一晃拂在肩頭。
她把作業放在老師桌子上,彙報了一下作業上交情況。
老師聽完,點了點頭,又指著陳乙道:“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叫陳乙。剛好,你帶他在學校裡轉一圈,熟悉校園。”
女孩側臉向陳乙看過來,嘴角翹起一個微笑,臉頰上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她走到陳乙麵前,笑容俏皮的對陳乙自我介紹:“陳乙同學你好,我叫李棠稚,以後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了。”
她背對著老師和陳文霍,麵朝著陳乙,太陽光迎麵落在李棠稚臉上,照得她的皮膚更白了,白裡又透出健康瑩潤的粉。
陳乙腦海裡立即浮現出群山之中的跡象——被大火燒至枯萎黝黑的篝火架,從十字架上新生的女孩,皮膚白皙瑩潤,嘴角翹起時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她微微張開粉潤的唇,對著陳乙無聲的做口型:【又見麵了,陳乙。】
李棠稚腳下的影子在流動,就好像那些在爬山虎葉子上流動的太陽光一樣。她的影子流進陳乙的影子裡,陳乙耳邊隻剩下爬山虎葉子互相撞擊時發出來的‘嘩啦嘩啦’的聲音。
他的精神恍惚了一瞬,神經繃緊,心臟狂跳,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數年前站在辦公室恐懼到失語,卻因為毫無經驗而將恐懼當成了愛慕的男孩——逐漸與現在的陳乙重合。
他握住護身符的手不自覺捂住自己額頭,心臟狂跳的頻率也幾乎要與當初的自己相重合。
在無意識間門,陳乙鬆開了李棠稚的手。但不等他的手從李棠稚掌心滑走,李棠稚卻已經主動握緊了陳乙的手。
陳乙垂眼,瞳孔發顫,冷汗從鼻尖滾落,在地麵浸出一小塊濕痕。
他記起來了——全部都,記起來了。
他在小學六年級之前確實和李棠稚不太親近,但他們不太親近的原因並非因為他和李棠稚關係不好,而是因為那時候的陳乙太過於恐懼李棠稚,隻要稍微靠近李棠稚就會腎腺素狂飆並直接失語。
過了好幾年陳乙才漸漸適應了和李棠稚相處,兩個人的關係慢慢被拉近,變得越來越像正常的青梅竹馬。
但不管他們變得多麼像一對普通的青梅竹馬,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
李棠稚——他的青梅竹馬,他的初戀——是個怪物。
一個來自林下群山深處,沼澤地中的怪物。
而在三年前的夏天,這個怪物被殺死了。
*
“喂?喂喂——小智!你沒事吧?”
身體被人用力的搖晃了幾下,陳乙驚醒,大口呼吸,整個人站立不穩的扶著牆壁。
他的心臟跳得前所未有的快,收攏手掌時感覺自己手心裡躺著什麼東西,便看了眼自己掌心,卻看見一枚三角形的平安符正安靜的躺在他掌心。
皮卡丘頭套探頭看了一眼:“平安符?”
陳乙回過神來,迅速將平安符收起揣進上衣口袋,同時環顧四周看了下情況:他和皮卡丘頭套現在還在警察局內,但已經不在審訊室門口了,而是被轉移到了茶水間門。
“……你把我轉移過來的?”陳乙皺眉看向皮卡丘頭套。
皮卡丘頭套:“對啊!我剛給條子們清理完記憶,結果一回頭看見你情況不對,就趕緊把你扶到茶水間門來了。”
“你怎麼回事啊?總部沒給你聽鈴鐺嗎?怎麼還暈鈴鐺啊?”
陳乙冷冷瞥他一眼。
這本該是個很有殺傷力的眼神,奈何他帶著噴火龍頭套,所以被他瞪的皮卡丘頭套隻想笑。但想到陳乙打人很痛,皮卡丘頭套才強行忍下了自己的笑意。
陳乙瞪完人後也意識到了自己戴著噴火龍頭套瞪人確實有點搞笑。
但他瞪都瞪完了,這種時候也不能眼神回收。
而且回想起來還感覺有幾分尷尬。
片刻之後,陳乙決定假裝自己沒有瞪過人,繼續若無其事的和皮卡丘頭套聊天:“你為什麼要清理警察局這些人的記憶?”
皮卡丘頭套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表情無奈:“那個鬱隊長帶來的人查到了製片廠廢墟。雖然製片廠已經被推倒了,但殘餘的廢墟裡還有不少能量體殘渣還沒被處理乾淨,如果被發現了可能會給我們造成麻煩。”
“畢竟鬱隊長他們是市內來的,他們調查到的線索越多,就越會妨礙到我們的例會活動。”
陳乙垂眼,思索片刻,道:“楊氏集團失蹤的大小姐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皮卡丘頭套立刻舉起了雙手:“絕對沒有!鬼知道她是在哪裡失蹤的!”
“我們地心會的主要宗旨就是低調嘛,綁架大集團的大小姐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陳乙一言不發的盯著皮卡丘頭套——他表麵鎮定,心裡卻有些心虛——畢竟對陳乙來說,要這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一個人,也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但皮卡丘頭套明顯比陳乙更緊張。
他眨了眨眼,又舔唇。
茶水間門外麵忽然響起腳步聲,二人均來不及反應,茶水間門大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陳乙和皮卡丘頭套同時往門口看去,隻見穿著警服手拿馬克杯的六叔站在茶水間門門口。
三雙眼睛麵麵相覷,陳乙和皮卡丘頭套均是頭皮一麻,異口同聲的壓低聲音對對方道:“你先走——”
話一出口,二人同時看向對方,同步皺眉,動作同步得像雙胞胎一樣。
六叔摸了摸自己腦殼,感覺莫名其妙,道:“小乙,小董,你們兩個帶著玩具頭套在茶水間門搞什麼?”
皮卡丘頭套/陳乙:“六叔你認識他?”
兩人一張嘴,當即意識到自己又和對方異口同聲了,連忙閉嘴。
六叔:“……你們都不認識還一起戴玩具頭套?”
皮卡丘頭套乾咳一聲,摘下自己腦袋上的頭套,露出一張看起來很年輕的娃娃臉:“六叔,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和小智一見如故,互為知己……”
“沒有一起玩,剛好戴了同類型的頭套而已。”陳乙摘下頭套,麵無表情,“六叔,你認識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