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毛浮綠水——攻防一體的水球,倏忽加速,啪地追上邪修,將邪修撞飛,將邪修碾壓在地!
“救……救……救……”
邪修的呼救,不斷被一百零八水鏈抽打,而發出了一聲聲的卡頓。
“一邊防禦一邊攻擊,一邊回複,一邊疾行,你已無處可逃了。”
趙珂然正義總結。
“師姐這合招叫什麼名字?”
林雙:“……你取個?”
“那就叫七上八下!”趙珂然激動。
邪修:“……”
噶的,他一下閉眼。
他們七個人上,他叭地嗝屁,倒下了——七上八下?!
“不好,還是叫七零八落。”孔妙可盤膝思索。
邊博才也是文思如泉湧,“七竅生煙。”
邪修噗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邪仙失血超八成,視作重傷,然,九千試煉對其沒有救治傳送。]
“你們……”
邪修睜眼,這時候,他周身霧氣終於消散。
露出了一張醜陋的臉。
因為邪靈散去,皮膚飛速枯槁。
唯獨隻有鼻處沒變化,像是曾被人整個削去。
“入虛通緝榜,第9名!”
孟錙震驚。
他喜好靈石,熟背每一座靈石山的臉,立刻認出。
“黑影老者,入虛巔峰?”
【!】
林雙眯眼,隔著水幕,看向這人可怕的臉。
哪怕修煉,都沒有辦法修複他臉上整個被挖去的鼻梁骨。
劓刑,古時對違犯禁令、不仁不義的罪人,會用刀割掉鼻子,以作懲罰。
這邪修無力遮掩自己的麵容偽裝,突兀的五官缺失,更顯酷烈陰霾。
“你們……逃不掉的……”
“終將成為……獻給天機的貢品……”
說到此,一道驚雷炸響,當空劈下。
將他斬得灰飛煙滅。
【天機,果然是天機會?!】
孟錙大喜過望,走出合招水球,就去撿邪修掉落的芥子袋,“這人賞金二十二萬!”
芥子袋是他們的了!
但觸到這邪修落下的汙穢芥子袋一瞬,孟錙身形僵直。
一道森冷寒氣,似乎毒蛇般,沿著芥子袋湧入他臂間。
——四十二水經,不適合你。你是刀修,要防禦何用。
——愚蠢。
蒼老年邁的聲音,仿佛鬼魅,在他識海中響起。
——你本就被林雙甩在身後,如今功法駁雜,更是無法拉近與她的差距。
——七人合招,最無用的就是你……
孟錙的瞳孔倒映入芥子袋的墨黑,瞬息緊縮!
撿芥子袋的手頓住。
——明明第一個出來選功法,可你資質平平,哪怕在林雙點撥之下,也隻能排在七人之末。
——孟錙,老夫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芥子袋中有老夫的邪元,你收起來日夜滋養三十日,老夫便可複活。老夫醒後,會將此生搜羅到的一切名貴功法、法寶,全贈與你。如違誓言,天打雷劈!
——老夫年少時遭受冤屈,被罰以劓刑,從此遭受族人白眼無數,與路邊死狗無異。是天機老人給我一線生機,教我另一條成神之路。
——這世間,本沒有善惡,唯有強弱。
——強,便可如林雙一般,踏破九千規則,踏破宗門規則!孟錙……你若助老夫,老夫將在天機老人麵前替你美言,收你為徒,你百年必入渡劫,可與林雙比肩!
孟錙額頭,一瞬激出豆大冷汗。
顆顆滾落,握著芥子袋的手,輕輕顫抖。
——你若是不應,老夫殘存神念,便拉你墊背!
——死前,拉你一起下黃泉!
刹那,孟錙的識海宛若針紮,好似蟲蟻啃噬,疼痛無比。
邪靈入侵神識,對方還很強!
他一瞬眼中蒙上灰霧,咯咯咬牙。
極其吃力地,幾乎是求助般地回頭,望向身後的林雙。
但是,他絕望地發現,絕頂聰明的林雙,好像都沒發現他的異樣。
她在與趙珂然說笑。
其他人都在各自調息。
孟錙額頭的汗,滴落,砸在地上。
但他驚恐地發現,他流下的汗水,都刹那化為黑霧,在地麵蒸發消散。
他想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識海受到了超階修士的壓迫,他連一絲神識都動不了。
沒辦法發聲,朝林雙求助。
就連回頭看她,他都費勁了所有的力氣。
而識海中的老者聲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無情切斷了他最後的念想。
——你看,她眼中根本沒有你。
——他們眼中都沒有你,都沒發現你遇到了生死危機。
孟錙按著炸裂的頭,一瞬痛苦地單膝跪地。
——孟錙,你敢說,自己從未有過對林雙的嫉妒、不虞與惱怒嗎?
——你道心沒有她純淨,如同濕潤土壤,早已埋下了這些肮臟的嫉妒、不平種子……
——老夫芥子袋中不僅有清水宗至高絕學,還有山海宗的天階功法,全都送你……
——超越林雙,取代林雙,讓林雙臣服於你!
——老夫在你識海裡,聽到了這樣的渴望……
他腦海中還有這種渴望——超越林雙?
孟錙的表情一瞬從痛苦、自責,變得古怪。
是,他是嫉妒過。
覺得自己蠢笨過。
覺得自己不如林雙、不如皇甫狐狸,以後難以和他們一起走到最後。
不,不是最後,就連入虛的層次,可能都無法與他們一起走到。
他確實為了這個問題傷過腦筋,想到就很難受!
可是,超越林雙?
——聽我的,你就不會難受。
——你就能達成自己的心願,會有源源不絕的靈石……
孟錙咬牙,看神經病一樣地看著這地上的芥子袋。
“你看到了我的識海?看到了我的真實想法?”
他頭痛欲裂,揮不去腦中的魔音。
但是他咬牙,朝地上啐了口。
“我……呸。”
“我不喜歡靈石……老傻子。”
孟錙不文明地顫抖地朝芥子袋上吐口水。
他一絲靈力都沒有,神識也動不了。
隻能跟小愛一樣,呸呸呸。
“你心願才是得到靈石。”
“你全家心願都是得到靈石……”
【……?】
【???】
“我孟錙的心願從來不是得到靈石,……因為,靈石本來就是老子的……”
芥子袋:“……”
【噗!】
【怎麼回事,明明很緊張,卻十分佩服孟師弟!】
【林雙呢!快來啊!】
孟錙身體搖晃著,臉色慘白,吃力用刀劃開芥子袋。
——那你……不想超過林雙?
——不想做……天下第一?
——哪怕永遠落後,成為彆人的包袱?
——彆否定,我聽到了你壓抑不住的欲望!
孟錙的眼中閃過猶豫。
但隻存在了一會兒。
“超過林雙,超過皇甫……我曾經……”
說沒想,那是騙人的。
在與陳興川三人的挑戰擂台上,他就因為不如林雙、皇甫淵那樣齊齊在危機時突破,發現自己潛力不足。
發現他們都是隱藏修為,隱藏天賦,而他是一個真的普通中等修行者。
他當時失落過,甚至感到絕望。
他那時,也想和林雙一樣,甚至想要超過她。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過去一直是他認為的外門懶惰師妹,比他這個內門勤奮修習、甚至外出湮滅閣打工的師兄弱,應該是當然的吧。
他當然想要超過她。
但……後來,慢慢地,就沒這麼想過了。
‘皇甫師兄,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們嗎……’
‘你母親是被誰所害,你還不想說……’
‘我的一部分,可能也在九千試煉裡……’
九尾狐被害,皇甫淵顛沛流離,幼童時便背負所有仇恨。
他躲躲藏藏,遮掩身份,又承受斷尾之痛,終日自殘吐血,等待報仇。
從未有一日的安寧。
而林雙……
孟錙麵色古怪地想起,她左手衣袖拉起後,露出的整條左臂傷疤。
‘你上半身的骨頭,確實可以從這傷口裡脫出來。’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可能我有一部分神識、骨骸也被封存在九千中。隻不過我死的時候,似乎身邊有天靈地寶,才活過來。’
這樣的致命傷,當時就死了。
絕世天才的背後,是渡劫層次的惡意窺視。
是百死一生後,終日不得片刻鬆懈的惶恐、緊張。
日複一日的‘雙雕’行程,源自於曾經的弱小、失去、死亡。
並非躺著得來的。
他過去曾經討厭過她,因他以為她偷懶。
他過去也曾經嫉妒過她,也因他以為她偷懶。
但不是的,王堅層之後,他就知道,她手中常常拿著的話本,隻不過是千百之一的她罷了。
甚至,那是努力之後的偽裝。
是連她自己都騙過去的謊言。
——她從沒偷懶過!
——一直比所有人都勤奮!
孟錙閉眼。
充滿邪惡誘惑的黑霧已經浸染到他眼中,爬上他的眉心,漆黑地好似化不開的墨跡。
可當他再睜開雙目,卻是一片清明。
孟錙的聲音如同從砂礫中滾出來一樣,第一次如此粗糙且有力。。
“……我……現在,不想超過她。”
“皇甫師兄,林雙,我都不想超過,也沒想過,要與他們一個層次。”
因為,他們越階的背後,是他沒辦法想象的痛苦!
他隻是想與他們一起去更遠的地方,掙靈石。
他又不是去吃苦的!
至於邊博才、孔妙可、蕭七……孟錙的表情複雜且懷疑。
誰知道他們這些所謂天才的背後,又有什麼樣的苦頭?
當然,可能確實有生來知之的真正天賦之人。
可那又怎麼樣?
以後還不是要被林雙打爆!
大家都是她的手下敗將,這樣比來比去,有什麼意義?
林雙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她眼裡沒有戰敗者,隻有她自己的行程!
“我服了……我在這裡跟你囉嗦……這麼多。”
林雙要是知道,肯定笑死他了。
他在這裡做什麼呢?
賺幾塊靈石了嗎?
孟錙看向芥子袋,眼中黑霧竟是一瞬褪去。
從未有過的後悔、堅定、且大悟。
“老家夥,你死前拉著我嗶嗶,我收你一百靈石的聊天費,不為過吧?”
【……】
孟錙這句話說出,頓時感覺到自己丹田一輕。
他立刻抓住機會,大力揮刀劈開芥子袋,將其中天機令牌也一同切半!
“我隻想走我自己的路。”
“彆想忽悠我!”
“做邪修,難道我以後自己殺自己賺賞金嘛,傻不傻啊我!”
他輕鬆站起。
撿起地上的一百靈石。
“嗯,你確實傻。”
一道巍峨陰影,落在孟錙身上。
他剛想愉快回頭,懟回去,身形就僵住。
地上的陰影,不像是林雙、皇甫淵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也不是剛才合招形成的巨大水球。
而是一個寬闊如山的背影。
“嶽……嶽……”
嶽長老,嶽峙!
孟錙滿頭大汗。
林雙六人全站在他身後苦笑連連。
[孟錙撿起邪仙留下的芥子袋,承受邪仙問心。]
[孟錙心神下降,邪仙上身。]
[若三息內,不能抵禦,則將被邪仙吞噬,化作本層新一任‘邪仙’。]
[出題長老:嶽峙。]
剛才,林雙眼前就出現了這一段試煉提醒。
但孟錙早已跑出了他們的防禦範圍。
自從這試煉文字出現後,她就動彈不得,身邊的趙珂然他們也是同樣。
無法前進一步,也無法叫醒孟錙。
隻能看他經曆這一道額外的邪仙考核。
讓他手賤!
林雙想著就額角抽搐,這一層,剛才在邪修呼叫‘救我’時,孟錙就該知道不對了。
稍微一想就不難理解,除了打造九千試煉的渡劫長老外,恐怕沒有人能臨時將兩層試煉的內容強行合並,並且讓一個真正的天機會邪修入內,充當劇本殺中的NPC人物。
這個邪修的真正修為在入虛,那麼他呼救之人,必定就是渡劫!
結合之前的信息,多半就是嶽峙。
雖然她不知道他怎麼在那麼多長老的看守下,走進來的。
“嶽……長老!”
孟錙還是莽,他一瞬疾行向前奔逃。
但倏忽之間,就被一指化成的山川壓下。
被抓到了嶽峙的身前。
“孟錙,你確實傻。”
嶽峙麵無表情,刀刻般的滄桑臉龐,此刻遠比之前中低階比鬥時,蒼老數十歲。
“哪怕被人超過,也沒有進取心。”
孟錙張嘴,“草,放開我!”
“滾你丫的!你去教訓你山海宗弟子!”
他回頭,就去找林雙,發現她不是他剛才所見的談笑狀態,而是仍舊在合招的狀態下。
隻不過,似乎他們都被嶽峙控製住了。
完了。
完了呀。
孟錙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林雙再天才,也無法與渡劫的嶽峙鬥。
他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等下,先彆殺我,我還有最後一句話。”
孟錙忍不住顫抖。
不知道朝哪個方向看。
“看投影的,有沒有啊!我孟錙,在這層拿到層主了,你們記得幫我領一下獎勵和投影所得啊。”
他的錢。
死,特麼都要領回來!
林雙額角跳動。
捏著孟錙的嶽峙,也是白眉抖動。
“我嶽峙,一生被譽為修煉天才,沒想到,最後一刻,竟要收個蠢材為徒。”
孟錙:“?!”
林雙歎息,看向已然老去無數、白發蒼蒼的嶽峙。
他皮膚已經仿若沒有水分,乾枯乾裂。
“嶽長老,你放心,你要表達的我都明白了。”
孟錙:“??”
嶽峙輕笑了下,“哦?你什麼時候猜到是老夫。”
林雙思考了下,“大概是看第一個水幕頻道的內容?”
把小愛給邊博才的‘成就稱號’,用到這層的題目文本裡……
這人不是水千潭,因為他在山海宗處理事務。
也不是陳無水長老。
因為,陳長老不知道,嶽峙與水千潭的過往相處細節。
林雙望向一瞬氣息萎靡的嶽峙。
還有誰,能完全還原嶽峙、水千潭從陌生、第一次相見、相交、並肩作戰的細節呢。
細得,都有了春日的味道。
細得,都有水千潭化水的不同程度。
可是,又不知道,‘大海啊都是水’功法全名……是忘記了吧,嶽峙長老。
若是清水宗長老出題,就會知道這個功法的真正名字叫做《萬物複歸於水》。
一個熟悉兩人過往、卻又不記得功法名、隻能套用她隨口胡說名稱的渡劫。
又是傳送陣。
天機會。
林雙望著嶽峙,無聲歎息。
嶽峙倒是笑了。
轉而,一道血線,出現在他額間。
從上,到下,一整條裂開。
血沒有噴薄而出,好像早就被他自我凝固。
他如山般,轟然倒下。
一團極為可怕、卻充沛的純淨山魄靈氣,從他體內飛出。
朝孟錙落下。
“小蠢材……你就帶著老夫……一起走下去。”
“老夫會一直看著你……走到後麵,看你,是否真的如你今日所說……”
“隻做自己。”
孟錙震撼地睜大雙目。
他顯然無法承擔這麼多靈氣賜予。
刹那,痛苦地渾身是汗,兩頰通紅,翻了個眼皮,就朝後倒去!
[孟錙通過嶽峙的臨終考核(邪仙問心)]
[孟錙得到嶽峙的最終獎勵。]
[孟錙獲得淵河六千層層主之位。]
林雙看著蕭七衝過去,七手八腳地想要扶嶽峙長老起來,發現他已沒有氣息後,又隻好慌亂得扶住孟錙。
她望向地上嶽峙分成兩半的化山身體。
一道輕不可聞的呼喚,在她腦中又一次響起。
就如同之前剛出團戰層,‘進……九千……’,呼喚她的蒼老聲一樣。
原來一直是嶽峙長老在呼喚她。
但此刻,他神念已經死去,隻剩殘留的最後傳訊,仿佛落葉飄散在她耳邊。
“林雙,小心你身邊的……”
還未說完,這年邁疲憊的聲音就已經徹底彌散在空中。
嶽峙長老的神念,全部消失了。
他兩半身體間,亦然有一塊漆黑令牌——上刻天機二字,一瞬在九千試煉中成灰。
林雙低頭。
忍不住閉起被六千層中璀璨靈氣、耀眼日光刺痛的雙目。
小心她身邊的……
誰?
十二宗長老審問,也無法問詢出來的人。
卻在死前,來告訴她。
為什麼。
讓我就那樣把你當做壞人不好嗎?
為什麼要這樣。
林雙眼睫緊閉,死死地閉住,好像這樣就不會難受。
她左手凝結水流,衝刷過嶽峙長老體內,天機令留下的黑灰。
“嶽長老。”
“好。”
“我……會找出那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