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措。
過於明亮的燈光,過於稠密的人群,過於平靜的環境。
而在遊戲的殘酷環境中生活多年的葉迦在這裡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那時,即使是一輛從身邊開過的汽車,都會帶起他本能的警覺和敵意,他幾乎用儘了自己所有的自製力才沒有抽刀將它砍翻,每天夜晚他都會被突然晃過的燈光,或者是城市的遠處傳來的響動驚醒,渾身冷汗,緊握武器,下意識地準備迎戰——他似乎真的離開了遊戲,但是又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要知道,葉迦雖然一直都是積分榜的榜首,但是距離能夠直接離開遊戲還差著數萬積分。
在殺掉嵇玄之後,遊戲判定葉迦殺掉了一隻高階的厲鬼,他的積分立刻飛漲,這使得他拿到了回到現實世界的門票。
所以,在離開遊戲之前,葉迦所經曆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嵇玄的背叛。
這件事的影響持續到了葉迦回到現實世界之後。
遊戲化作夢魘,一刻不停地糾纏著他,在他的耳邊低語。
再加上,現實世界早已今非昔比。
“葉迦”這個身份由於失蹤已久,早已被認定死亡,他曾經住過的地方也早已被拍賣,家鄉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任何曾經的痕跡,他沒有親人,沒有身份證明,孑然獨自存活於世間,猶如浮萍般沒有歸處。
和現實世界比起來,甚至遊戲都顯得更像家了。
直到——
一個爛好人的出現。
葉迦抬眸看向麵前的三人,聳聳肩:“他找人幫我補辦的身份證,也是他給的我這份工作,就連我租的公寓,保證人都是他,而且前三個月房租還是他付的。”
至於理由則簡單到有些可笑。
根據劉兆承自己的說法,是因為超自然管理局的後勤部實在缺人,而他又一時心血來潮,所以才會犯下錯誤,招進來一個隻會吃白飯又天天摸魚的員工。
不過,其實在加入超自然管理局之前,葉迦在這方麵也做過一點小小的調查。
他很警惕,畢竟,這個世界上會有如此沒有附加條件的善意——於是,葉迦翻看了劉兆承在警局中的檔案。
五年前,劉兆承的獨子死於一次b級厲鬼的作亂,那時,他正好和葉迦在現實世界中的年齡同歲。
再然後,葉迦選擇接受了他的善意,成為調查局中的一名後勤員工。
雖然劉兆承嗓門又大脾氣又壞,還天天扣他工資,但是葉迦卻總是對他格外寬容。
這個年頭,這樣的爛好人著實不多了。
“誒……居然是這個樣子嗎?”衛月初撓撓頭:“沒想到那個地中海大叔人還挺好的。”
陳清野:“是的,雖然頭發不多,但是心腸很好。”
bst若有所思:“我好像知道有個牌子的洗發水有生發功能……”
葉迦:“……”
喂喂喂,你們的重點偏移了吧!!!!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打住打住,現在是聊部長頭發的時候嗎?”
在葉迦的努力之下,這個走偏的話題被成功地拉扯回了正軌之上。
衛月初垂下眼,掃了一眼葉迦手中拿著的那個密密實實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問道:“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陳清野:“聯係一下伍肅吧,他不是在首都任職過一段時間嗎?說不定會有相關的線索……”
葉迦低下頭,細細地打量著自己手中的這個小盒子,突然開口說道:
“不過,我們現在就在首都不是嗎?”
陳清野一愣:“你的意思是?”
葉迦抬起眼眸,微微一笑:“擇日不如撞日,乾脆今天一起去總部參觀一下吧。”
“可……”陳清野皺起眉頭:“現在大晚上的……”
bst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哎呀你怎麼跟個小老頭似的,遵守那麼多規矩乾什麼?大晚上怎麼就不行了?”
“而且……你沒聽懂嗎?”
他嘿嘿一笑,眼底燃起了和發色顏色相同的火苗,格外興奮地說道:
“咱們這次是要擅闖了!”
超自然管理局總部。
比起市那種掛著垃圾循環處理牌子的分部,總部看上去要氣派的多,至少是一整棟樓了。
自從那次百鬼夜行之後,超自然管理局的存在被公之於眾,所以那個掩飾性的稱號已經被撤掉了,換上了它正兒八經的牌子,而在那個牌子上,正刻著和盒子類似的標誌。
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但是管理局的樓內仍舊有著幾層的燈光是亮著的,畢竟夜晚是大部分厲鬼和怪物活動的時間,所以,超自然管理局必須留有員工值夜班。
由於管理局的總部太大,所以他們幾人約定好分頭行動,各自尋找那個劉兆承所說的,保存有管理局重組之前資料和物品的材料室。
不過——
“……”葉迦深吸一口氣:“分頭行動這四個字,你哪個字聽不懂嗎?”
嵇玄不遠不近地綴在葉迦的身後,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麵不改色地說:“我隻是和你恰好選了同一條路而已,彆多想。”
葉迦:“……”
我去你大爺的彆多想。
嵇玄加快步伐,和葉迦並肩,他微微側過頭,一雙猩紅的眼眸在黑暗的走廊中閃爍著異樣的微光:
“你選擇晚上來的原因,並沒有跟另外那三個人說,對嗎?”
葉迦的步伐微頓。
他恢複了原先的步調,不動聲色地反問道:“哦?你倒是了解我。”
嵇玄的唇邊蕩開一絲笑意,他親昵地再次湊近幾分,聲音低沉:
“那當然,我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哥哥的人。”
葉迦涼涼地掃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在遊戲裡試圖把我轉化成厲鬼的原因?”
嵇玄:“……”
他的步伐下意識地一停,立刻就被葉迦甩到了身後。
嵇玄趕忙加快幾步,他追在葉迦的身後,急急忙忙地道歉:
“哥哥,我錯了……”
葉迦沒理他。
這時,他感受到自己的袖子微微向下一墜。
葉迦扭頭看去,隻見黑發紅眼的小男孩伸出蒼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撒嬌:
“哥哥,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在這方麵倒是有種天賦異稟般的熟練。
葉迦皺眉道:“我不吃這套。”
但是,嵇玄卻敏銳地發現,對方的語氣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軟化。
——瞎說什麼,你明明就吃這套。
小男孩得寸進尺地湊上前幾步,用自己冰冷纖細的手指拉住青年垂在身側的手掌,和對方的手指勾勾纏纏。
他抬起眼,用那雙濕漉漉的紅瞳看向葉迦,軟軟地喊道:
“哥哥……”
葉迦的眉頭一跳:“你給我變回來!”
嵇玄:“我不要。”
“變回來!”
“不要。”
葉迦:“……”
這個對話實在是過於熟悉了。
他深吸一口氣,放棄了和對方在這個方麵糾纏。
葉迦正色,換了一個話題,說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
他的垂下眼眸,淺色的眼瞳深處閃過一絲暗沉沉的冷光:“我的確沒有和他們三個說我選擇夜晚來這裡的真實理由。”
根據劉兆承所說,這個設備基本上在重組之前就停產了,現在並不多見。
葉迦不知道那隻白骨厲鬼是從哪裡得來的。
或許是偷盜,甚至是明搶,都有可能。
畢竟,不多見不代表沒有,作為一隻領主級的高階厲鬼,它的手段多的是,管理局內說不定也有內鬼,能拿到也不稀奇。
但是……葉迦擔心的卻是另外一個,令他不願細想的可能性。
還有那個幾十年前發生的重組……和母親會有關係嗎?
其他三人從未在過去接觸過遊戲的存在,但是葉迦不一樣。
他現在仍舊清楚地記得,在那個雷雨夜,他的父親反反複複地用手中的刀子捅入母親冰冷的屍身,將她的血肉內臟剁成糜爛的泥,然後,他抬起頭,用那張瘋狂的眼神注視著站在門口的葉迦,跌跌撞撞地向他走來——和那個他在居民樓中見到的男人如出一轍。
而那是在他被拉入遊戲的十五年前,正巧和管理局重組的時間能夠對上號。
葉迦抿著唇,似乎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突然,他感受到,那隻拉著自己手掌的小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大,被替換成了男人修長冰冷的手指。
葉迦有些驚愕地抬起頭,看向對方。
隻見嵇玄衝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找的地方在哪?”
葉迦一愣:“什麼?”
嵇玄唇畔笑意加深:“怎麼?還不允許我在你們這個組織裡藏幾個內鬼了嗎?”
葉迦:“……”
你的態度未免也太理直氣壯了吧?
男人的手微微收緊,下一秒,葉迦隻感覺自己的眼前一花。
他站在了一個巨大的儲存室裡,這裡密密麻麻地堆積著足以累到天花板的厚厚資料,裡麵彌漫著一股腐朽陳舊的氣味。
葉迦看到,在儲藏室的一角落,那裡放著一個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有數個大小不同的凹槽。
其中一個凹槽的大小……和葉迦手中現在拿著的這個盒子的大小正好相同。
葉迦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盒子,眸色莫名。
他試探性地抬起手,將那個盒子放進了凹槽當中。
嚴絲合縫。
隻聽細微的“卡擦”一聲,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上浮現扭曲的線條,然後——緩緩開啟。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逸散開來。
葉迦微微屏息,上前一步。
隻見盒子裡盛滿粘稠的鮮血。
鮮血中,漂浮著兩顆完整的眼球,瞳仁漆黑,眼白潔淨,後麵還連接著完整的視神經,在裝滿鮮血的小盒子裡沉沉浮浮,看上去格外的可怖。
葉迦微怔。
眼球?
為什麼是眼球?
霎那間,一個念頭猶如閃電般從葉迦的腦海中急速地掠過,他微微瞪大雙眼,一時間忘記了呼吸——就好像是,一切線索都在此連了起來。
那個被瘋狂的丈夫挖出心臟,剁碎肺腑的女人。
那一張張被完整剝下來的皮膚。
以及……造夢者倉庫中,那個裝著東西的箱子。
他想起了那個懸浮在嵇玄記憶當中,蠕動著的巨大猩紅肉瘤。
嵇玄曾經說過,“王是母親的代行者”。
……因為,她暫時沒辦法來到人間。
葉迦此刻,終於知道了母親給自己孩子們的任務。
——她要為自己拚湊出一具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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