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葉迦死死地注視著在自己麵前打開的盒子。
鮮血濃鬱粘稠, 兩顆眼球在其中沉沉浮浮,在黯淡的房間中反射著微弱的光,仿佛還活著一般, 在血液中微微轉動,仿佛正在從黑暗中靜靜地回望過來。
黑暗中, 葉迦和那雙眼珠對視著。
它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始終保持沉默。
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地梳理著那個猜測, 和自己迄今為止得到的每一個線索進行比對。
越思考, 那些令人心驚的對應點就越多。
葉迦的眼眸微斂,淺琥珀色的眼珠中倒映著淺淡的血色,猶如沉入湖底的一縷鮮血。
雖然遊戲崩潰,鬼門大開, 但卻因為某種原因, 母親無法離開遊戲。
鬼王是母親在人間的代行者,而其他的高階厲鬼則是要為她尋找身體的部分——從市的人皮服,到女人胸腔裡那顆失蹤的心臟, 再到自己麵前的這雙眼珠。
這些被搜集的器官一定有非常嚴格的限製, 不然以那些厲鬼的手段,母親不可能到現在都沒有集齊。
而現在, 最關鍵的問題是……
母親需要多少?而那些厲鬼們進展到了哪一步呢?距離完成還差多少?
——人類,還剩多少時間呢?
葉迦的眉頭緊蹙,心亂如麻。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收緊,蒼白的指尖因為用力而血色儘褪,修剪整齊的平滑指甲在掌心內留下彎月般的指痕。
突然,冰冷的觸感輕輕地落在了青年的手背上。
就像是雪花無聲地墜落,輕柔地吻在了溫熱的皮膚之上。
葉迦心下一驚,扭頭向著身旁看去。
嵇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邊, 和他並肩站著,紅瞳略垂,但是視線卻並沒有落在不遠處浮於血泊中的眼球之上。
他輕柔地托起葉迦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青年緊握的手指攤開展平,慘白冰冷的指尖在掌心中的掐痕上拂過,就像是掠過的一縷微風。
青年的指尖微顫。
葉迦本能地縮了一下手,但是卻並沒有掙脫對方手指的桎梏。
嵇玄抬起眼,一雙幽暗深沉的猩紅眼珠定定地看向葉迦,血色凝成的瞳色在黑暗中無聲地流淌起伏著,好似在深淵中湧動著的深沉血河,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冰涼的啞意:
“哥哥,你知道嗎?你有一種自己從未覺察到的天賦。”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地觸碰青年薄而溫熱的眼瞼。
葉迦被迫閉上了雙眼。
“你總能看得到關鍵。”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男人暗啞的聲音近在咫尺:“無視所有無關乾擾項的迷惑,精準地找到最關鍵的線索,最源頭的問題——每一次,每一個副本都是如此。”
葉迦微愣。
他感受到,對方落於自己眼瞼之上的手指輕輕撤離。
葉迦睜開雙眼。
麵前高大的男人低下頭,在他攤開的掌心中印下冰冷的一吻,抬眸看向他,薄而鋒利的唇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如果說,這個謎團你都無法解開,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了。”
葉迦定定地垂眸注視著和麵前的男人,眼眸微眯,眸底神色莫名。
無視所有乾擾項……嗎。
他一怔。
葉迦一點一點地瞪大雙眼,然後猛地反手攥住嵇玄的手腕,顏色淺淡的眼眸閃爍著逼人的光,猶如穿透黑暗的的利刃一般森寒雪亮,似是驚懼,似是興奮,他氣息有些不穩,一字一頓地說:
“快,我們要回市。”
·
火車上。
陳清野,衛月初,bst三人坐在葉迦的對麵,他們都同樣滿臉疑惑。
火車前行發出的輕微撞擊和震動聲在死寂的車廂中回蕩著,令人昏昏欲睡,整個車廂空空蕩蕩,除了他們之外再無彆人。
陳清野眉頭緊皺,他推了推架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問:
“為什麼要回去?”
衛月初也同樣不解:
“如果事情真的和你猜測的一樣,那個什麼厲鬼和怪物們的母親在搜集能夠將自己帶回到人間的身體,那我們現在不是應該逼問出其他高階厲鬼的下落,打亂它們的計劃,讓它們根本沒辦法完成任務嗎?我們回市有什麼用?”
葉迦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麵前的桌子之上,似乎在研究上方蜿蜒的紋路。
在聽到衛月初的問題時,他才抬起眼眸。
葉迦說:
“你還記得,那則在市內猖獗一時的剝皮案吧?”
三人點點頭。
葉迦繼續說到:“我記得,我剛才也告訴過你們,我在市的港口處,見到過裝滿受害者人皮衣的集裝箱。”
三人再次點點頭。
葉迦用指尖輕輕地敲擊著麵前的桌板,發出有規律的咄咄聲,他說:
“不是一件,而是一箱。”
陳清野一怔:“你是說……?”
“對。”葉迦點點頭:
“雖然能夠被作為母親身體的器官一定有著嚴格的限製,但是絕對不是獨一無二的,這次,我們雖然截獲了這對眼球,但是母親可以派出其他厲鬼去尋找同樣符合條件的器官,倘若我們按照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路徑追蹤下去,我們永遠會落後數步。”
其他三人的表情也逐漸凝重了起來。
葉迦微微眯起雙眼:“要想走在他們之前,我們必須要找到關鍵。”
——就像是那天晚上,嵇玄提醒他的一樣。
那麼,關鍵點在哪裡呢?
三十年前的那場雨夜。
那是鬼門大開之前,“母親”在人間出現過的唯一痕跡。
葉迦抬眸看向麵前的三人,說道:“我查過警局的記錄,剝除人皮的連環殺人案隻在市出現過,心臟消失的案件也同樣出現在百鬼夜行之後的市,就連……”他的聲音微頓,但還是自然地繼續說了下去:“就連鬼王嵇玄現身的城市,也是這裡。”
他用沾著清水的指尖點了點桌麵上那個被無意識勾畫出來的地圖,輕聲說:
“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原因,但是,市一定是位於風暴的正中央。”
葉迦說的句句直切要害,麵前的三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突然,bst開口道:“所以……”
其他幾人紛紛扭頭看向他。
“他究竟為什麼會跟來啊?!”
滿頭紅發的青年麵無表情,向著不遠處正在指了指——隻見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車廂和車廂的交界處,一雙猩紅的眼眸早已被轉換成了夜晚一般的漆黑,蒼白修長的手指間握著一隻杯子,此刻正在接著熱水。
陳清野、衛月初:“……”
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問不出什麼有深度的問題。
不過——
其實他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兩人同時扭頭地看向葉迦。
這時,衛月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對了,那天晚上在廢棄工地上,你說你可以解釋,你是要解釋什麼?”
葉迦:“……”
陳清野點點頭:“現在我們有空了,你可以說了。”
葉迦:“…………”
啊,這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滋味嗎?
此刻,嵇玄已經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熱水回來了,他自然而然地在葉迦的身旁落座,兩條長腿相互交疊,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起來。
幾乎是瞬間,杯中的白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由滾燙的熱水變成了溫度適宜,可以直接入口的溫水。
嵇玄態度自然地將水杯推到葉迦麵前:
“渴了嗎?”
對麵三人目瞪口呆。
他們看看眼前格外平易近人的可怖鬼王,又看了看那杯溫度適中的熱水,再看看表情僵硬的葉迦,三雙眼睛裡放射出強烈的八卦欲和好奇心。
葉迦:“………………”
你完全沒在幫忙啊!!!
他深吸一口氣,乾巴巴地說:“說來話長……”
“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衛月初平靜地回答。
嵇玄輕笑一聲:“哦,原來你在聊這個啊。”
他微微眯起雙眼,唇畔勾起一抹略帶惡意的微笑:“我們認識的時間可是比你們長的多呢。”
眼前三人同時一驚。
什麼?
“關係嘛……也挺複雜。”
男人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曖昧,蒼白的手指輕輕地勾住鬆鬆垮垮的領子,向下扯去,露出輪廓清晰的鎖骨:
“你們要不要看看哥哥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
眾人:“!!!!!!”
臥槽!??
大瓜!!!驚天大瓜!!!!!!!!
葉迦麵無表情地曲起手肘,然後給身旁男人脆弱的腰腹部來了一個毫不留情的凶狠肘擊。
嵇玄弓起了身子,齜牙咧嘴地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狠嗎?”
葉迦抬眸看向眼前的三人,他們都已經被過於龐大的信息量衝擊的目瞪口呆,頭腦空白,正傻愣愣地看著他們兩人,似乎在難以置信和世界觀崩塌的邊緣反複橫跳。
葉迦有些頭疼,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額角,說:
“好吧……總之,這位就是那個在遊戲中一直跟著我的小孩子。”
衛月初一怔。
她猛地瞪大雙眼,顫抖的手指指向麵前的笑得漫不經心的男人:“你你你……”
不會吧?!
他們在造夢者大樓下麵見到的那麼可愛的小男孩……居然就是嵇玄?!
嵇玄挑挑眉,薄唇開合,但是從他嘴裡發出來的卻是微啞稚嫩的童聲:
“怎麼?你不記得我了?我好傷心。”
衛月初瞳孔地震:“!!!”
她瞬間汗毛直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臥槽這男的太瘮人了吧!!!!
她緩緩扭頭,看向葉迦,乾乾巴巴地說:“那……他說他惹你生氣了,是指……??”
“哦,這個啊。”
嵇玄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漆黑幽暗的眼瞳中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我當時想殺了他。”
眾人:“!?”
葉迦麵色無異:“是的,他還想把我也變成厲鬼。”
眾人:“??!!”
等等?這是一個什麼展開?
嵇玄用指尖勾住領口,向下拉扯,露出蒼白胸膛上猙獰不平的可怖疤痕,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遺憾:“所以就被教訓了呢。”
眾人:“……………………”
他們一個個表情空白,一時居然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來應對眼前如此瞬息莫測的——奇怪關係。
嵇玄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哦對了,其實我還是他的……”
——女朋友。
葉迦麵無表情地抬起腳,狠狠地踩上對方的腳麵,甚至還毫不留情地碾了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