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凜搖頭,“不高興。但阿莘清醒的時候,是不會去找他的。我隻是想讓他看見你生病的樣子,然後心軟回到你身邊。我沒有想要害他,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宋凜接著道,“自從知道他的存在,你生病越來越頻繁,時間也越來越久。我知道,隻要他回到你身邊,你的病就會好。孩子回到媽媽的身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隻是給你們製造了一個相遇的機會而已,但沒想到他的心理會這麼脆弱……”
“宋凜……”
黎莘道,“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宋凜高大的身軀頓了頓,然後抽出紙張握她白皙的手,仔仔細細的把被茶水不小心濺到的手指擦乾淨。
他低頭,虔誠的在手心裡的玉指上印下一吻。
“我是什麼樣,阿莘最清楚不過了。”
他麵容很平靜,可眼底的濃濃的偏執讓黎莘忍不住渾身一顫。
“我要有心,早就死千百回了,不然也不會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讓阿莘當我的妻子。”
“是,我是糟糕透了,自私又冷血,可唯獨我愛阿莘這件事是真的。我們的孩子我也愛,可前提是他不能讓你難過,也不能讓你受傷。”
他一直都是如此,偏執得可怕,為了黎莘,他將自己偽裝成正常人,可無論他怎麼偽裝,骨子裡的冷血和自私是無法改變的。
黎莘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感到悲哀。她側過頭,難受的哭了起來。
看著黎莘忽然哭泣的臉,宋凜他慌了。
他伸出手笨拙的想擦掉她眼角的淚,結果晶瑩的淚水讓他怎麼擦也擦不完。
“阿莘,彆哭。”
“我錯了……”他跪在女人麵前,把頭抵在她的膝蓋上。
“以後我不亂做決定了,阿莘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不好?”
他一點一點握緊手裡的手,語氣裡帶著惶恐。
“你不要哭,也不要討厭我,你說什麼我都聽的。”
“你彆哭……”他哀求道,“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彆哭好不好?”
他到最後甚至把擺在桌子上的水果刀塞到女人手裡。
“要不你捅我兩刀吧?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哭好不好?”
冰涼的刀柄讓黎莘渾身一震,她受驚的把手裡的水果刀丟了出去,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宋凜,緩緩閉上雙眼。
瘋子!他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也對……
黎莘自嘲的笑了笑。
她不早就知道了嗎?
*
柳梅回去的時候沈知意和宋時樾兩個人並排坐在書桌前麵,沈知意大爺似的翹著一個二郎腿,用自己完好無損的左手對宋時樾指手畫腳。
“這題選C,我用我的慧眼一眼就看出來了。”
宋時樾拿著筆不為所動,“錯了。”
“不可能!”
“這個明明是上個星期老師說的知識點,你都沒來上課,就想誤導我。”
他用筆在密密麻麻的草稿紙上圈出一個運算步驟,“你這裡算錯了。”
沈知意湊過去瞧了瞧,好像真的是她算錯了。
她忍不住踹了少年一腳,“我算錯了你怎麼不跟我說?”
筆尖在白色的草稿紙上點了兩個不顯眼的黑點,少年幫她把正確答案寫上去。
“你說了,我隻是沒有感情的代筆而已,隻負責寫,不負責思考。”
沈知意:“……”
沈知意垮著個批臉,“哦,現在是沒感情的代筆,剛剛是什麼?”
宋時樾道,“是不忍心看你一錯到底。”
沈知意伸手指著草稿紙,“寫。”
“寫什麼?”
“宋時樾是傻逼!”
宋時樾:“……”
柳梅拿在手裡的包一個手滑就跑到了沈知意頭上。
沈知意抬頭,柳梅的臉垮得比她還難看。
“我讓你在家照顧他,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沈知意把用紗布裹著的手抬起來,怕她看不見,還特意在她麵前晃了晃。
“這位姓柳的女士,麻煩你看清楚,我才是傷員好嗎?用我僅剩的左手照顧他?”
“也不是不可以……”柳梅道,“你寫不了作業就跟老師說一聲,拉著人家小樾乾什麼?”
沈知意,“我一天不學習就渾身難受。”
柳梅的包又一不小心滑到了她的背上。
沈知意摸了摸頭,又摸了摸背,憂傷的歎氣。
她問柳梅,“對了,你的談判怎麼樣了?”
柳梅把身上的紅裙換下來,又放回了箱底,她係著圍裙正準備給他們做飯。
“我出馬萬無一失好嗎,明天你倆就安安心心的去讀書,剩下的不用管。”
相比於宋時樾認識的其他中年婦女,柳梅在他的印象裡永遠都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哪怕炒菜也是,一個人的廚房愣是被她炒出有十個人的架勢。
抽油煙機的聲音嗡嗡作響,濃烈的辛辣味連抽油煙機也掩蓋不住,從廚房的門縫裡漏出來。
柳梅拿著鏟子從廚房裡衝出來,看見站在客廳的宋時樾時,抽空給了他塞了個橘子。
“等等啊,飯馬上就好了,姨今天給你炒個辣子雞。”
站在客廳的少年安靜的垂下眼,剝開橘子塞了一瓣進嘴裡。
久違的煙火氣息又重新將他包裹。
十一假期一過,學生們便哀聲哉道的背著書包又回到學校。
沈知意嘴裡咬著麵包,熟練的坐到少年的自行車後座。
朝陽在他們頭頂升起,香樟的枝葉在風聲中簌簌作響。
她眯起眼抬頭往前看。
在她的前方還是少年清瘦的背影,校服空蕩蕩的掛在他身上,沒拉前麵的拉鏈,外套被風吹得往後揚起。
沈知意伸手抓住他飛揚的外套,迎著朝陽,在盛夏的尾巴裡嗅到了青春的味道。
當重新坐到位置上時,沈知意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短短的七天發生太多事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少女了,而是經曆過風與火的勇士。
薑雁伸手碰了碰勇士受傷的右手。“幾天不見,你這是咋了?”
沈知意深沉道,“你不懂,這是勳章。”
薑雁一臉無語的看她,然後又忍不住湊過來八卦的問道,“今天校園群裡說宋時樾回來上課了,他怎麼樣了?”
宋時樾這兩天可比她精彩多了,可偏偏她還什麼都不能往外說,隻能含糊道。
“就那樣吧……”
就那樣?
哪樣?
薑雁像在瓜田裡上躥下跳的猹,隱隱約約嗅到了瓜的味道,就是找不到瓜在那裡,可急死她了。
“沈知意,我倆還是不是一塊出生入死過的姐妹了?”
“以前是,現在嘛……”
在薑雁期待的眼神裡,門口一個男生揮舞著紙張衝了進來。
“出來了!出來了!結果出來了!”
頓時班裡麵的所有人一擁而上。
分班結果出來了。
沈知意堪堪卡在倒數第二名擠進文科尖子班,而薑雁則和她分道揚鑣進入普通班。
走廊裡亂糟糟的全是學生在搬東西,不知道誰疊了個紙飛機在半空中滑過一道白色的弧度,輕巧的轉了個彎,最後一頭紮進樓下的花池裡。
沈知意費力的抱著書從四樓下到三樓,她人不怎麼高,但書卻一大摞,臉被高高摞起的書擋住,下樓下得格外艱難。
她的新班級在三樓的第二間教室,隔壁是理科班的最後一個班級。
門外邊亂糟糟的全是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她抱著書往上麵的班級名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在人群裡往裡麵挪。
忽然她的後背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往前跌去,關鍵時候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岌岌可危的書也被從摔下去的危險裡解救出來。
緊接著,她的懷裡一空。
一抬眼,少年眉目舒朗的站在她麵前。
他懷裡抱著書,周遭人來人往,他站在那裡,定格成了一幅畫。
風從沈知意臉頰拂過,將她的劉海吹得亂七八糟,圓溜溜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呆,似乎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宋時樾朝她挑了挑眉,“傻了?”
沈知意往旁邊站了站,避開周圍的人群,她攏了攏手裡僅剩的幾本書,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宋時樾指了指旁邊的班級,“我的新班級。”
和彆的班級擠擠攘攘的景象不同,隔壁班門口人員稀疏,攏共也看不見幾個人,就門口走廊裡有幾個男生靠在那裡明目張膽的吸煙。
分班是按成績來的,理科班的最後一個班級,可見裡麵彙聚了什麼樣一群臥龍鳳雛。
宋時樾跟她解釋,“我沒參加上次的分班考。”
沒考試就是零分,分到最後一個班理所應當。
他幫沈知意把書抱到教室,手腳麻利的把那堆亂七八糟的書整理放好。
“都拿完了?”
沈知意朝他呲牙,“那肯定,分兩回跑多麻煩啊。”
“是挺麻煩的,麻煩到寧願在大家麵前摔個狗吃屎也不想分兩回跑。”
沈知意:“……”
宋時樾把最後一本書給她塞桌箱裡,想了想,從兜裡掏出一根棒棒糖放她桌子上。
“走了,放學收拾東西記得快一點。”
他頎長的背影剛從新班級裡消失,一個女生就衝到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沈知意啊?”
沈知意把少年擱在桌子上的棒棒糖拿起來,是她經常買的草莓味。她把棒棒糖拆了放嘴裡,聞言訝異的瞪大眼睛。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棒棒糖含在嘴裡有些含糊不清。
“你說我?”
“對啊……”女生道,“你不是沈知意嗎?”
沈知意把嘴裡的棒棒糖拔出來,“我是,但是大名鼎鼎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吧。”
“怎麼會沒有關係?”
女生格外自來熟的靠近她,“你都不知道你老有名了不過一向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周圍吵吵鬨鬨的,他們這裡形成了一個絕佳的八卦場合。
沈知意也悄悄的靠近女生,“你說說我怎麼有名了?”
女生的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宋時樾啊。整個學校誰人不知宋時樾隻搭理你一個人”
沈知意,“這個我就不知道。”
“不過,我大名鼎鼎和宋時樾有什麼關係?”
女生道,“你可能不知道宋時樾在我們學校的地位,妥妥的高嶺之花,斬獲無數女生的芳心。可惜真的太高冷了,除了你,就沒見他和誰在一起過。”
“你一度是她們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人物,提起你都是咬牙切齒的,你說你有不有名?”
沈知意:“……”
沈知意咬著棒棒糖往牆邊縮了縮,“說得很好,下次彆說了。”
女生被他的反應逗笑了,“不過,我發現你和他們說的不一樣。在她們口裡,你就是一個處心積慮勾搭宋時樾的心機婊。”
現在看她的樣子,感覺和處心積慮根本搭不上邊,反而圓溜溜的大眼睛裡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
她朝沈知意伸出手,“我叫辛箋,我們學校的八卦頭頭,什麼八卦都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嗎?”
在換班級的第一天,沈知意收獲了一個格外熱情的新同桌。
但宋時樾就不一樣了。
他站在班級門口,手裡提著書包,懷裡抱著幾本書,輕輕鬆鬆的樣子倒和這個班裡其他的同學差不多。
他進去的時候教室裡烏煙瘴氣的,課桌亂七八糟的擺在教室裡也沒人收拾,幾個男生拿著籃球坐在最後一排。
看見他進來,為首的男生把手裡的籃球向上拋了拋,朝他吹了個口哨。
“喲,這誰啊?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年紀第一嗎?稀客啊。”
宋時樾沒理會男生輕蔑的眼神,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把桌子拉正,書包一甩就坐了下來。
見他無視自己,男生把籃球朝地上猛地一丟,從椅子上站起來。
在他旁邊的人格外有眼力見的朝宋時樾大聲喊道,“我們宿哥跟你說話呢?你聾了?”
教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朝靠窗的少年望過去,他像是毫無所覺一般,自顧自的把書打開看了起來,挺直的脊背宛如青鬆。
一看就和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
“喂!”裴宿擰眉站在原地,有些不爽的“嘖”了一聲,“姓宋的,老子跟你說話呢!”
宋時樾沒說話,隻是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也沒帶什麼情緒,卻硬生生的叫裴宿蠢蠢欲動的步子停在了原地。
裴宿:“……”
不知道為什麼,更不爽了。
好在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班主任就先進來了。
那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頭發全給剃了,光溜溜的腦袋在太陽下仿佛能發光,皮膚有些白,笑起來跟彌勒佛似的。
他手裡拿著一本數學書,背著手慢慢悠悠的從門口晃進來。看見亂七八糟的教室也不生氣,笑眯眯的把書往講桌上一放。
“同學們,上課了。”
回答他的隻有拉動桌子的摩擦聲和窸窸窣窣的講話聲。
“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姓王,你們可以叫我王老師或者王胖子也可以,教數學的,目前擔任你們的班主任。”
啪——
一個紙團朝他迎麵丟來,不偏不倚的剛好砸到他鋥光發亮的腦袋上,教室裡頓時哄堂大笑。
王旭也不生氣,就好像被砸的人不是他一般。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在教室裡掃視一圈,問,“怎麼這麼多空位?其他同學呢?”
有人笑著回答他,“他們的假期還沒結束呢。”
這回王旭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可教室裡的學生講話的講話,打遊戲的打遊戲,根本就沒有人願意抬頭看他一眼。
除了……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窗邊的少年。
他低著頭安安靜靜的看著攤在麵前的書,桌麵上乾淨整潔,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消瘦的側臉在陽光下透著幾分脆弱。
王旭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認命的打開書開始講題。
宋時樾把注意力從書本裡抽出來,外邊的陽光正好,大團的白雲像棉花糖一樣在天空舒展。
老師講課的聲音從講台上傳過來讓人昏昏欲睡,飛機在藍色的天空裡拖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他一低頭,手上針孔的傷疤正在慢慢愈合。
再回頭,就對上了數學老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來,靠窗的那位同學,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