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也愣住了。
畢竟一周前穿了什麼鞋,有時候他自己都記不住:“行啊,你又開天眼了?”
“那鞋看款式,價位能上四位數,比夏警官全身地攤貨加起來還貴十倍。所以,合理推測,如果你不是跑鞋發燒友,這鞋就是家人朋友送的。然而,若是前者,你不會穿著新鞋去泥潭裡蹦躂,濺得泥塊到處都是。”邵麟很快得出結論,“所以,是彆人送的。”
夏熠非常無辜:“才5000多的鞋,為什麼不能去泥裡蹦躂?那不是為了抓人嘛!要抓人的時候,老子穿著阿瑪尼不照樣往泥潭裡衝!”
閻晶晶一巴掌拍上自己額頭。不記了。這句話不記了。
邵麟目光呆滯地看了夏警官一眼,半晌憋出一句“抱歉”。
“行,算你記性好。”夏熠使勁撓了撓頭,把眼前的一堆資料翻了又翻,也不知道在猶豫什麼。
這回輪到邵麟開口了:“我知道的都說了。難不成,那杯咖啡真有問題?”
然而,訊問室裡從來輪不到桌子那邊的人提問。夏熠頭也不抬:“有沒有問題,你告訴我啊?”
邵麟眼底浮起一片晦暗不明。
“這樣吧,我換個提問方式。”夏熠像是終於做了某個決定,“我們假設,假設啊,如果你要在這杯咖啡裡投毒的話,你會選擇用什麼樣的毒物?”
他犀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邵麟身上,觀察著他的反應。
但邵麟毫無反應。
他似乎真的思考了起來。
“如果我要投毒……這取決於我擁有哪些獲得毒物的途徑,以及我投毒的目的。但更重要的是,”邵麟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容,眼底毫無溫度,“怎麼樣才能讓警察不懷疑我?”
他的嗓音依然很好聽,仿佛不是在講述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殺人計劃,而是午夜詩朗讀的電台主持人。
“既然對方是一個外賣騎手,那我想,我會使用代謝周期快、麻痹運動中樞係統、以及隨處都可以買到的感冒藥。隻要劑量足夠大,他大概率會發生車禍,哪怕事後發現藥駕,常見的感冒藥,怎麼也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
夏熠哼了一聲:“話裡話外,不就是想說——如果你真想乾壞事,警方拿你束手無策嗎?”
“夏警官,你想多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再次回到了邵麟臉上,“我隻是回答你的問題罷了。”
“還挺不巧的哈,騎手沒發生車禍。”夏熠又遞過去一份材料。
那是一張三個月前的藥店記錄。
“再回答我幾個問題吧,邵先生。”夏熠眼神已經徹底冷了,“這兩盒刷你醫保卡購買的處方藥鹽酸氟西汀,被你拿去做什麼了?這種藥一般都需要長期服用,為何你隻購買了一次?以及,你工作單位樓下就能配的藥,為什麼要開車繞半個燕安城,去這麼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藥房購買呢?”
邵麟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想到那兩盒氟西汀,他整個人就好像被釘在了椅子上。男人微微啟唇,卻又顫抖著閉上了。
腦子裡信息太多太雜,一時半會兒捋不清楚。
警方若不是掌握了確切的證據,不可能傳喚自己。難道,那杯咖啡裡有氟西汀?凶手本來想毒他,卻意外放倒了外賣小哥?不可能吧。就像夏熠所說,他點外賣,是一起隨機事件。小哥送錯,也是一起隨機事件。怎麼可能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還精準投毒氟西汀?
有人在監視他家?
邵麟臉色陡然蒼白,在訊問室裡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
那天晚上,等夏熠終於等到救護車與交警的時候,死者瞳孔已然擴散。交警在現場勘測後,無法明確死者死因,事件無法定性,便轉交給了公安。家屬覺得事出蹊蹺,同意屍檢,於是又轉去了司法鑒定中心。
本來夏熠撈了個人,也沒他什麼事了,偏偏屍檢結果蹊蹺得要命——
死者僅上呼吸道有少量湖水,無泡沫,無水性肺氣腫特征,左右心血濃度並無明顯差異,小哥還真不是溺死的。也就是說,落水前,他就已經猝死了。
然而,屍表除幾處抓傷外無明顯損傷,顱內無挫傷、無出血,左右心室明顯擴張,但內外膜光滑,瓣膜完好,冠狀動脈無異常。死者有非常輕微的心臟病變,以及相對嚴重的胃部潰瘍。根據法醫分析,這些問題都不足以致死。再考慮到死者年輕,無基礎性疾病,在非睡眠狀態下自然猝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於是,法醫又跑了血液與胃容物的毒理化驗。
過了兩天,結果出來:氟西汀,雙陽。
氟西汀是一種治療抑鬱症的選擇性5-羥色胺再攝取抑製劑,有一定的心臟毒副作用,在部分人群中會造成QT間期延長,以至於心律失常,甚至心臟猝停。
所以,問題來了——死者無任何精神疾病診斷史,醫保卡也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處方藥的記錄。他的體內又為什麼會出現被管製的精神類藥品呢?夏警官覺得奇怪,便展開了調查。
死者名叫羅偉,27歲,周邊農村橙縣人,三年前來燕安市打工,是‘安心送’快遞平台員工。
根據他在外賣平台的記錄,事發當晚,8:43PM羅偉接到最後一份外賣訂單,於8:58PM成功取貨,送貨途中發生事故。
交通攝像頭捕捉到了羅偉落水前的行程:9:02PM,一切尚且正常;9:06PM,也就是出事地點前最後一個十字路口,羅偉飛速地闖了一個紅燈,沿著華容大道筆直墜湖。根據屍檢鑒定,合理懷疑羅偉在闖紅燈的時候,已經失去意識,心臟猝停事件發生在9:02與9:06之間。隻是碰巧,這個時間區間內,他沒有撞上什麼人。
摸排下來,在羅偉接這單子之前,曾與一家名為“旺旺炒粉”的老板對過話。老板說羅偉經常來他的店裡吃晚飯,就在出事那天,羅偉照常來了,打包了一份炒粉,並沒有堂食,理由是喝了一杯咖啡,感到身體不適,沒有胃口。
事後,羅偉電瓶車後備箱中的炒粉與老板的證詞相符,以及,死者胃裡沒有晚飯,隻有咖啡。於是警方順藤摸瓜,沿著咖啡那條線索,摸到了邵麟身上。
……
“我問你話呢?剛不還很多細節、很能說嗎?這會兒怎麼就啞巴了?”夏熠起身,雙手撐在桌上,壓迫感極強地往前一傾,“你這藥拿去做什麼了?你沒有精神科的就診記錄為什麼能拿到處方?啊,我忘了,你的同事裡,隨便能給你開藥的朋友,不少吧?”
邵麟再次張了張口,卻依然什麼都沒說。
“來,不急,啊?咱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來。邵麟,你承認自己曾經購買過兩盒鹽酸氟西汀,對嗎?”
邵麟:“……”
“你獲得這個處方的途徑合法嗎?”
邵麟:“……”
“不說是嗎?你清楚自己在這個時候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嗎?”夏熠音量陡然提高,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嗓音裡染上了怒意,“彆美劇看多了真以為保持沉默能脫罪,你再不說話你就是不配合調查!”
邵麟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地沉默著。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跳正在不受控地加快,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揪住肺部,他無數次想開口卻又說不出話。
氟西汀。氟西汀。氟西汀……
訊問室明晃晃的冷燈被無限放大了,如同記憶長廊被撕開一道裂口,片段如洪水一般傾瀉而出,在現實中穿插著閃回。
是不是你?他們為什麼特意選了你?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你還不說實話?……
有人在怒吼。有人在拍桌子。手銬的鏈子磕到桌角,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又有人抓著他的頭發,把整個腦袋按進冰冷的水裡……
邵麟額角沁出了冷汗,心跳快如戰前擂鼓,他看著夏熠起身向自己走來……可是自己的五感好像被封印了,與現實之間隔了地日距離。
那個警官在問他什麼?
不要這樣。太丟人了。控製你自己。
肉色的光影在視網膜上晃動,好像是有人在他麵前揮手……
“你怎麼了?你沒事吧?臥槽我還沒怎麼你呢不帶這麼碰瓷的啊?日喲,你怎麼額頭都濕了,該不會要在我麵前暈過去吧?你敢暈過去我就敢給你做人工呼吸,啊?”
邵麟伸出手,胡亂抓了兩下,最後像是拽住什麼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夏熠的手。他借著那人掌心滾燙的溫度,終於回到現實裡。邵麟纖長的睫毛染了水色,在冷光下如蝶翼顫動……失焦的瞳孔再次聚焦,他看夏熠單膝點地跪在身側,而自己正死死抓著對方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劉二塔3個;冠軍侯2個;金泰亨的21世紀少女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席矜、唐影軒10瓶;東方鏡君2瓶;【柚子味的茶】1瓶;
感謝每一份留言與收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