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1. 錯置(1 / 2)

刑偵:禁地玫瑰 二獅 9359 字 8個月前

“邵麟,我不把你當病人,有些話我就敞開了說。如果你隻是想克服恐水的話,我會建議你先嘗試一段時間的暴露脫敏。”

邵麟沉默地點了點頭。雖說他不是執業的心理谘詢師,但這些理論他都學過——暴露脫敏屬於認知行為療法的一種,通過人為創造一個曾讓患者受過創傷的場景,並以積極的體驗與信念來覆蓋之前的負麵情緒。

“先從想象暴露開始——在一個放鬆的環境裡,想象那些會讓你焦慮的場景,比如,大海,然後通過冥想,呼吸,或者眼球律動來放鬆。當想象暴露不再焦慮了之後,可以循序漸進,變成情景暴露。比如,家裡裝滿水的浴缸,再到遊泳池,再到海洋館……”

“我之前也查了些資料。”邵麟輕聲開口,“暴露脫敏,是治療‘恐懼症’應用最廣泛、效果最確切的一種治療手段。”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嘗試一次,”賀連雲微笑道,“試試嗎?”

年輕人猶豫幾秒,最終還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賀連雲輕笑:“你好緊張啊。”

邵麟局促地彆開目光,他非常不習慣將自己相對脆弱的一麵暴露在彆人麵前,現在整個人都彆扭的要命。再聽賀連雲這麼一說,臉都要紅了。

“放鬆,深呼吸,放鬆。”說著賀連雲起身遞過一個波斯風格的繡花靠枕,“怎麼舒服怎麼躺,來,靠這上麵吧。”

“閉眼,你先靠一會兒,靜一靜,然後聽我的引導詞。”賀連雲起身,在客廳那枚青銅麒麟香爐上點燃一炷香,“腹式呼吸,會嗎?”

“嗯。”邵麟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老師你這香真好聞。

“啊,這個!是托朋友從卡納塔克邦帶回來的老檀。”中年教授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看向那一縷筆直而上的青煙,“我也格外中意這個味道,平時帶學生冥想的時候都喜歡點一株。”

“好了——雙手十指交叉,扣於腹部,吸氣,讓你的橫膈膜深深擴張……擴張到它無法再擴張……再緩緩吐氣,放鬆……”

“……讓你的雙肩自然下沉……放鬆你的肩膀……手臂……再到指尖……感受你十指上血流細微的跳動……”

賀連雲的嗓音低沉,帶著一種宛如歲月沉澱的沙啞。引導詞的每一個音節、停頓,都溫和得恰到好處,邵麟跟著他的聲音,思緒遊走於全身,意識仿佛變成了呼吸本身……

大約做了七分鐘呼吸練習,賀連雲緩緩開口:“現在,想象你正躺在一片金色的沙灘上,通透的海水衝上沙灘,泛起雪白的泡沫……”

邵麟順應他的引導詞,腦海裡本是一片碧海晴空,可突然,潛意識就衝了進來,下一秒,閃電劈開夜空,通透的海水變得一片漆黑,無數個身穿橙紅色救生背心的男男女女麵容扭曲,在他耳邊尖叫——

邵麟整個人都繃緊了,猛然睜開雙眼。

賀連雲察覺異常,連忙在人身邊坐了下來,保持著一個親近卻又禮貌的距離:“邵麟?”

“放鬆——你看,你是安全的。”賀連雲溫柔而肯定地又重複了一遍,“你現在很安全。”

邵麟睫毛輕顫,幾乎都不敢去看賀連雲的眼睛:“對不起。”

“無需感到抱歉。”賀連雲鼓勵道,“你在做一個非常勇敢的嘗試。”

“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正常的。你願意與我分享一下,剛才看到了什麼嗎?”

“我——”邵麟一張嘴,卻卡了殼。

賀連雲也不強迫:“如果你覺得沒有準備好,可以不說。”

“對不起。”

“你沒有錯,不用道歉。”

空氣裡沉默了片刻,邵麟有些茫然地開口:“無論用多少次積極的體驗,來覆蓋曾經發生過的事……都無法改變那些不可逆的事實。賀老師,我認為這是自我催眠,而不是解決問題本身。”

“你想解決什麼問題?”

“……恐水?”

賀連雲笑了:“邵麟,你發現前後的矛盾了嗎?在你的主觀意識裡,你想解決的問題是恐水,或許是因為它影響到了你的日常生活。但在你的潛意識裡,你想解決的問題——是回去修複那些已經發生了,卻又不可能再被改變的事實。或許,你恐懼的並不是水本身。”

邵麟微微張嘴,啞口無言。

“沒關係,慢慢來,這種事情不能急。”賀連雲溫和地應道,“我對你的想法很感興趣,什麼時候你準備好了,都可以來找我。”

邵麟那天走的時候,覺得自己幾乎是落荒而逃。

……

從賀連雲家裡出來,邵麟又去了一趟公安局。羅偉的案子剛收官,他到底是個編外人員,還有不少紙上工作要補。

倒是夏熠這兩天忒開心,蹦蹦跳跳的,不需要BGM就能原地給人來一個野狼Disco。

他從武警轉業,當刑警的日子不久。經驗不足不說,這更是他第一次全權負責一起案子。說實話,這案子若不是從法醫手裡搶來的,壓根也輪不到他帶頭。現在案子破了,夏某人興奮得要命,一幢樓上上下下地活蹦亂跳,像極了一隻沒栓牽引繩的二哈。

薑沫向邵麟遞過幾張表,苦笑著搖頭:“誒,又發瘟了。”

邵麟無聲地咧嘴,說活潑點好。

羅偉去世,王秀芬、何鑫旺落網,羅家父母雙雙從橙縣趕了過來,在陳武的陪同下來到西區分局。羅偉父母早年懷了幾次都流產了,羅偉是獨苗。一家人好不容易晚年得子,現在六十多歲了,身體多少有些毛病,下不動田,未來就等著孩子贍養。

兩個乾癟而佝僂的老人坐在談話室裡,神情麻木而茫然。原本兒子沒了,就是晴天霹靂,可一個禮拜後,警方更正了消息——害死他們兒子的是那個會賺錢的勤快媳婦。兩老本以為自己燒香拜佛修得晚年圓滿,現在怎麼都沒辦法接受現實。

夏熠作為帶頭偵破案件的負責人,給羅氏父母講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小夏警官本來就話多,叨叨的能講不少破案細節。誰知羅父聽得眉頭一皺,顫顫巍巍地說警官你閉嘴吧。

夏熠莫名其妙:“啊?”

羅父不再理他,目無焦點地瞪著空氣,像是變成了一塊皺巴巴的石頭,而羅母拿手絹,無聲地抹淚。半晌,羅父再次重複了一遍:“你不要說了,我們不想聽。”

夏熠一堆話憋在胸口,好不憋屈,可在受害人家屬麵前,他也隻能無辜地眨眨眼,說了一聲“喔”。

將兩老送走時,羅老爺子用混著方言的普通話留下這麼一句話:“案子破不破是你們警察的事情,其實和我們沒有多大關係。我隻知道從此以後,兒子兒媳婦兒都沒了。”[1]

他老婆還跟著附和:“是啊,這案子要是糊弄過去,我們好歹還有個兒媳婦,甚至還有個孫子!隻要她瞞著我們,多少還能有個念想。我現在倒覺得,還是不破的好……”

夏熠表麵上沒發作,但心裡一股氣橫衝直撞的,差點就沒原地爆炸了。為了調查這個案子,他抗了多少壓力,折騰了多少個晚上,動了多少層關係才弄到海灃市的檔案,最後抽絲剝繭還原真相,竟然隻換來受害人家屬輕飄飄一句“還是不破的好”!

破案還成錯誤了?

夏熠站在門口,目送一雙老人離開,天旋地轉地一陣自我懷疑——堅持偵破這起案件,難道他還做錯了嗎?難道幫著王秀芬隱瞞,才是守護了更多人的結局嗎?

哈士奇原地自閉。

邵麟辦完手續出來,就看到某自閉警官正蹲在辦公樓邊的一顆老刺槐底下,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煙,卻沒有點燃。

剛才交表格的時候,邵麟就聽到閻晶晶同誌在辦公室裡大呼小叫地吐槽羅偉父母,再見夏熠一副喪成小籠包的模樣,頓時心下了然,甚至還覺得這人有點可愛。

鬼使神差的,邵麟走了過去。

夏熠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才反應過來什麼:“啊,你要走了?”

槐樹新葉長得茂盛,一串串的花骨朵已經成型,青蔥飽滿,尚未吐蕊。陽光透過葉間的縫隙灑在邵麟臉上,變成一塊塊清亮而乾淨的光斑,顯得人格外清秀。

他突然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了夏熠的肩上,溫和又肯定地說道:“彆難過了,你是一個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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