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點,李隆基的心情勉強好了一些,可看著光屏上的睢陽城,他的心裡惴惴不安。
【此時,睢陽城中有近七千兵士,而前來進攻睢陽的叛軍足足有十幾萬人。】
【張巡親自督戰,不到七千人的唐軍竟然同數量數倍於己方的叛軍激戰了數日,戰況激烈到有時在一天之內,雙方能交戰十幾次的程度。】
【在這數日的激戰中,睢陽守兵俘虜叛軍將領六十餘人,殺死叛軍一萬餘人。】
張巡率兵一次又一次打退了叛軍,甚至有一次差點抓住敵將尹子琦。
不止是視頻中的睢陽守軍士氣大振,就連視頻外正在大唐各地抵抗叛軍的唐軍也歡欣鼓舞起來。
某個時空中,還在雍丘城的張巡臉上雖有喜色,但更多的卻是擔憂。
“也不知道睢陽城中的糧食夠不夠……”
之前雍丘城被圍,城中糧食日漸減少,要不是張巡發現叛軍的運糧船停在河邊,還沒卸糧,便使計調虎離山奪了叛軍的糧食,恐怕這雍丘城早就守不住了。[5]
視頻好像聽得見張巡在想什麼,竟是真的說起了睢陽糧食儲備的事情。
【睢陽城中儲備的糧食足有六萬石,可夠全城上下吃一年……】[6]
六萬石?
張巡心中一鬆,如此便不用擔心糧食……
【但那是之前。】
【嗣虢王李巨把睢陽城中一半的糧食調去了濮陽和濟陰,睢陽太守許遠不肯,可李巨不聽,結果濟陰得了糧食就投降。】
正在寫信和李巨力爭不調糧的許遠:!
拿了他們睢陽的糧食還投降?!
許遠被氣了個倒仰,他把快寫完的書信揉成一團,還跟李巨爭什麼爭?
不調,死都不調。
【沒糧食的睢陽全城上下隻能勒著褲腰帶過活,士兵每天隻能得到一小把米……】
光屏中的張巡再次擊退了叛軍,他捂著滲血的手臂從城牆上下來,
鏡頭跟在張巡身後,觀眾跟著張巡走在睢陽城的街道上。
這座被圍困多日的城池已不似往日繁華,過去的人聲鼎沸好像隻存在於想象。
一路上遇見的士兵不是虛弱地癱坐在路旁,就是互相攙扶著行走,出現在視頻中的士兵無一不是臉頰深陷,一看就是許多天沒吃飽飯的樣子。
剛經曆了一番血戰的士兵靠在牆上,捧著碗小口吞咽。
其實他餓得恨不得一口就將碗中的食物吃光,可他卻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吃慢點,吃慢點。
好像吃得慢了,他就能吃飽一樣。
他見張巡經過自己身旁,忙舔了舔嘴邊,撐著地站起來。
張巡搖頭,讓他不用管自己:“快吃吧。”
他垂眼,視線落到士兵的碗裡,米湯中的米少得可憐,湯裡泡著樹皮和紙。
見張巡的目光落在自己碗裡,士兵樂嗬嗬地說道:“我就喜歡把樹皮和紙泡在米湯裡吃,不過我見好多人都喜歡直接吃。”
張巡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那我待會也試試。”
他彆過士兵,準備離開。
身後的士兵猶豫再,咬了咬牙還是喊住了張巡。
張巡身形一頓,轉身問道:“何事?”
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的士兵環顧四周,發現街上的其他士兵都在望著他和張巡這邊,嘴裡那句話又被他咽回了肚子裡。
“沒、沒事。”士兵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想問援軍什麼時候能來,糧食什麼時候能到,他更想問的是——真的會有援軍和糧草嗎?
可他不敢問。
張巡看著士兵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隱隱猜到他想問什麼。
張巡不得不承認,他很慶幸。
慶幸士兵沒有問出口,慶幸他不用說謊。
張巡沉默地走回家中,如今城中兵士隻有不到兩千人了,還都瘦得不成人樣,他們成日隻能吃稀粥和樹皮紙張,怎麼可能還有力氣與叛軍死戰?
他推開家門,一道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畫麵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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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時空,聚在一起看視頻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視頻內容。
“俺要是沒看錯的話,最後出現在畫麵上的是個女子?”
“難不成這個女子是老天派去救睢陽的神仙?”
“去去去,係統的科學視頻你都白看了?都說了這世上沒有什麼神神鬼鬼!”
“那就是她給睢陽送糧食來了?”
“誒誒,彆猜了,畫麵又亮了,咱們看看不就……啊!”那人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另一人定睛一看,光屏之上,張巡剛才經過的街道上居然支起了一口大鍋!
他們看不清鍋中全貌,卻清楚地看見鍋沿上搭著一隻手——一隻女人的手。
“是剛才的女子!”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他們無法想象到——原來人也會成為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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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屏中的畫麵倒回到幾分鐘之前。
觀眾看著張巡牽著女子來到那口鍋前,將士們圍在周圍,不知道張巡將他們召集起來有什麼事。[7]
張巡的視線掃過這些餓得看不出人樣的士兵,越是仔細看這些士兵,他的眼睛就越紅,心中的那個念頭越發強烈。
他緊緊地抓著女子的手,女子吃痛卻不敢出聲,微微顫抖的身子泄露了她心中的恐懼。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沒人能不恐懼死亡。
“諸君!”張巡聲音嘶啞,“諸君經年乏食,而忠義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
張巡說的的確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是真的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肉給將士們吃。
但他不能。
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睢陽很快就會陷落,所以,他不能死。
他要用儘一切辦法守住睢陽,哪怕——遺臭萬年。
張巡緩緩拔出腰間佩刀,就在剛才這把刀還是朝著叛軍揮去的。
“寧、寧惜,”張巡深吸一口氣,“一妾而坐視士饑?”
可現在,這把刀毫不猶豫地劃破了他的妾室——一個無辜弱女子的喉嚨。
溫熱的鮮血濺在張巡的臉上,從臉頰流到他的嘴角,他許久沒有打理的胡子被這血糊成一團。
張巡將已經沒有呼吸的女人放入鍋中,等著滾燙的水將女子煮熟。
女子的屍體沉入鍋底,隻有一隻手露在外麵,提醒著所有人,鍋裡煮的不是食物,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不知是何處先響起的哭聲,漸漸地,流淚嗚咽的人越來越多,似乎整座睢陽城都被哭聲淹沒了。
張巡奪過一人的碗,給他盛上滿滿一碗肉,塞回到那人手上,又去拿第一個人的碗。
視頻中好像隻有張巡一個活人在走來走去,其他人都捧著被張巡掃回來的碗一動不動。
“吃!都吃!”張巡大聲喊道,“快吃!”
“錢大!吃!”被點到名的士兵搖頭。
“孫一牛!吃!”
“孔士!”
“何大山!”
往日因為張巡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而感動的士兵,這時候卻希望張巡記不住自己了。[8]
那是人啊!
不是什麼雞鴨豬狗,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群大多在盛世中長大的士兵們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他取來一隻碗,給自己盛上肉,顧不得這肉剛從鍋裡出來,直接拿起一塊塞進嘴裡。
他眼中冒著淚,不知是因為舌頭被燙還是因為什麼,他聲音模糊:“吃!都吃!”
“吃飽了,才有力氣殺敵!”
“吃飽了,才有力氣守城!”
“將士們!睢陽城不能丟!睢陽城不能丟啊!”
“必須吃!”
一時間,光屏內外都隻有張巡一個人咀嚼吞咽的聲音。
他在吃人。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有士兵端起了碗。
“要吃飽,要守城。”錢大流著淚,學著張巡大口咀嚼著嘴裡的肉。
他們是大唐的將士,他們要守住睢陽。
守住睢陽,才能守好大唐。
【在張巡殺掉自己的妾室,讓將士們分食後,睢陽太守許遠殺了自己的奴仆作為將士們的食物。】
【在長達十個月的守城中,共食睢陽城中老幼婦孺,到城破之時,城中百姓隻剩下四百人。】[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