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方落,趙桓榮便道:“與她無關,一應責任俱都由我一人來擔。”
“你住口!成天的偷雞摸狗行為不端,自有家法等著你!”老太太威嚴地斥責道。
徐念安看著跪在地上低著頭的宜蘇,悄悄握緊了手指,強忍著沒說話。
殷夫人道:“婆母,這中間怕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老太太不說話,隻朝侍立一旁的李媽媽使了個眼色。
李媽媽陰惻惻地掃了眼徐念安,道:“春月,你來說。”
名叫春月的丫鬟便自後頭出來,口齒伶俐地說道:“午間,奴婢奉李媽媽之命去芝蘭園摘花供佛,走到疊翠岩那邊,就看到宜蘇姑娘拎著一隻花籃在那兒鬼鬼祟祟東張西望,見沒人,她就從花籃中取出一隻包裹,手忙腳亂地塞進一個被藤蘿掩住的假山洞中,然後急匆匆地走了。奴婢正納罕呢,沒一會兒,又見榮五爺來了,也似宜蘇姑娘一般先觀察了四周,才伸手去假山洞中拿了那包裹,又放進去一個小盒子,然後才抱著包裹走了。”
李媽媽接著道:“地上這個裝著男人衣裳的包裹便是宜蘇塞進假山洞中,又被榮五爺拿走的。經過針腳比對,確定是宜蘇做的無疑,尺寸正合榮五爺的身材。榮五爺放進假山洞中的錦盒裡裝的是一對金耳墜,樣式與從宜蘇房裡搜出來的另外幾對耳墜屬於同一係列,梅蘭竹菊。還有這兩隻鐲子,都是與耳墜放一起的,該不會都是奶奶賞給這丫頭的吧?”
徐念安聽過她們的說辭,不慌不忙地朝老太太行了一禮,道:“祖母容稟,桓五爺與我那丫鬟宜蘇,確實沒有私相授受。”
“證據都擺在眼前了,你還想替你這丫鬟擔著?你可想清楚了。”老太太無情無緒地看著徐念安。
沒有內容的眼神往往比暗含情緒的目光更有威懾力,然而徐念安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其中暗藏的危險,兀自淺笑嫣然道:“真不是私相授受,宜蘇給榮五爺做衣裳,其實是四嬸嬸托付了我,是我交代宜蘇去做的。”
李媽媽立即道:“四房庶子的衣裳,四太太憑什麼會交給長房的媳婦去做?熙奶奶,您可想好了再說,彆張口就來。”
殷夫人不悅地看著李媽媽道:“奶奶回老太太的話,老太太還未說話,你一個做下人的竟敢開口挑做奶奶的刺,令德堂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話不好聽,但在理,李媽媽不敢駁斥,隻得忿忿地閉上嘴。
徐念安對老太太道:“祖母若有疑慮,可派人去請四嬸嬸過來,一問便知。”
“我來了,我來了,不必請。”徐念安話音剛落,四太太便風風火火地從門外進來,向老太太行了一禮,然後看著地上的包袱和趙桓榮宜蘇兩人,一拍大腿道:“哎呀,這事怪我,都怪我,為著忙姝彤的婚事,竟把這事給忘了,惹出這麼大的誤會。”
她抬頭望著老太太道:“婆母,是這麼回事。桓榮他不是一直跟長房的桓熙一起練武嘛,我病的那段時日,念安來看我,就對我說,桓熙說桓榮好多褂子都破了。我當時身子不好心裡又煩,就說現在府中繡房都在忙著給各房量尺寸做春衣呢,院子裡也沒人有閒暇,要不過段時間再說吧。念安說她院裡有幾個會針線的丫鬟,若我不嫌棄,她那邊先替我做著,我就隨口應了一聲。沒想到她還真把這事放心上了。”
“既然是你倆說好的,他倆又為何要這般行事鬼祟?這首飾又是怎麼回事?”老太太嚴厲地盯著四太太,想給她施壓。
然而如今的四太太可不是以前的四太太了,麵對老夫人的目光威壓,她依然從容道:“婆母,您也知道念安這孩子做事一向妥帖,她原本是可以交代丫頭將衣裳直接送到我四房來,隻是如此一來,府中這人多眼雜的,難免有人要議論我這做嫡母的對庶子刻薄不上心,庶子的衣裳還要叫長房去做。暗中交付,不過是她為了維護我的顏麵而已。誰知這院子裡頭還有那正事不乾,成天盯著旁人一言一行的小人呢?至於那些個小首飾,大約是桓榮這孩子實誠,見我忘了此事,不好意思白拿長房的東西,就送些禮物聊表謝意。”
“若是想表謝意,直接給銀子不成?非得送女子首飾做什麼?其中分明有貓膩。”李媽媽被她一句“正事不乾,成天盯著旁人一言一行的小人”給刺到,語氣不善地插話道。
殷夫人皺眉看著她。
四太太道:“長房給桓榮做衣裳,桓榮回贈禮物,那是兩房之間禮尚往來。給銀子?真把長房的人當繡娘使?你縫衣裳我出銀子?李媽媽你好歹也是婆母身邊的老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殷夫人也道:“李媽媽是該好好學學規矩了,這好在都是家裡人,若是在外人麵前也這般胡亂開口,說的又都是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話,丟的那可是婆母您的臉。”
“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那就都退下吧!東西也拿走。”老太太沉著臉道。
殷夫人四太太徐念安等人行過禮,帶著趙桓榮宜蘇離開了令德堂。
到了外頭,兩房也沒多說話,四太太帶著趙桓榮回四房,殷夫人帶著徐念安回嘉祥居。
“母親,我就先回慎徽院了。”到了嘉祥居門口,徐念安向殷夫人欠身道。
殷夫人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宜蘇,點頭:“去吧。”
徐念安帶著宜蘇回到慎徽院,進了正房,屏退丫鬟,關上房門。
宜蘇在徐念安跟前跪了下來,一個頭磕到地上,哭著道:“對不起小姐,奴婢給您丟臉了。”
徐念安是真的沒想到,一向周到細致的宜蘇會犯這種錯。她也不繞圈子,直言問道:“何時與他看對眼的?”
事已至此,宜蘇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伏在地上哭著道:“就……他帶著小姐和姑爺躲進荷塘那次。”
“一共見過幾次麵?”
“除去荷塘那次,隻見過一次。去年中秋,奴婢沒有跟小姐上街。留在府裡的丫鬟得殷夫人許可,都去蘭湖裡放蓮花燈,奴婢也去了。當時想著心事,走遠了些,就遇見了他。他不慎在假山上刮破了衣裳,我說我給他補,補好了就放在那個假山洞中,叫他第二天晚上自己來取。過後我去看他將衣裳取走沒有,卻發現假山洞中放著一對金耳墜。那些首飾奴婢沒想收他的,每次去放衣裳我都放在包裹裡一起帶去,可是他每次都又放回假山洞裡。奴婢擔心被旁人拿走,隻得拿回來,本想著有機會見麵親自還給他的。”
徐念安看著她哭得顫抖的脊背,問道:“你做這些事時,想的是和他有個怎樣的將來?”
宜蘇搖頭:“奴婢沒想過和他有什麼將來,奴婢深知自己與他身份雲泥之彆,隻是……小姐,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隻顧一己之私沒有考慮小姐的名聲,您發落奴婢吧。”
“你何止是沒顧及我的名聲,你連自己的性命也沒顧及。你先回去,今日之事靠著四太太圓過去了,你自己不要做傻事,否則便是陷人於不義。發落你的事,容後再議。”徐念安端坐在椅子上道。
宜蘇給她磕了個頭,仔細地擦乾淨臉上淚痕,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徐念安走到內室,合衣倒在床上,一時有些茫然,一時又有些心酸。
宜蘇是自小就跟著她的丫頭,是她身邊最周到最得力的丫頭,她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的,所以遲遲沒能給她選定合適的對象。
但是趙桓榮,就算再不受重視,他也是公府公子,宜蘇,她夠不上。
想到難受處,她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床裡側趙桓熙的枕頭,驚覺自己嫁給他時間越長,在遇事時竟然有種變得越脆弱的感覺。不應該啊,她明明應該變得更堅強才是。
四房院落,四太太房中,也是窗門緊閉,趙桓榮跪在四太太跟前。
“你怎麼想的?已經背了個克妻的名聲在身上,難不成還想傳出在府裡與彆房丫鬟胡搞的風言風語?以後叫我還怎麼張嘴給你說親?”四太太急赤白臉道。
趙桓榮直挺挺地跪在那兒,不動不語,木頭一般。
四太太看他這樣子就生氣,不耐煩道:“從今後不許再與長房那個丫頭見麵,瓜田李下的,要知道避嫌。我保得住你這一次,不一定保得住你第二次!你回去吧,若真熬不住,房裡的丫鬟隨便收一個做通房便是了。”
趙桓榮這次開口了,“我不要。”
四太太眉梢一下子挑得半天高,尖著嗓門道:“什麼叫你不要?你想乾什麼?我警告你,姝彤出嫁在即,這檔口,我決不允許四房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彆逼我把你關起來!”
趙桓榮向她磕了個頭,道:“夫人既然知道為我說親困難,這終身大事,不如就讓我自己做主吧。”
四太太瞪眼:“你莫不是還想娶了那丫頭?趙桓榮,你真是個傻子不成?”
趙桓榮道:“我將北上投軍,絕不給四房臉上抹黑,隻求夫人彆再為我張羅婚事。”
四太太這下真的驚到了,向他確認:“你要北上投軍?”
“是,我讀書不成,唯有一身武力,除此之外,彆無出路,還請夫人成全。”
四太太對這個總是悶葫蘆一般的庶子頗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愣了半晌才道:“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到了夜間,趙桓榮打聽著國公爺回來了,便去了敦義堂。
國公爺見了他,問:“今日緣何來得這般早?”趙桓熙去蒼瀾書院之後,國公爺平日裡親自指點的隻有趙桓榮了。
趙桓榮跪下道:“祖父,孫兒想北上投軍,成家立業。”
國公爺聞言,也有幾分驚訝,沉默半晌問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孫兒留在京城一事無成,不如北上從軍,靠這一身武力掙一份功業,也算沒有枉費祖父對孫兒的一番教導。”趙桓榮道。
國公爺還是第一次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問道:“方才你說成家,你嫡母為你找好人家了?”
趙桓榮頭低下去,道:“這是孫兒想求祖父的第二件事。孫兒瞧上了桓熙媳婦的侍女宜蘇。孫兒背負克妻之名,也沒指望將來能仰仗嶽家如何,隻想靠自己的雙手拚搏前途,家中有一位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妻子,餘生便無遺憾了。如今唯一所慮,是怕有損公府的名聲。若是祖父願意成全,孫兒就去求桓熙媳婦放了宜蘇的身契,帶她北上,為她尋一戶人家記作養女,再行嫁娶。以後,若無事,便不回京了。”
國公爺沉默良久,道:“你去吧。”
趙桓榮仰頭看國公爺。
“我會寫一封信給李將軍,但是你也彆指望他對你特彆照顧。踏踏實實從底層做起,對你有好處。”國公爺道。
趙桓榮眼中泛起淚光,向國公爺磕了個頭,道:“謝祖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