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臻點點頭,雙頰漫上薄薄一層紅暈,燈光照著,殷夫人沒發現。
萱姐兒回房沐浴時,她歎著氣對趙佳臻和徐念安道:“你們那個混賬爹,怕是想回來。這兩個月斷斷續續寫了六七封信回來說自己身染有恙,我也不敢瞞著,去與你們祖父說了。你們祖父現在還沒發話,但看樣子是有點擔心的,怕是會派人過去瞧他。若他真病了,說不準就會帶回來養病。”
趙佳臻眼中那點隱秘的柔情退卻,沒說話。
徐念安沉默一陣,道:“要快些給佳容相看人家了。”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各自回房。
徐念安走在嘉祥居通往慎徽院的夾道裡,忽然從牆角走出個人來,攔住她的去路。
徐念安一驚,上次從這兒跳出來的人是趙桓熙,然而現在趙桓熙並不在家。
月光下她定睛一看,卻是趙佳慧。
“對不住三嫂嫂,嚇到你了吧?”她向徐念安行禮道。
“沒有,這麼晚了,你孤身在此等我,可是有話要說?”徐念安問她。
趙佳慧點頭,“有些話,我想單獨與三嫂嫂說。”
徐念安遂叫跟在身後的丫鬟先行回去。
“三嫂嫂好膽魄,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支開她們,好害你麼?”趙佳慧望著眼前女子道。
徐念安一笑,道:“就算你是庶女,那也是自幼養尊處優的公府小姐,咱倆若是打起來,你未必是我對手。”
趙佳慧也笑了笑,走近兩步道:“三嫂嫂,我想與夫人做一筆交易,需要你從中斡旋方有成功的可能,不知三嫂嫂肯否出力?”
“願聞其詳。”徐念安道。
趙佳慧道:“我知道我大哥和二哥最近在籌謀讓我爹回來之事,隻要夫人答應管我的親事,我能讓我爹回不來,讓祖父更加厭惡我大哥二哥,讓他們在夫人手下再無翻身的可能。”
徐念安驚訝地看著她,道:“你這是……”
“三嫂嫂是在奇怪我為何要為了自己的親事背叛親爹親娘親哥哥?那你又是否知道失去了定國公府這個助力之後,他們準備將我送給恭賢郡王做妾室呢?”趙佳慧淒楚一笑,“恭賢郡王今年都八十三歲了,若真遂了他們的願,不難想象,我的餘生,不是被郡王府裡的各色人等磋磨致死便是孤寡淒涼終老。”
說到此處,她緩了下氣息,控製住顫抖的聲調,繼續道:“我沒求著他們把我生下來,可我既然作為一個人被生下來了,也由不得他們將我當個物件隨便作踐。這話我對著夫人不能說,因為三姐姐也曾被我爹強行配給了定國公府。三嫂嫂,需要你斡旋之處,便在此。我需要你當我和夫人之間的傳話人。若成,我與我爹娘兄長徹底翻臉,以後能倚仗的隻有夫人和三哥。我爹回不來,夫人多一個可以拿來聯姻鋪路的庶女,這筆交易,她不虧的。”
“聯姻鋪路,你便這般信任我婆母?”徐念安問她。
趙佳慧眸中淚光閃爍,“再差,總不會比給恭賢郡王做妾更差吧?”
徐念安與她對視良久,緩緩點了下頭,道:“好,我為你做傳話人。”
趙佳慧欠身行禮:“多謝三嫂嫂。”
次日上午,徐念安來到殷夫人房裡,看著她理完家事,請她屏退下人之後,就將昨晚趙佳慧來找她之事說了。
殷夫人聽罷,差點一口茶噴出來,瞠目看著徐念安不可思議道:“她有這膽子?”
徐念安點頭:“具體她還沒跟我說,如果不是絕望到極處,想來也不會這般豁得出去。娘要是感興趣,可把她叫過來細問。”
“不急。”殷夫人抬手,思慮道:“這不會是他們的計策吧?”
徐念安道:“昨晚兒媳回去之後仔細想過了,是計策的可能性不大。一來,如果娘同意與她做這筆交易,我們定是要帶她去祖父麵前讓她自己說的。若是計策,無非是她當時在祖父麵前說了公爹和她兩個兄長許多壞話,過後又說是被娘您脅迫的。這樣的計策能收獲的效果不大,您給祖父做了幾十年兒媳,您是什麼樣的人,祖父還不了解麼?怎麼可能信她不信您呢?二來,公爹能不能回來目前是個未知數,作為嫡母,您若想插手一個庶女的親事,那是必然能插手的。趙佳慧冒著忤逆嫡母的風險來參與一個對您傷害不大的計策,可能性極低,畢竟我看著她也不像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殷夫人看她,道:“那你的意思是,與她做這筆交易?”
徐念安點頭,“先看看她手裡到底都握著些什麼籌碼,若真能助母親摁死庶房,讓公爹回不來,她一個與家裡人翻臉的庶女,還能翻出母親的手掌不成?”
殷夫人沉眉,捏著帕子不太甘心道:“若是如此,少不得還得為她尋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徐念安道:“家世不必太好,找個人好些的吧。反正咱們肯定是不指著用她去鋪路的,尋個能讓她安生過日子的人家就可以了。到時候萬一公爹和兩個庶兄逼到她婆家,她力有不逮,自然會來向母親求助,母親也就不用擔心趙桓朝趙桓陽兩個會借著佳慧的婆家翻身了。”
殷夫人緩緩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芊荷,派人去問一下,看看趙桓朝與趙桓陽在不在家,若不在,把佳慧叫過來。”
芊荷答應著下去,沒過一會兒,趙佳慧來了,進了正房規規矩矩地向殷夫人行禮,然後就低頭站著聽候吩咐。
對這個杜姨娘所出的女兒,殷夫人自然是生不起什麼好感。但是想想這麼多年來兩個庶子庶媳多少都有作妖,隻有她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一時倒也生不出多少惡感。
她放下手中茶杯,開口道:“你托你三嫂的事,她都與我說了。你且說說看,你有什麼法子能讓你爹回不來,讓祖父更討厭你那兩個兄長?”
趙佳慧既打定了主意要為自己的終身放手一博,也沒藏著掖著,開口就道:“夫人,我安了耳目在我大哥房裡,聽到大哥與二哥商議寄銀子給我爹讓他買通平涼府當地的大夫,裝病好回來。等爹回來了,祖父去北邊打仗,他們就把我送給賢平郡王做妾。還說有了賢平郡王做靠山後,就讓爹休了您。到時候祖父不在家,祖母不管事,您鬨也沒用。”
殷夫人氣得額角青筋賁出,太陽穴直跳,強忍著道:“還有呢?”
“爹以前在家時,把他和姨娘的體己銀子放在我大哥那兒讓他去放印子錢,逼死了人命,爹和大哥四處托關係走門路把事情壓下去了,沒讓家裡知道。後來佳容與倪家定親之後,我大哥又把錢投到倪家親戚的賭坊裡。二哥和太仆寺少卿守寡的嫡次媳有染,兩人經常去昭化寺幽會。還有……”
趙佳慧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她知道的趙桓朝和趙桓陽做下的汙糟事一氣說了出來,聽得殷夫人和徐念安目瞪口呆。
待她說完了,殷夫人忙問:“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趙佳慧搖頭:“我沒有證據,想來祖父也不需要證據。”
殷夫人反應過來,是啊,這樁樁件件的,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又這般汙糟不堪,國公爺哪有臉去查?隻會直接發作。
她努力控製住表情,對趙佳慧道:“為防萬一,下午你就留在我這兒,待你祖父下值,我就直接帶你去見他。”
趙佳慧順從地行禮:“是。”
讓人將她領去耳房後,殷夫人靠在椅背上,望著門外不說話。
徐念安明白,若不是趙佳慧反水,事態真的發展到趙桓朝他們謀劃的那一步的話,趙明坤備不住真能乾出不顧一切休妻的事來。
國公爺能做一時的主,做不了一世的主。殷夫人想要下半輩子永遠如現在一般安穩順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趙明坤永遠回不來。
蒼瀾書院,上午最後一堂課上完,趙桓熙就跑到陸豐他們的課室外等著,一見陸豐出來就纏上去問他要畫。
陸豐道:“少不了你的,吃完飯給你。”
兩人走到半道與徐墨秀彙合,一道去了食堂。
打好飯菜之後,趙桓熙看著餐桌對麵一本正經的陸豐,突然好奇他和三姐相處時是什麼模樣,就問道:“陸兄,昨日你和我三姐姐都說什麼了?”
陸豐抬眸瞥了他一眼,拖著語調道:“大半時間都在問你,問你在書院吃飯怎麼樣?學業怎麼樣?衣裳是怎麼洗的?沐浴有沒有伺候的人?早上幾點起床,晚上幾點睡覺,中午有沒有小憩時間?”
徐墨秀在一旁憋笑。
趙桓熙:“你這樣看我作甚?還不是你不會逗我三姐開心,她與你無話可說才一直說我。我和文林姐姐在一起時,她怎麼從來不問文林?”
徐墨秀:“……”
他拄著筷子看著趙桓熙道:“你看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我不用我姐姐操心,而你……”話沒說完,意思明顯。
趙桓熙:“……”
陸豐道:“彆聽他的。你與我說說你三姐都喜好什麼,下次我投其所好,她必然就不會一直說你了。”
趙桓熙想了想,道:“告訴你我三姐的喜好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得加錢。”他一雙明亮璀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陸豐,期待地問:“你家裡還有些什麼畫呀?”
陸豐:“……”
靖國公府,趙佳臻和萱姐兒從金鋪裡回來,與殷夫人徐念安一道吃過飯,殷夫人得閒,抓萱姐兒去教她看賬簿,趙佳臻邀徐念安到自己房間裡小坐。
兩人在趙佳臻雅致舒適的閨房裡坐定後,趙佳臻遞來一本冊子,道:“這是近兩個月我根據扈剛報上來的消息整理的,你拿去看看。”
徐念安接過來,一頁一頁地翻看。
趙佳臻飲了兩口茶,放下茶杯看著她手中的冊子道:“我一條條仔細看了,沒發現什麼問題,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徐念安將冊子上記載的日常瑣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完,抬頭問趙佳臻:“二房的人這兩個月往蔣家去了十幾趟,三姐姐可知,蔣家那個表小姐臨盆了沒有?”
趙佳臻道:“這我倒未曾留意。”
“派人悄悄打聽一下吧。”徐念安道。
趙佳臻應了,到底是忍不住問徐念安:“府裡這四個嬸嬸,二嬸嬸是最不願與其它各房夾纏不清的,從來都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二叔父和二房的堂兄弟們也是幾房中發展得較好的。你究竟因何懷疑上二嬸嬸?”
徐念安合上冊子,道:“我第一次懷疑二房,是聽娘說起三郎小時候差點被雷劈那件事。娘說,事後有下人說看到屋簷上豎著樹枝,廊柱上纏著蛇,我查閱典籍,得知在高處豎棍狀物可以引雷,而銅鐵之類的金屬可以導電,由此分析,知四在廊柱下被雷劈死,三郎被波及一事絕非偶然,定是人為設計。”
此事趙佳臻也是記憶猶新,道:“沒錯,當時娘親便懷疑是杜姨娘那邊所為,隻是沒有證據。”
徐念安搖頭:“不會是杜姨娘,我朝慣例庶子是不能繼承爵位的,杜姨娘害死三郎,對她那一房有何好處?三郎是母親的命根子,他在母親才有顧忌,他若不在,母親沒了指望,自然也就沒了顧忌,這對杜姨娘一房有害無益。若說害死三郎是為了讓母親傷心欲絕從而垮掉甚至去世,那就更沒道理了。母親活著,公爹偏寵妾室冷待她,金陵侯府不好為母親出頭,可若外甥和妹妹接連過世,金陵侯能不上門討說法?到時候國公爺追究起來,杜姨娘她擔得起這個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