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再疼你一次?”殷夫人緩步走到他麵前,俯著身手捂著胸口流著眼淚道:“娘正是因為疼你,才不讓你去啊。你五叔,自幼習武,根骨也是極好的,還有你祖父親自帶著,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折在了戰場上,折在那什麼古德思勤的手下。你呢?你才練了多久的武?你自己一個人上戰場。你會是個什麼後果,自己想象不到嗎?”
趙桓熙眸中淚光閃爍,誠懇道:“我知道,我去,可能會死在那裡,可是不去,我會生不如死。”
殷夫人痛苦萬端,指著他道:“說一千道一萬,你不過是為了不讓你祖父抱憾而去,不惜讓我老無所依不得善終罷了!”
趙桓熙惶急搖頭。
絕望到極處,殷夫人噗通一聲與他對麵跪下,迎著趙桓熙驚嚇的目光求道:“娘疼了你那麼多年,你也反過來疼娘一回好不好?就這一回。娘十七歲嫁給你父親,第二年他就帶回了杜姨娘。按著娘的性子,從那時起就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是你外祖母得到消息寫信給我,說我既舍不得你大姐,不想和離,那就一定要生個兒子出來,將來才有依靠。
“我承認你的出生有你祖父一份功勞在裡麵,畢竟若非他用杜姨娘母子逼著你父親,以我與他的關係,是絕不會再有佳善佳臻佳賢和你的。可是,你娘我忍著惡心與他虛與委蛇十幾年,直到三十歲那年才生下了你,你娘我所受的苦,難道不比他們任何人都多嗎?”
趙桓熙淚如雨落,說不出話來。
“自從有了你之後,這十幾年來,我不爭不搶,就算有人欺負到門前,也從未想過要狠狠地報複反擊回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地長大成人,一切的寬容和忍讓,我就當是為你這一生的平安康健積陰德了。可是現在,你告訴我,你要去出征?你讓娘這幾十年的心血都毀於一旦,你更是剝奪了娘繼續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殷夫人伸出顫抖的雙手握住他並不寬厚的肩膀,道:“哪怕你真的不為娘著想,那你想想念安,她和你成親剛滿一年,她才十九歲,她膝下還沒有一子半女。如果你此番出征回不來,她就得為你守一輩子寡,對著你的牌位毫無倚仗毫無希望地過一輩子,你忍心嗎?”
趙桓熙雙目紅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殷夫人的房間,獨自一人去了芝蘭園。
殷夫人平緩了一會兒情緒,洗了把臉,喚來芊荷問道:“三奶奶現在何處?”
芊荷道:“方才看到她和三姑娘一道去了三姑娘房裡。”
“去把她叫來,叫她一個人來。”殷夫人吩咐道。
“是。”芊荷看了眼主母通紅的眼眶,低聲應答著下去了。
沒一會兒,徐念安來了。
殷夫人屏退下人,令把門關上。
“桓熙主動請戰一事,你知不知情?”
徐念安站在堂中,看著麵色冷肅的殷夫人,緩緩點頭:“知情。”
殷夫人劈手就把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她腳邊,厲聲斥責:“我還叫你要幫我勸他不要做傻事,結果呢?你利用我對你的信任,幫他瞞著我,縱著他闖下如此大禍!他是你的夫婿,你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讓他上戰場送死?你到底圖什麼?”
“圖他不要像我父親一樣,一生心力交瘁,天不假年,抑鬱而終。”徐念安平靜道。
殷夫人呆住,皺眉問道:“你什麼意思?”
“從小,我就很少能看到我父親的笑容。他可以很溫和很慈愛,但他不會對你笑。他總是默默地出門,默默地回家,默默地看書……我一度以為,他就是這樣不苟言笑的性格。直到他去世後,我在他書房榻下發現一隻上了鎖的箱子,箱子裡是各種與土木興建有關的書籍,還有許多手稿。我從未見過我父親擺弄這些,不能確定那是不是他的東西,就去問伺候他的老仆。老仆告訴我,那是我父親的東西。我父親年少時,非常喜歡土木建築,為了畫一張圖紙,常能廢寢忘食。他也曾意氣風發,揚言要做天下第一工匠。可是,我祖母不同意。”
房裡空氣安靜,徐念安的聲音縹緲空靈,聽著像是來自記憶深處的回響。
“祖母強勢,而我父親本就不是桀驁的性子,又被孝道壓著,處處受限,掙不出生天,到最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誌向,聽從我祖母之命去考科舉。他考上了,可是從那以後,他臉上的光彩也沒有了。他一直鬱鬱寡歡,三十五歲因病去世,在我祖母身邊過完了他被安排的短暫的一生。”
殷夫人幾乎是立即反彈,“這如何能相提並論?你父親放棄的是他的心之所向,而桓熙上戰場,是被逼的!若不是祖父病倒,他不會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