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還未醒來,他若不想去,誰會逼他去?我父親放棄的是他自己的人生理想,隻要他自己能看開,沒有外力會影響他。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一輩子都沒能與自己和解。三郎和他不一樣,他麵對的是家國大義,他想去,您不讓他去,他自己放不下,成國公那些人借此攻擊他,他將麵臨的是內外交困,而且是一輩子。娘,我也舍不得讓三郎去,可是三郎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後才是您的兒子,我的夫婿。他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敢作敢為頂天立地的人,我沒有理由去反對。”說到後麵,徐念安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你就沒想過,你不反對,你讓他去,他會死的,他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他才十七歲,我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著地把他養大,他連殺雞都沒見識過,哪裡是上戰場的料啊?”殷夫人捂著胸口淚流滿麵,聲啞氣噎。
“娘,以您和公爹的關係,當初您應該可以預見,如果您不跟公爹和離,餘生必不好過。您為何還是不與公爹和離呢?”徐念安噙著眼淚望著殷夫人。
殷夫人聲息一哽。
為什麼不和離,自然是因為舍不得長女佳懿。若是和離了,佳懿一個小姑娘,沒有親祖母的關照,孤零零地在趙明坤和他的繼室手底下討生活,不知要受何等的磋磨。
有所得必有所失,她護住了佳懿從出生到出嫁,代價,就是她自己比守活寡還不如的一生。這些,當年她都是有預見的,可是她還是選擇不和離。
“娘,三郎是您的兒子,有些方麵,他隨您。您想想當初決定不和離時的心情,便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了。此番皇上封他為雲麾將軍,這就是個散官官銜,沒有實權就不用帶兵打仗。我想鎮守遼東的李將軍也會明白皇上的意思。三郎此行,就是我們趙家的一麵旗幟,他隻要負責豎在那兒就可以了,李將軍絕不會派他上陣去對付古德思勤。三郎或許會受些苦,但他一定……一定會活著回來的。”徐念安用帕子擦乾眼淚,語意堅定道。
殷夫人覺得自己腦中一團亂,人也乏了,用手撐著額頭道:“你回去吧。”
徐念安欠身向她行了一禮,轉過身慢慢出去了。
趙桓熙沒去嘉祥居用晚飯,在客院與殷洛宸和傅雲津一道用了晚飯,很晚才回了慎徽院。
徐念安已經睡下了,趙桓熙躡手躡腳地走到臥房裡,坐在床沿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出門去了書房。
“三爺,可要磨墨?”今晚是明理值夜,見趙桓熙一人摸黑往書房去,輕聲問道。
“不用,你自去休息。”趙桓熙道。
到了書房,他自己點亮燈燭,磨了墨,鋪開一張白紙,還未動筆,視線就模糊了。
他強忍了片刻,到底是忍不住,伏在桌上嗚嗚咽咽地哭了一場,好半晌才重新直起身來,用袖子擦乾淨眼淚,提筆蘸墨,寫下“和離書”三個字。
最後一筆落下,眼淚又掉了下來,沾濕了紙張,隻得換過重寫。
短短二百來字,他就這麼翻來覆去,寫寫停停,足寫了有大半個時辰,才終於寫完。
待紙上墨跡乾透,他將它小心疊起,裝入信封之中,藏在書架上的一冊書裡,而後又去了嘉祥居。
如他所料,殷夫人還沒安置。
“這麼晚過來,可是想通了?”嘉祥居正房次間,殷夫人坐在羅漢榻上,神情萎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趙桓熙在她麵前跪了下來,道:“娘,遼東我是一定要去的。現在過來,是對您白天對我提出的問題做一個回答。如我此番能活著回來,自不必多說,若不能,您必會得到一個誥命,就像五叔戰死後,祖母得到誥命一樣。我下午去找洛宸表哥聊過了,他說他以後是打算留在京裡的,會替我照顧您。到時候您有誥命產業傍身,有表哥照拂,還有四個姐姐代我儘孝,哪怕沒有兒子,餘生也不會受苦的。”
殷夫人望著他,淚如雨落。
趙桓熙自己心裡也難受,流著眼淚道:“還有念安,娘,若是我不能回來,您放她離開。您說得對,她還這般年輕,不能為我守一輩子寡,那樣也太苦了。我已寫好和離書,若真有那一天,自會有人來接她。我曾說過要與她白頭偕老,若不能回來,那便是食言。娘,您趕她走時,記得予她一二店鋪,一間宅院,讓她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就當,是替孩兒還債了。”
殷夫人伸手捶打他,邊哭邊嘶啞著嗓子道:“你這麼說,不是要為娘的命嗎?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狠心的孩子?”
趙桓熙伏在她膝上,任打任罵,隻哭著道:“娘,對不起,若此番我能回來,餘生定然好好孝順您。若不能,下輩子我做父母,您做孩子,換您向我討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