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美滋滋地上了往甘寧軍團農場去的火車,信心十足地等待開啟自己的軍墾事業。
結果車子一開,她就知道厲害了。
1965年的全國火車跟2021年高鐵線路遍布全國不同,車次相當緊張。
他們這幫軍墾戰士坐的是一趟貨車,每節車廂坐三四十個人,席地而坐,不拘男女。
中午和晚上吃飯都是預先安排好在車站裡,吃的是大米飯跟饅頭還有炒大白菜和紅燒蘿卜,管飽。連吃帶活動午飯晚飯各一個小時。
是不是聽著挺美的?即便晚上得在車廂裡打地鋪或者靠著車廂睡覺也並非不能忍受。
但是,請彆忘了貨車正常狀態下裝的是貨,貨物不用屙屎屙尿,所以車廂不用準備廁所,但是人有三急啊。
內急問題如何解決?軍政乾部有辦法,一節車廂放一個馬桶供人使用。
知青們徹底瘋了。
這男女生可以自覺分開,但車子行駛過程中絕對不能開門,隻能開兩扇窗透氣,那氣味,甭提了。
廣大知青一致認定鐵路方肯定怕他們半大的小子吃窮了老子,所以故意使這種陰招,好讓他們到了車站也沒胃口開動。
此話不是無的放矢。畢竟去甘寧農場的知青都是63、64、65屆的初高中畢業生,正是能吃的時候。
他們有的是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被蓋了“此人不宜錄取”的紅戳,斷了升學希望,不得不去最偏遠的地方希冀可以獲得肯定。有的則是單純響應國家號召,要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貢獻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但不管是哪種情況,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鉚足勁乾出一番成績來,在建設新中國的藍圖中留下自己的腳印。
眾人一個接著一個喊口號,有的說要紮根戈壁灘,做最挺拔的白楊。有的說願為雄鷹,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翱翔。有的說要像刑燕子、董加耕一樣,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紮根。
田藍知道今後半個多世紀的曆史,明白眼前的青少年的壯誌豪情免不了天真。可倘若連青年都不敢想不敢乾,那未來豈不是看不到希望。
她也被熱情鼓舞了,脫口而出:“我願祖國處處是糧倉,我願荒漠消失,戈壁不在,土地肥沃,人人安居樂業,再也不會吃不飽吃不好。”
新軍墾戰士們哄笑起來,有人衝她喊:“那你先把這些肥料給用了吧。”
大家集體捏鼻子,感覺要是這樣被熏死在半路上實在太冤枉了。
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叫馬桶給暈死了,彆鴻毛了,連雞毛都算不上。
不行他們必須得改善環境,轉移注意力。於是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大家全都扯著嗓子唱歌。
從“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一條大河波浪寬”,從《打靶歸來》到《紅梅讚》;如是從9月15號唱到9月23號,在車子的開開停停和車廂的晃晃蕩蕩中,田藍學會了眼下幾乎所有的流行歌曲,也算是接受了這個時代的文藝洗禮。
在歡歌笑語中,大家忘了馬桶的可怕氣味,忽略了越來越乾燥的空氣,隻對著廣袤的戈壁灘瞪大了雙眼。
天啦,這就是傳說中大漠孤煙直的大漠吧。
羊羊羊,黃土地裡好多羊,像是滿地等待采摘的棉花,又仿佛天上的雲朵。
有人化用了詩句:“遠遠的羊群動了,好像漂著無數的白雲。天上的白雲現了,好像是走著無數的羊群。”
結果他的同伴認真地看了眼天與地,煞有介事地強調:“天上沒有白雲,隻有彩霞。羊群也不白,挺黃。”
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帶隊的軍政乾部哭笑不得:“嫌黃啊,那你以後可彆吃。我們寧甘農場的灘羊,天下聞名。”
那人瞬間放棄原則,一疊聲地喊:“不不不,我要吃烤全羊。”
大家笑得更加厲害了,田藍索性捂住了肚子,哎呦呦,吃不消了。
有知青好奇地指著窗外屹立在高坡上的大土包,問領隊:“這是什麼呀?”
“烽火台。”軍政乾部語氣驕傲,“這可是西夏時留下的。我們寧甘是軍事要塞,很重要的。”
知青們立刻激動,全都追著領隊問他們會參加哪些訓練,能不能打.槍啊,可不可以放炮?
領隊笑嘻嘻:“都有都有,你們可得拿起槍就能打仗的。”
咳咳,田藍早就對軍營生活激動過了,現在聽到“西夏”兩個字,她瞬間想到了西夏一品堂。嗯,武俠沒白看。
她盯著窗外漸漸遠去的烽火台,被晚霞映紅的身軀的群峰又映入她的眼簾。
巍峨的山脈腳下,長長的水渠裡翻滾著金黃色的波浪,遠道而來的黃河水不知道是黃沙夾雜其間顯得黃,還是被陽光曬成了碎金,閃閃發亮。
高高的渠壩兩邊,枝繁葉茂的七裡香像忠誠的衛士,安靜地迎接農場新人的到來。
時間已經進入秋天,七裡香的果子掛滿了樹梢,那一顆顆紅彤彤的棗果分外誘人,所有人瞧了都忍不住咽口水,因為他們當中就是沒唱啞嗓子的人,現在對著廣袤而神奇的戈壁灘也喊啞了嗓子啊,個個都喉嚨冒煙呢。
好在農場的老職工們已經早早列隊歡迎新人的加入,他們手裡舉著碗,招呼知青們:“喝吧,喝了寧甘的水就是咱們寧甘人。”
好些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而備受歧視的知青瞬間就紅了眼眶。
田藍的眼睛也紅了,不過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她被風沙迷了眼睛。但這樣也好,否則她怎麼也沒辦法喝下帶著黃泥沙的大碗茶。
喝完茶水,放下行李,就是大會餐。整個農場各個連隊都傾其所有,將原本養了準備等過年的半大肥豬都宰了,直接燉了大鍋的紅燒肉,跟大盆的白饅頭擺在一起,各個連隊的人圍成團,就著篝火大塊吃肉大口吃饅頭。
嘿,大約是因為農場吃的都是新糧,所以這裡的白麵饅頭尤其香。就著紅燒肉,連田藍這樣偏愛米飯勝過於麵食的人都痛痛快快地乾掉了三個大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