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農場的大學生感覺田藍又瘋了。
這秋收秋種的繁忙季節,她又是指導桃源村的人改造農田種植水芹菜,又是叮囑大家點麥子,收割水麵稻,按理說已經忙得恨不得三頭六臂了。
結果就這樣,都沒耽誤她滿世界瞎折騰。
折騰啥?折騰找種子唄。
這人找的種子五花八門,稻種、麥種、玉米種、高粱種這些常規的糧食作物也就算了。青椒、茄子、西紅柿、南瓜、黃瓜、西瓜,葵花籽等等等等,她居然也一個都沒落下。哦,對了,還有馬炮瓜,她同樣要了一堆,都沒見她弄出榨油機來,也不知道想乾嘛。
田藍為什麼發瘋要弄這麼多種子,當然是為了太空育種啊。
Stop,我念書少,你彆騙我。太空育種需要這麼多種子嗎?弄個三五十粒上去,然後分成小盆種植,不就完了。光這些變異的種子就足夠你挑選上個三五年了吧。
非也非也,太空育種的突變率雖然比常規誘變來的高,但也絕非大眾幻想的那麼高。你搭載1000粒種子上去,說不定隻有10顆發生突變,而且你也不知道究竟是哪10顆,更不曉得它們到底是朝哪個方向變異的。
況且在1967年的技術條件下,什麼基因測序之類的想都不要想,你主要能夠依靠的是兩個光學元件,一個是你的眼睛,一個是顯微鏡。
在這種情況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普遍撒網重點培養。將大批量種子送往太空空間站,擱置一段時間後再帶回來種下,然後通過觀察它們的生長情況來判斷太空旅行究竟在它們身上產生了怎樣的效應。
要想獲得更多可供研究的對象,田藍自然得想方設法地搜集更多的種子送它們去做太空旅行。這可是非轉基因手段下讓植物自我突破潛能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也許可以膽大點,直接放棄那個一字。
畢竟如此高成本的投入,倘若效果不顯著的話,國家也不會一做就是二三十年。
太空育種獲得的新品種海了去,田藍甚至懷疑禾下乘涼夢的實現也得依靠太空育種。
畢竟“茄子大的像南瓜,南瓜足有磨盤大,一根豆角炒一盤,一隻青椒半斤重”都是太空育種的產物。
他們小夥伴集體參觀太空育種基地時,都曾經感慨不已。
當年說的“一個地瓜千斤重,兩頭毛驢拉不動”,也許並非浮誇風,隻是穿越了時空。畢竟在基地裡,單隻269斤重的南瓜已經長出來了。那地瓜長到千斤重也不是沒可能了啊。
她像隻孜孜不倦的小鬆鼠,忙進忙出,不斷地收集各類種子。此情此景瞧在大學生眼中,就讓後者憂心忡忡。
挺好的一姑娘,雖然人夾生,動不動就陰陽怪氣,但乾起活來還是挺上道的。
怎麼好端端的,一打眼的功夫就不正常了呢?
高衛東鄭重其事地詢問遠道而來的客人:“她在你們寧甘的時候,也是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
哎喲喂,那發病的時間可真不短了。
薛秀琴一個白眼翻上天,惡狠狠地瞪著麵前的男知青。同樣是大學生,做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看看他們郝建設,再看看這個人。會說人話嗎?不會說話就閉上嘴。
薛秀琴真情實感地替田藍委屈著。旁的不說,一想到田藍天天跟這種人打交道,就覺得她好可憐。
陳立恒也鄭重其事地強調:“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說著兩人不再理睬高衛東,隻匆匆忙忙往田藍的方向去。他們還給她帶了禮物呢。
高衛東摸著鼻子在後麵叫喚:“哎哎哎……”
嘿,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們是不知道她現在有多癲狂,她收種子收到農場都懷疑她搞投機倒把,要私底下倒賣種子了。
田藍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毛葉山桐子的種。
這是種優質的木本油料作物,它適應性強,生長快,掛果早,產量高,而且種子含油量高,被稱為樹上油庫,並且易儲存,好加工。
用她在農大課堂上教授的話來說,這是最適合全國大麵積推廣的優質優料作物。一年種,多年收,種下去四五年就開始掛果,15年進入盛果期,而且盛果期可以長達半個世紀。種這一波,絕對不虧。
田藍的設想是將木本油料作物和植樹造林、防止水土流失以及土壤沙漠化相結合。這樣便可以減少種植前期的經濟回報壓力。本來就是把它當成樹來種的,沒指望收它的果。那麼將來它開始掛果產油的時候,就是意外驚喜。
現在全國人民缺油,半個世紀之後,油依然是困擾華夏人民的問題。貿易爭端時,人家就用油來卡咱們的脖子。而短時間內大麵積種植草本油料作物又會導致糧食安全的隱患。
那就另辟蹊徑吧,從現在開始,種植不占用耕地麵積的高產量木本油料植物,用幾十年的時間讓它們慢慢成長,問樹要油。
田藍收了一口袋紅彤彤的山桐子,仍然不滿足。山桐子雌雄異株,自然繁殖能力極弱,野生植株分布稀少。她得多弄些種子,等到處理過後再催芽種植,提高成活率。
薛秀琴好奇得不行:“你摘這個乾什麼?插花嗎?”
紅彤彤的,像珊瑚珠一樣,倒是挺好看。
田藍隨口回應:“它可以榨油。”
薛秀琴愈發好奇:“這個比油葵油還多嗎?”
田藍頭都沒抬,直接作答:“這樣一棵樹進入盛果期之後,一年能產五六十斤油,一畝林地差不多種十棵樹,那就是五六百斤油,而且可以連著收獲五六十年。”
天啦,這麼多油啊。它還叫什麼山桐子,它應該改名叫油樹。
薛秀琴直接喊出了聲:“那種上這個,咱們就不用年年種油葵了。”
他們一畝油葵種上兩季也才兩三百斤油,這已經算是高產了。
田藍這會兒才意識到說話的不是三江農場的人。因為本地種植油葵少,主要油料作物是油菜和黃豆。
她一抬頭,瞧見小夥伴熟悉的麵龐,頓時驚喜若狂:“啊,你怎麼來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什麼都不告訴我。”
薛秀琴笑道:“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連拍電報的時間都沒有。”
寧甘農場西大灘的小拱棚種植業經過記者的宣傳,引起了好幾家軍墾農場的興趣。現在吃菜難的問題困擾了很多人。大家都希望也能用上小拱棚和地膜來改善自家沒菜吃的現狀。
“我們還考試了呢,成績優秀的才可以出來當技術培訓員。”薛秀琴一邊說一邊笑,“徐文秀考得最好,她跟郝建設一塊兒去邊疆農場,講怎麼搞半地下室大棚。那邊也有好多戈壁灘。戴金霞他們去了東北,也是說大棚。我考得不好,就過來講小拱棚。他們都氣死了,說早知如此,還不如考差點,還能過來看你。”
薛秀琴越說越樂嗬,“三江農場到底怎麼想的呀?放著你這個現成的技術員不用,居然還舍近求遠,從寧甘喊人。”
田藍想到自己剛來農場時,接她的乾部煞有其事地強調,她是被當成農業技術人才引進的。
果然都是套路。
薛秀琴笑了半天,才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真沒在三江農場弄小拱棚種菜呀?我跟你說,現在我們的小拱棚不僅種瓜種草,就連蔬菜都是一大片呢。”
田藍笑道:“這邊人多地少,氣候溫暖濕潤,露天種植的菜就不少。我本來想的是等天再冷點兒,開始搞地膜加小拱棚種菜。現在你來了,這事就歸你管了。”
薛秀琴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你真沒弄啊?那你乾嘛了?”
這可真不符合田藍的個性,在寧甘農場的時候,他們可是一分鐘都沒閒著,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搞建設呢。
高衛東在旁邊聽的老大不痛快,立刻插話:“什麼叫乾嘛了?我們也沒閒著呀。我們做的事情可多了,我們足足改造了上千畝冷浸田呢。”
這個數字有點虛,其中包含了他們在桃源村指點的300畝田。
可惜寧甘軍墾農場過來的客人有眼不識金鑲玉,薛秀琴茫然地睜著一雙大眼睛,啥叫冷浸田,水本來就是涼的呀。又沒人燒成開水,當然是冷的。
高衛東差點沒被這姑娘氣暈過去。這都什麼跟什麼呀!他們寧甘缺水,所以他們聽到水都以為是寶貝了。真是不曉得好賴。
奈何冷浸田不像鹽堿地一樣,但凡是個人聽著都覺得後者有問題。偏偏他們站的位置周圍又沒有冷浸田。現在叫他拿出現成的例子做說明,還挺為難。
高衛東的手指了半天,終於落在旁邊的金蓮湖上。他頓時眉開眼笑,指著河麵飄蕩的碧色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做的另外一件事,水麵種莊稼。”
現在水稻已經收割,碧色連波的是剛剛冒出的小麥芽以及大片的空心菜。
其實這個季節三江農場人早就不吃空心菜了,因為到了八月份空心菜就老了,吃膩了的三江人會改種其他鮮嫩的蔬菜。
可他們種的水麵空心菜,待遇卻大不同。因為水分足,菜鮮嫩,所以到現在割了一茬又一茬,依然受歡迎。
他們計劃等到這一茬吃完之後,再改種水芹菜和豆瓣菜,這樣也好冬天給大家換換口味。
蘆葦床和竹竿床在碧波上微微蕩漾。三江平原10月下旬的陽光給它們鍍了一層金色,晃得人眼睛都發花。新冒出來的麥苗毛茸茸的,因為鋪了一層微微的黃,所以瞧著居然有點兒像剛孵出來的小雞。一樣的柔軟鮮嫩,一樣的生機勃勃。
薛秀琴立刻奔到湖邊,雙眼放光地看著湖麵:“這個,湖裡麵養了很多魚吧?”
高衛東雖然感覺這姑娘似乎關注錯了重點,她難道不應該驚訝水上還能種菜嗎?
不過,他還是直接抓住了驕傲的底色,故作漫不經心的模樣:“唉,我們三江平原彆的不多,就是水多湖泊多,沒辦法,隻能問湖要田,所以才把水當成田來用。種著種著就出了點成果,現在不僅農場在推廣,周圍不少生產隊也過來要學習。我估計到時候增加兩三萬畝的水麵種植麵積不成問題。哎,不過你們也彆沮喪,情況不同,你們那兒缺水,沒辦法用這招。”
哼,他們魚米之鄉的名頭是吹的嗎?就是大片的水也能下麵魚上麵米。
結果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薛秀琴居然絲毫不配合,完全沒有沮喪的模樣,隻懊惱地跺腳:“哎呀,我們早就該想到的。司徒磊他們用水缸養魚,菜籃子種菜,就是一個小型的水塘。我們也可以在寧甘農場這樣搞的。哎呀,耽誤了一季,損失了好多糧食。”
高衛東跟不上她的節奏。
等等,小姑娘,你在說什麼稀奇古怪的話。誰不知道寧甘缺水缺的水都成油了,田藍到今天想的都是如何節水。
你們還想水上種菜種莊稼?開玩笑哦。你們哪兒來的湖泊?哪兒來的池塘?
薛秀琴立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麵前的這位男青年。
這人真的是大學生嗎?現在大學生的質量委實堪憂。她看著郝建設還以為大學沒問題,培養出來的學生都很實用。瞧見這位高衛東,她就明白為什麼偉大的領袖一定要搞文化運動了。
腦袋瓜子完全讀僵了,根本不接地氣嘛。
他們寧甘農場的高台魚塘這麼出名,他居然說他們沒有池塘可以種菜?
怕不是個傻子吧。
高衛東一時瞠目結舌,居然找不出話來反駁。對,寧甘農場的高台魚塘他是知道的。他們改造冷浸田,做出壟溝時,大家還說這就是一個微型的高台魚塘。
可可可,田藍都天天說寧甘缺水,誰能想到在寧甘利用水塘啊。
好在大學生有急智,高衛東立刻想起來寧甘農場的魚塘不是一般的魚塘。那是衝洗鹽堿地後滲透出來的水。裡麵的水又苦又鹹,還怎麼種莊稼?
薛秀琴愣住了,這事她還真不敢打包票。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田藍,希冀可以從對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田藍無語,不得不敦敦善誘:“咱們魚塘裡有沒有水草?有沒有浮萍?它們能活,自然也有菜和莊稼能活。很多農作物都有一定的耐鹽堿性,隻要含鹽量不是太高就行。尤其是雨季,有降水的補充。”
薛秀琴高興起來,興奮地大喊:“對呀,夏天我們也可以長水稻了。夏天的雨也不少呢。”
田藍有些擔憂:“就是沒有竹子,做浮床可能有些麻煩。”
薛秀琴蹲在水邊,眼睛盯著蘆葦床看:“我看這個就很好啊。對了,你們是怎麼做蘆葦床的?”
她一回頭,竟然瞧見高衛東不聲不響地走了。
嗐,這人好奇怪。哪有他這樣做主人的?一點兒待客禮節都沒有。
田藍卻猜測到了高衛東的悲憤。三江農場本是魚米之鄉,結果被他們擠兌的,好像什麼都拿不出手來了一樣。
讓他這個新三江人臉往哪兒擱?
薛秀琴可不慣著他,哼,彆以為他不說,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做蘆葦床。他們寧甘農場,那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他們那兒也長了好多蘆葦。
哈!等明年看吧,明年他們還能無中生有地多長出幾萬畝稻子來。
薛秀琴說話的時候雙手叉腰,頭還高高地昂起,好像寧甘農場的陽光都跟著她一塊兒跑過來了。那麼燦爛,那麼生機勃勃。
這就是一顆大西北的小白楊啊。
田藍忍不住笑著問:“你們還好嗎?”
薛秀琴伸手抱她的胳膊,聲音帶著愛嬌:“好,我們都很好。杜忠江要去農具廠了,是農具廠的師傅點名要的他。”
田藍大喜過望:“真的?那太好了!”
薛秀琴跟著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們都高興死了!杜忠江可以一心一意地在廠裡做農具了。”
這個時代工人是光榮的代名詞。他們軍墾兵被選去當工人,就是農場對他們的肯定。他們做了什麼,農場都看在眼裡呢!
田藍高興的內容更豐富。
一個是從停課鬨革.命到現在,學校運行處於事實上的癱瘓狀態,杜老師入職中學教書的事情自然也停擺了。
中學老師和普通農場職工的工資可不是一個水平,後者勉強養活自己可以,但要想置辦下家業那就不容易了。杜家兩個小孩以後都要成家立業,你不能結婚了還住集體大通鋪吧,總得有自己的房子。況且,人的心態也難平和。
現在,杜家出了位正式工人,常人看她們的目光都不一樣的。
另一個就是杜忠江的出身,以他黑.五類的家庭背景還能被選上當工人,那說明農場目前的政.治氣候尚可,不是唯血統論掛帥。這對於維持知青隊伍的士氣至關重要。
誰也不想自己累死累活的,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還天天被當成二等公民挨白眼。
田藍心念微動,追問了句:“陶軍長從京城回來了?”
薛秀琴茫然,上層領導的變動她可搞不清楚,她也不關心。
還是陳立恒主動作答:“回來了,八月底回來主持工作的。”
結果他一出聲,田藍就嚇了一跳,瞪大眼睛捂住胸口:“你怎麼在這裡?”
說起這事還真有些烏龍。
陳立恒站在山桐子樹陰影下,他臉叫戈壁灘上的太陽曬得黝黑,身上穿的又是這個時代罕見的迷彩服,他還一聲不吭的,誰知道樹下杵著個人啊。
陳立恒默默地看了眼田藍,感覺十分憋屈。田藍一直跟薛秀琴說話,沒搭理自己,他以為是女生矜持。結果人家根本沒看見他,他存在感為零!
田藍一瞧對方的眼神就知道這娃的自尊心受損了,趕緊解釋:“你這迷彩服的迷惑效果太好了,一打眼根本就瞧不出來。要是臉上再抹上油彩,往叢林裡一趴,誰能找到人啊。”
陳立恒眼睛一亮,驚喜不已:“真的?”
田藍狂點頭:“真的真的,當然是真的。對了,你怎麼也過來了?你也教種菜嗎?”
陳立恒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言簡意賅了兩個字:“學習。”
學啥?跟誰學?在哪學?學多久?他一個字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