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又下意識地扭過頭。不為彆的,因為她也搞不清楚這個時代有沒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種說法。但在她的概念裡,這話充滿了上個世界的烙印。
陳立恒掃了她一眼,沒吭聲,繼續說他的教學安排:“除了文化課以外,我們還要學習遊擊戰。”
他目光注視著周老師和她的學生們,遵循大家的意見,“你們是跟著一塊兒學習,還是自己進行體能鍛煉?”
周老師下意識地看田藍,後者不假思索:“遊擊戰爭有個特點就是全民皆兵,我們所有人,不分男女,無論老幼,都是戰士。”
周老師立刻點頭:“麻煩長官了,我們也跟著一塊學習。”
事情既已商議定,大家也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頓飯了。
周老師和女學生們可算是吃上了這兩天來第一頓正兒八經的飯。
為什麼?因為雖然她們會燒飯,她們也帶了火柴上山,山上到處有茅草,但她們沒鍋呀。
船上的鍋太重了,撤退時大家又匆匆忙忙,隻顧得上拿了兩袋米和一袋山芋,根本沒人想起來要扛鍋。
沒有鍋,大家隻能烤山芋吃。而烤山芋這活,你沒有一定的經驗,根本就烤不熟。連著兩頓,姑娘們吃的都是半生不熟的山芋。外麵都糊了,裡麵還是生的。
到後麵她們已經放棄了烤山芋,直接生啃。最起碼的,生山芋還有點兒水分,總比喝沒燒開的山泉水強。大家都上過健康衛生課呢,知道生水裡麵有大量的寄生蟲和細菌。
士兵們集體無語。
在這群男人眼中,燒飯本來就是女人的活。現在,他們沒人伺候也就算了,還得反過來做飯給這群女學生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田藍瞪眼睛,毫不客氣:“天地君親師!這些都是你們的老師,米還是我們出的呢,我們說什麼了嗎?”
架起行軍鍋煮飯的人隻好乖乖閉嘴。
因為村民雖然表示會鼎力支持他們的抗日大業,但因為村裡實在太窮了,山地既種不了稻子也種不了小麥,隻能靠玉米和山芋度日。這二者皆是粗糧,哪裡比得上大米飯誘人。
好在不知道是船上不提供餐具,還是這個時代的女學生比較講究個人衛生,大家都自備了飯碗。不然等到飯煮好以後,眾人就隻能從鍋裡抓飯吃了。
吃過飯大家也沒耽誤時間,各自布置彼此的居住的山洞。
山上茅草是現成的,但得有刀割。
陳立恒帶著人下山去跟村民宣布他們的紀律,順帶著詢問明天有什麼農活可以幫忙乾,挑水種地都沒問題,還要再借幾把鐮刀。
除了割茅草外,在蘆葦蕩裡放哨的人也不能瞎晃悠,要順帶著割蘆葦。不然大小夥子無所事事地在蘆葦蕩子裡瞎晃悠,那未免也太紮眼了。
再說割下來的蘆葦也有大用處,可以和著泥土幫村民蓋房,蘆葦花還可以打鞋呢。
田藍打算將這個也發展成一項職業教育。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在上一個世界拿到的第一筆正式工資,就扣了五毛的蘆葦鞋錢。
蘆葦鞋輕便又好穿,製作紮實的鞋子,愛惜著穿,能穿好幾個冬天哩。
田藍帶著幾個女生一塊兒下山,她們要做鄉村調查。
田藍負責田地,她要我清楚這山地究竟是什麼情況,看能不能因地製宜提高農作物的產量。
至於女學生們,她們想要了解的情況就簡單的多。村裡有多少適齡兒童,他們是否已經入學?假如沒上學的話,她們想辦一所義學。
雖然不知道能辦多久,但隻要待一天,她們就想做點事。
這樣她們才不會覺得自己是依附士兵生活的。就像田藍說的那樣,你吃人家喝人家的,你心安理得地享受彆人的供養,還指望不付出代價嗎?
隻有做事,讓自己同樣被村民所需要,她們才能真正從士兵們平起平坐。
誰知道大家下了山,跟村民說了自己的打算,遭遇卻是冰火兩重天。
山裡人熱烈歡迎有免費老師給孩子們上課。因為他們村地方偏僻,村裡又有窮,根本請不來先生。出去上學的話,路途又遙遠,誰家也分不出人手護送孩子翻山越嶺去上學。
早兩年,族長,也就是先前代表大家講話的那位拄拐杖的老頭兒眼睛還好的時候,村裡小孩還能跟著他認幾個字。
現在不行了,這幾年都不行了,他眼睛壞了,自己都看不清楚字,還怎麼教學生。
現在,雖然老頭兒認定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學生出入洋學堂在他看來很不成體統。但作為富有生活智慧的老頭子,他還是相當善於變通,默許了女先生給孩子上課的事實。
他甚至還張羅著將村裡最好的一間屋子,也就是祠堂空出來,作為教師。
這是有利子孫後代的好事,想必祖宗們也不會覺得自己受了打擾。
女學生的義學倒是進展順利,士兵們想要幫助村民種地的事卻遭遇了他們的堅決反對。
族長再三再四地強調:“不用不用,我們地少,自己就能種好。軍爺你們忙你們的,真的不勞你們。”
無論士兵們如何好說歹說,族長都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堅決不鬆口。
何大勇都被氣死了,本來他就不想種地,結果這回還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真是賤的他。
他斜眼瞪陳立恒:“陳副官,你說怎麼辦?”
嗬,聽聽這老頭的口氣,合著還以為她們看上了這幾畝破田呢。誰稀罕霸著他們的田地啊。當兵當成自己這樣,簡直就是窩囊他媽給窩囊開門,窩囊到家了。
陳立恒從善如流:“既然地已經種好了,用不著我們。那我們就幫忙挑水吧,把全城人的水缸都挑滿。”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百姓受兵禍匪亂已久,不相信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這會兒已經接近傍晚,好些人家的水缸也快見底了,準備等到明天一早去擔水。
族長嚇壞了,再三強調:“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來就好。再說這會兒水渾濁,得等到明天早上水澄清了才好挑。”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陳立恒就是硬想往上貼,也實在找不到話頭。後者隻好點點頭,表明態度:“那明天早上我們再過來擔水吧。軍民魚水情,我們不是土匪強盜,不要把我們當成外人。”
族長立刻矢口否認:“哪裡哪裡,我們怎麼可能這樣想。我們還指望軍爺你們的庇護呢。”
這話怎麼聽怎麼是敷衍。
可是人家態度又是如此謙卑,還親自送著兵爺們往山上去。
路過村裡的田地,他瞧見田藍的目光落在莊稼上,慌的簡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這,軍爺你們看,我們蠶豆是真種好了,實在不需要勞煩軍爺幫忙。”
田藍卻蹲在地上,仔細觀察蠶豆的生長情況,然後搖搖頭:“那可未必,我看你這蠶豆長得也不怎麼樣。”
老頭兒乾巴巴地笑:“山地貧的很,都是湊合著種莊稼。頭兩年還不錯,現在是一年趕不上一年,一茬不如一茬。土不肥了。”
田藍搖頭,拍拍手道:“蠶豆不能連作,它隻適合輪作。你連作的時間長了,一個是它需要的營養都已經吸收光了,地裡不剩,它吃不飽。另一個是蠶豆會分泌有機酸,你一直連作,這個酸就越積累越多。時間長了,土壤也變酸了,就好像泡在醋壇子裡一樣。這種環境不利於根瘤菌還有其他的微生物生長,不能固氮了,蠶豆自然長不好。我們老說的像蠶豆啊黃豆啊,用的肥料少,就是因為它們可以利用根瘤菌來固氮。你現在把人家的優勢給砍掉了,那怎麼行?”
陳立恒恍然大悟:“鹽堿地裡種蠶豆,就是因為它能泌酸?”
那會兒,她可在鹽堿地裡頭種植了不少蠶豆豌豆之類的。寧甘農場後來自產海鮮醬,用的就是自家曬的大醬,很下飯。
田藍點頭,給出了肯定回答:“有一部分這方麵的原因。土壤嘛,過酸過堿都不好,沒有真正意義上一勞永逸的方法,必須得針對變化不時的調整。”
彆說是拄著拐杖的族長了,就是何大勇和龔麗娜他們都聽得目瞪口呆。
雙方難得同步了一回,腦海裡隻有一句話:他(她)怎麼會種地?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族長要比他們務實多了,自家的地自家關心。
雖然他同樣沒聽明白什麼是有機酸,也搞不清楚啥叫根瘤菌,更加不明白微生物是個怎樣的東西,但這並不妨礙人家不明覺厲啊。
彆瞧著這小女先生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人家一到地裡,那做派,就像個莊稼老把式。說出來的話,也很有那麼回事。
族長秉承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原則,前麵還生怕人家碰他的地,現在他就追著田藍問:“女先生,那你說說這地要怎麼辦?”
田藍倒無所謂他前倨後恭的態度,還是有一說一:“現在豆子已經種下去了,這麼密集也不方便再種彆的,不然間種小麥的話,小麥產量高,蠶豆也不容易得枯萎病。明年你們可以考慮一下怎麼種。現在就對症下藥,缺啥補啥。”
她瞧見農民挑著籮筐過來,還上前看看筐裡的草木灰混雜的豬糞。聽說農民要將肥料直接撒在田裡,她立刻搖頭:“這樣不行,肥效太低,到時候蠶豆還是長不好。”
陳立恒又追著問了句:“要堆肥嗎?”
田藍點頭,抬頭看鬱鬱青山,打定了主意:“現在沒條件,我上山去挖點腐殖質吧,自己做菌肥。”
陳立恒跟著點頭,又回頭看了眼族長,開口道:“老丈,有鐵鍬嗎?借我們鐵鍬用一下,我們上山去鏟肥料。”
族長滿臉堆笑:“不敢勞煩諸位軍爺,我們自己漚肥就好,還請這位女先生教教我們。”
何大勇等人簡直要捏拳頭。這是防賊嗎?防賊也不是這個防法。
田藍搶在前麵開口:“可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們把腐土挖下來,到時候我在現場教你們怎麼堆肥料。”
族長這才放下心來,張羅著幫忙找來了籮筐以及鐵鍬,滿臉堆笑地推給士兵:“那就勞煩諸位軍爺了。”
何大勇等人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盯著送上前的鐵鍬,半晌才憤憤地接下。要不是這老頭顫顫巍巍的,他真想一把將對方攘得老遠。
士兵們隻好挑著籮筐上山,真是憋悶死了。何大勇一路走一路抱怨:“這叫什麼呀?還不如給他們點顏色看看,省得他們膈應人。”
陳立恒瞬間拉下臉:“怎麼,你想當土匪了?”
他這一變臉,精氣神瞬間不同。就連田藍都感覺這人不一樣了。也是,這人是打過仗的,上過自衛反擊戰的戰場。這軍人有沒有真刀真槍的曆練過,差彆大得很。
何大勇都下意識否認:“沒有,我就是覺得憋屈。上趕著討好他們,他們還不領情。”
就是地主家農忙時請長工,都不該是這種態度,否則請不來人。
龔麗娜等人互相交換眼神,都偷偷撇過臉去,省得當場笑出聲。這人對她們橫眉毛豎眼睛的,結果到了自己長官麵前,又乖巧的跟隻貓咪一樣。
也不曉得他前麵呲啦啦的找什麼茬。
陳立恒沒在抓著他不放,隻東張西望搜尋一圈,指著前麵落葉林詢問田藍的意思:“這邊怎麼樣?”
田藍走過去,落葉踩在腳下,暄暄軟軟的。她用鐵鍬撥弄開上麵的落葉,露出黑土,枯樹枝上還沾著白色。
田藍指著那白色示意大家看:“這就是菌絲,可以幫我們做肥料。現在我們手上沒吃,不然你弄點米飯弄點南瓜放在這兒,埋到落葉土裡,你再過10天過來,飯裡南瓜裡就會出現大量菌絲。一般情況下,裡麵含有的酵母菌最多。”
士兵們聽得滿頭霧水,女學生們卻是上過生物課的,還用顯微鏡做過實驗。龔麗娜更是喊了出來:“酵母菌是不是就是發酵做成酒用的?”
田藍點點頭,趁機知識拓展:“酵母菌是人類應用最早的微生物,它主要用於釀造生產。”
乾回她的老本行,她就自在多了。
可她一自在,士兵們就不自在。因為他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大家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陳副官,希冀對方趕緊開口,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這菌那菌聽著,咋這麼瘮人的慌哩。
然而陳長官是靠不住的,因為他的眼睛已經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大家追著他的視線跑了半天,最後才發現他正凝神西瞧竹子。
聚龍山上的樹多,竹子也多。作為歲寒三友,此刻的大毛竹鬱鬱蔥蔥,咬定青山不放鬆。
眾人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陳副官為什麼看著這毛竹也能露出笑容來。
陳立恒心情愉悅的很:“他們不願意我們幫忙做事,也就是虛詞而已。要是有現成的便利送上門,老百姓怎麼可能不歡迎?”
士兵們愈發奇怪,什麼便利?這深山老林的,除了避難的人之外,誰會跑這裡?還便利呢,就沒比這更不方便的地方了。
田藍順著他的視線瞧過去,挑挑眉毛,笑出了聲:“你是說竹子?”
陳立恒興奮地點頭:“沒錯,我們砍竹子吧。山泉水要比村裡的水乾淨多了。”
眾人還回不過神來,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什麼。
然而田藍已經招呼人:“再去借幾把斧子,大斧子小斧子都可以,還有銼刀,趁著天亮,我們趕緊動起來。”
娃娃臉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在陳立恒和田藍臉上轉來轉去。
嘿,陳副官還死活不承認。就看看他倆的默契勁,旁人都不曉得他們說什麼,兩人就已經開始乾活了。
腦補過度的小士兵不知道的是,因為陳立恒同樣在三江農場呆過不短的時間,知青們的引水下山工程也讓他深深地讚歎。後來他去彆處修築隱蔽工程,還依葫蘆畫瓢過,大大方便了自己和同僚的工作生活。現在看到同樣的條件,他不心動才怪。
等到他們將泉水送下山,甚至送到家家戶戶門口。他倒要瞧瞧,大家夥兒到底願不願意喝清甜的山泉水?但凡喝了,那就是受了他們抗日軍人的恩惠。所謂吃人嘴軟,人心肉長,以後想要再撇清關係,可沒那麼簡單。
田藍沒有幫忙砍竹子,就連取腐殖質這事兒她教會了女學生們,就甩手讓龔麗娜他們乾了。因為她的注意力又被新的東西所吸引。
山穀窪地,泉眼往外湧之處,長著箭杆一般的雜草。田藍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泥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就是典型的冷浸田啊。
她拍拍手站起身,當場宣布:“好了,既然不讓我們幫忙種地,那我們就自己開荒。等到田種出來之後,我們就能自己打糧食了。”
深挖洞,廣積糧。要與群眾緊密結合,也要自力更生。敵後根據地,積極開展社會大生產,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
這個敵後抗日根據地,她紮根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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