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恒詢問他們的意思:“你們是打算繼續北上找大部隊,還是留下來跟我們一塊抗日?”
那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也摸不清楚陳立恒等人的底細。
說是正規軍吧,這些人身上穿的五花八門,實在不像一隻規規矩矩的部隊。
可要說他們隻是普通民團吧,哪個民團膽肥敢去單挑日本人。
李嘯天接了上官的眼神,直接自報家門:“我們是從宛城出來的。我們的長官霍振彪不抗日想投降,被我們一槍崩了。你們要是打算抗日,無論是去是留我們都歡迎。你們要是想卸甲歸田,我們也不阻攔。可要是打算投降當二鬼子,那對不起,今天你們就得交代在這裡。”
川軍的班長趕緊否認:“哪個龜兒子要投降?個老子的,我們要是想投降,早就投了,要等到今天?我們要北上,我們還要去打仗,打死這幫龜孫子!”
陳立恒點點頭:“行,現在情況緊急,水路基本上已經被日本人給切斷了。短時間內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送你們出去。你們稍安勿躁,後麵一有機會,我們就送你們走。”
川軍的人這才放下心來。領頭的班長甚至誇獎了句遊擊隊:“我們本來覺得你們宛城的霍家軍是孬種,一槍不放就逃跑。現在看來,孬的是在女人堆裡泡軟了的什麼將什麼帥,你們敢跟日本人真刀真槍,就是這個!”
遊擊隊的人投桃報李,同樣誇獎對方:“你們能從四川跑這麼遠過來,沒仗打都要找仗打,也是這個!真爺兒們。”
田藍也不阻止雙方開啟誇誇群模式,她就關心一件事:“那些訓練彈呢?”
川軍的人都愣住了。那十幾箱訓練彈就是他們心中的痛啊。為了搶奪這些子.彈,他們犧牲了好多兄弟,結果木頭子.彈根本派不上用場。
田藍扼腕歎息,眉毛都縮成了一團:“怎麼沒用呢?平常訓練用什麼?你練好了功夫,彈無虛發,10發子.彈出去就撂倒10個人。可不比你有100發子.彈,結果卻打不中一個敵人強的多。”
陳立恒立刻附和:“沒錯,用戰鬥的態度訓練,練出一身好本事,才能在戰場上顯神威,而不是被人打的抱頭鼠竄。”
可惜這話已經遲了。
突圍的時候,大家都想著如何逃命,哪裡還顧得上訓練。
川軍的班長苦笑道:“早知我們還有活下來的一天,就是再重,我們也把訓練彈扛過來了。”
陳立恒做了個手勢,遺憾道:“算了,誰能說得準以後的事。不過眼下倒是有件事,不知道諸位願不願意乾?”
班長立刻表示:“願聞其詳,但凡我們兄弟能做到,我們絕不推辭。”
陳立恒露出了笑:“能不能做到,我也不知道。但除了我們,眼下已經沒人願意做這事了。剛才你們也聽到了,都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是老虎吃人太多了,要把整個應縣都吃空了,我們不得不去捅一捅它的屁股。”
千裡奔赴而來的士兵立刻來了精神,班長開口道:“你們真的打算主動朝日本人下手?”
陳立恒點頭:“我們當然願意韜光養晦,先好好休整。可惜日本鬼子不給我們機會,一口氣屠了兩個村。這回他們在我們的地盤上撲了個空,後麵肯定還要報複。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他們大概會繼續屠殺下去。”
“好!”班長立刻應諾,“但凡有我們能做的,還請長官你招呼一聲。隻要能打那幫龜孫子,讓我們乾什麼,我們絕不二話。”
女學生們看雙方交談甚歡,不由自主地情緒低落下來。
不用說,這次主動襲擊日本人的行動又跟她們沒關係。她們留在根據地,明明也是為了抗日,結果卻總是隻能乾後勤的事。即便她們學會了編織蘆葦席子又怎樣?普通村民也會的。說不定,他們很快連花籃都編的比她們好。
那她們加入遊擊隊打鬼子還有什麼意義呢?
田藍笑著安慰大家:“不要妄自菲薄,我們也可以做很多事。所謂術業有專攻,之前我們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所以我們的作戰能力肯定比不上他們士兵。但是,所有的不足,我們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慢慢補上。即便不上場打仗,我們照樣可以為抗日做貢獻。”
她伸出手指頭,一樣樣的指給大家看,“首先我們可以種地收糧食,讓大家填飽肚子。不要小看這件事,你們仔細觀察我們的將士跟日本兵有什麼差彆?還記得被我們殺死的日本鬼子的模樣嗎?他們雖然個子不算特彆高,但是身材魁梧。他們的胸部、背部、手臂、大腿等等這些部位都有肌肉。這除了是日常訓練的結果之外,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營養充足。相反的——”
她伸手指著遊擊隊員和川軍士兵,“你們再觀察我們的將士,他們普遍身材瘦削。”
田藍說到這兒,突然間腦洞大開,從這個層麵上來講,行動處如弱柳扶風的小鮮肉實際上相當適合扮演抗日戰士。因為一樣的瘦弱啊。隻不過,他們的臉不能再塗那麼多粉,因為真正的抗日官兵,那是麵黃肌瘦。
她趕緊收回腦洞,繼續比較雙方的區彆:“這當然不是因為抗日將士害怕長肉所以控製飲食,而是他們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我們都看過彆人打架,除非所謂的武術高手,否則打架雙方看的就是誰夠壯誰夠高大誰就能贏。在戰場上,一個日本兵可以跟三個中國兵肉搏,這就是他們營養豐富訓練有素的結果。”
女生們回想起那三個日本兵的彪悍,當時他們明明已經喪失先機,卻依然能夠差點兒絕地翻身,的確非常厲害。
田藍笑道:“假如我們的士兵能夠吃飽肚子,那是不是也可以跟他們一對一呢?種糧食這事,意義重大。”
龔麗娜等人還是垂頭喪氣,話是如此說,但她們還是想直接打鬼子呀。畢竟論起種田,農民也比她們專業。
田藍點頭:“行,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既然大家想跟鬼子硬碰硬,就必須得練出硬功夫來。現在我們有槍了,每個人都必須加強瞄準射擊訓練。等以後有機會,我們還要上實彈。”
眾人都忍不住尖叫起來。與最初在船上她們被田藍逼著抓槍時心慌手抖那會兒不同,現在她們最鬱悶的就是到今天她們都沒能真正放一槍。
大家七嘴八舌:“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打實彈啊?”
“等你們練出真功夫來。子.彈寶貴,不能浪費。”
眼看大家又開始沮喪,田藍趕緊安慰眾人,“但我們有另外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拚刺刀。”
啊?
大家麵麵相覷,有些反應不過來。現在都是熱兵.器時代了,打仗靠的是槍跟大.炮,怎麼還要拚刺刀?假如真的能夠像19路軍宣揚的那樣“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那為什麼他們失了北平,而後國土還一再淪喪?
田藍正色道:“戰場上瞬息萬變,武器彈藥補給不足再正常不過。但隻要你手上有刺刀,就能一直拚下去。開槍需要瞄準,刺刀可以直接捅過來。大刀斧頭都比刺刀短,短兵相交時,拿刺刀的人占據優勢。不信你們問問這群跟日本人麵對麵交戰過的士兵,日本鬼子的刺刀厲不厲害?”
她說的如此篤定,以至於女孩們都覺得沒必要再向真正的戰士們求證。
於是遊擊隊的正式隊員們潛入縣城偵查的時候,預備役女兵們每天的軍事訓練例行的負重前進5公裡以及瞄準白圈靜態射擊之外,又增加了半天的拚刺刀訓練。
當突擊隊出發前往縣城,準備秘密作戰時,女兵們還在拚刺刀。
寒冬臘月,大清早的太陽清冷的很,剛剛負重跑了5公裡的女兵們氣喘籲籲的,嗬出來的全是白霧。她們來不及休息,就得投入到拚刺刀訓練中去。
遊擊隊員們發現她們正兒八經動真格的,那位充當教官的小田先生居然讓女兵們將槍舉過頭頂,一舉就是上千次。
“這個訓練雖然簡單,但是可以鍛煉大家的臂力。”田藍咬牙跟著大家一道訓練,還要負責講解指點,“不要小看臂力,現實中的白刃拚殺,絕對不會是還珠樓主筆下的劍俠,都是要硬碰硬的真功夫。你臂力占優勢,你靠力道都能把對方震開。堅持住,你現在偷一點懶,你在戰場上被殺死的機會就會增加一分。”
川軍的班長劉成武頗為驚訝:“你們還真要建娘子軍啊,還蠻有模有樣的。”
陳立恒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我們講究人人平等,抗日不分老幼無論男女,都要積極投身於戰鬥。”
劉成武已經習慣了他的那一套,並不以為意,隻盯著田藍看:“現在的軍事學堂也收女學生嗎?這位田教官似乎受過訓練。”
陳立恒也搞不清楚民國的軍校到底是個什麼規章,隻含混其詞:“那當然,她可是將門虎女。”
說到家學淵源,大家就沒二話了。生逢亂世,現在的摩登流行又是將女公子當成公子養,武將家的女兒能上場打仗,似乎沒什麼好稀奇。
陳立恒臨走之前詢問田藍:“需要我們帶什麼東西回來嗎?”
田藍遞給他一張條子,大大方方道:“這些是我們需要的,這是銀元。”
陳立恒擺手拒絕:“這是生活用品,從公賬裡出,不需要額外掏錢。”
旁邊的士兵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他們的女先生到底有什麼需求。
陳立恒直接疊起條子,回頭瞪了眼李嘯天:“你就關心這些。”
娃娃臉士兵嚇得立刻縮回腦袋。
女學生們卻個個麵紅耳赤,集體扭過頭去,不敢跟人對眼睛。
等到他們走了,大家才跺腳抱怨田藍:“你怎麼能直接說呢?多尷尬啊。”
她們想要的可是女性衛生用品。
田藍完全無所謂:“這有什麼?正常生活所需而已。好了,都集中精力,繼續訓練。拚刺刀講究氣、刀、體一致,你嘴裡發出喊殺聲、刺刀指向敵人、向刺殺對象猛撲過去,這三個動作要一氣嗬成,要如行雲流水一般,中間不能打任何磕碰。不能刀過去了,你的身體還縮在後麵,那你是用刺刀給敵人撓癢癢,還是想要一刀斃命啊?”
大家立刻集中起精神,跟著一邊喊:“殺!”,一邊往前遞刺刀。
田藍也不知道如此拚刺刀的殺傷力究竟如何。反正她用的這一套都是當年在軍墾農場軍訓時學的,由高連長親自傳授。後者好歹是抗美援朝戰場上的英雄,據說憑借白刃戰斬殺了好幾個洋鬼子,實戰經驗絕對十足。
大概是她表現的太過於胸有成竹,以至於女兵們訓練了一個禮拜之後,大家就主動要求加入到巡邏隊伍中去。
遊擊隊去縣城主動出擊了,巡邏的人手當然就不夠了,她們是預備役兵,此時此刻補上順理成章。
田藍當然不會反對。所有的權利都要相對應義務,這世間沒有任何平等是依靠彆人恩賜而得到的。
女兵們組成了巡邏隊,跟留守的遊擊隊員們交替巡邏。
男兵們都在偷偷打量,感覺這群女先生已經魔怔了。因為她們一邊巡邏,還一邊不停的練習高舉刺刀過頭頂。似乎這樣,她們就能天下無敵了。
女兵們也不理會他們的揶揄,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到時候在戰場上大家見真章。
田藍和周老師分彆帶隊,兩邊交叉巡邏。因為她們的加入,原先由於突擊隊的離開而人手緊張的遊擊巡邏隊伍居然壯大了不少,甚至可以往更外圍的方向去。
年輕姑娘總是富有革命浪漫主義樂觀精神。前幾天她們還因為日本人的屠殺悲傷而恐懼,現在巡邏了,她們甚至膽大包天到開始幻想如果正麵遭遇日本人掃蕩,那就狠狠給對方一刺刀。
田藍聽了她們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嚇得心驚肉跳,趕緊喊停:“萬一遭遇日本人,你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吹口哨,用力拚命的吹口哨!”
開什麼玩笑啊?日本人的單兵作戰能力在全亞洲首屈一指,據說這個時代排進全世界也是榜上有名的。
打過百團大戰又指揮了抗美援朝戰爭的彭老總曾經下過論斷:論起單兵作戰的能力,美國鬼子比不上日本鬼子。
田藍正色道:“千萬不要瞎開玩笑,逞匹夫之勇。我們大家必須得牢記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不僅僅屬於我們自己,我們更屬於整個抗日大業!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就是在破壞抗日!”
大家悚然一驚,趕緊抬頭挺胸敬軍禮:“是!”
田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所有人剛開始入任何門當都有個特點,那就是人菜癮大。她可不願意這群姑娘被她鼓勵的自我膨脹,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
遊擊戰的精髓就是打不過就跑,千萬不要硬碰硬。
結果田藍放心走了,因為她巡邏了不到半小時,剛在樹林邊上琢磨著要不要養幾隻綿羊,就聽到一聲尖銳的口哨聲劃破了山上的寧靜。
她渾身的血瞬間往腦袋湧,汗毛集體豎了起來。
媽呀,日本鬼子真上山了?偏偏選在山上力量最空虛的時候。
迎麵跑來的遊擊隊員也是滿臉驚惶,真要跟日本鬼子麵對麵開戰,所有人的壓力值都被拉到了巔峰。
王友誌還算鎮定,立刻下達命令:“田先生你們跟何大勇去支援,我帶隊從下麵包抄,爭取包圓。”
眾人趕緊飛奔。
他們唯一寄以希望的就是日本鬼子出來掃蕩不會帶太多人,這樣她們還能憑借對山上地形的了解以及人數優勢拚一拚。
可惜事與願違。
田藍帶著剩下的女兵飛奔到口哨發聲的地方,就瞧見一堆黑壓壓的人頭。
周老師等人已經上了刺刀與對方廝殺。不是她們對自己的槍法沒有信心,而是因為子.彈寶貴,為了防止擦.槍走火,巡邏的女兵拿的都是空槍。
幸而大家刺刀一直上著,方便隨時練習刺殺動作,所以她們才不至於猝不及防,直接被人一鍋端了。
何大勇抬起手,就對著擰笑著飛撲向周老師的男人放了一槍。
田藍端起刺刀,加入到戰鬥中。
剛才離得遠,她還沒發現不對勁。甫一交手,她就意識到對方絕對不是日本兵了。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並非日本軍服,還因為他們沒人用刺刀,手裡提的都是大刀。
田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差點被人劈到了肩膀。她趕緊收斂心神,用刺刀上的鉤子托住了對方的刀,然後一轉手猛地往前刺。
那人被刺了個透心涼後,雙眼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麼。
田藍拔回刺刀,不管洶湧而出的鮮血,轉身刺向另一人。
下手的時候,她還大聲吆喝:“你們是什麼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當個二鬼子有臉嗎?”
然而跟她交手的人隻發出咒罵:“你個小表子,大爺我非得乾死你!”
對方一說話,他們就都知道了,這不是日本鬼子,應當算偽軍。可偽軍怎麼穿這衣服呀,亂七八糟的,瞧著像是土匪。
然而土匪居然人人配了槍,可見不是一般的土匪。
土匪們的咒罵聲此起彼伏,隨著他們的聲音漸大,他們手上的動作也愈發淩厲。女兵們不過是做過簡單的訓練而已,無論體力還是作戰技巧都遠遠比不上正規軍人。
對方一下狠手,大家立刻吃緊。
田藍大聲呐喊:“聚攏,三人組!”
這是她們練習的簡單陣法,三個人靠在一起背靠背,刺刀一律朝外。好處在於不用擔心腹背受敵,但缺點也有,就是刺刀回撤艱難,她們隻能不停旋轉著廝殺。
慌亂之間,還有女學生被腳下的草絆到了,一個踉蹌,直接跌倒在地上。
圍著她們的土匪獰笑著撲上前,千鈞一發之際,後方響起了槍聲。
田藍趁著對方震驚的時刻,直接一刀刺了過去。
包圍圈不斷縮小,強盜不斷倒下,最後幾個負隅頑抗的人見事不妙,立刻扯著嗓子喊:“彆彆彆,各位軍爺,一場誤會而已。我們投降,我們立刻投降!”
說著,他們就丟下刀槍跪在了地上,高高舉起雙手。
遊擊隊員提著槍過去,將幾人捆成了大閘蟹。
剩下那些負傷哎呦呻.吟的人,也被繩子綁到了一起。
王友誌滿臉慍怒,一腳踢上跪在最前麵那人的胸口,厲聲嗬斥:“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來乾什麼?”
那人身上綁著繩子,一翻倒就四腳朝天,隻哎呦喲叫喚:“軍爺,誤會,都是一場誤會。日本鬼子太厲害了,四處掃蕩,我們兄弟連飯都沒得吃,隻想去村裡借點兒糧。”
王友誌怒極反笑:“好大的手筆,去村裡借個糧,要這麼又是刀又是槍的?你們這是打算去屠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