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八姑口中的英子是位童養媳。跟影視作品裡經常表現出的童養媳形象不同,這個時代,或者說在本地童養媳更多的見於窮苦人家。
男方家庭可以憑借這種方式省卻一筆討兒媳所需的開銷,還能多一個人幫忙乾活。女方家庭則少養一個孩子,同樣能減輕負擔。有錢人家都是要大辦喜事的,才不要省這種錢。也因為如此,當地童養媳都是女大男小,女方承擔著照顧還沒有圓房的小丈夫的責任。
英子就是這樣的童養媳。她12歲來到婆家,幫寡母婆婆做家務,照應小她6歲的弟弟也就是她未來的丈夫。英子長到15歲時,已經顯出了美人胚子的造化。隻是懷璧其罪,這種造化對於沒錢沒勢的人家而言無異於小孩子捧金過鬨市。
陶老四是個色鬼,陶老四看上英子了。他故意縱馬嚇得應子的小丈夫發了高燒,當天夜裡就抽搐著沒了。他擄掠了英子,還放火燒了英子的婆家,又打傷了跟英子情同母女的婆婆。
這人的惡行還沒完。他玩膩了英子之後,將她丟給手下糟蹋,後來乾脆把人賣進窯子裡換錢。
可憐的英子從龍潭到虎穴,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時候染上了臟病。
妓.院老鴇怎麼可能給她掏錢治病。看她掙不了錢了,她還沒咽氣呢,老板就把她丟進口薄棺材,直接拖到亂葬崗就埋了。
英子拚命掙紮,把棺材板撞得砰砰直響。也是她命不該絕,或者說看慣了人間殘忍的老天爺都忍不住生出了憐憫。一個路過亂葬崗,想要摸點東西換食物的乞丐婆聽到了動靜。
這老人心善,雖然擔心是碰上了詐屍,但也擔心有人是遭人害了,便大著膽子問了幾句。
結果等她刨開棺材打開棺材板,兩人一對眼,再問了幾句話,就抱頭痛哭。
這乞丐婆是誰?就是英子的婆婆呀。婆婆一直咬牙活著,四處打探英子的消息,就抱著一線希望,還能把兒媳婦接回來度日。
現在見到了人,雖然是身染臟病已經奄奄一息的人,但兒不嫌母醜,母又怎麼會嫌棄女兒?英子的婆婆立刻將她帶回了家。
陶八姑一邊說一邊掉眼淚:“我就沒見過比她們婆媳更苦更可憐的人。我乾上那營生,村裡女人瞧見我都吐唾沫,就英子婆婆不嫌我臟,說我也是苦命人。我知道我不該開這口,楊梅大瘡是臟病裡的臟病,皇帝老兒染了都是個死字。可我憋不住啊,田先生,你們是不是有六零六,它能治何長官的病,是不是也可以治英子呢?這姑娘才18歲呀,就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
田藍現在是真心佩服那些將穿越者身份隱瞞得死死的前輩們了。
自己在上一個世界就是走的狗屎運啊。
她剛好碰上60年代,那個正值全國大串聯,群眾智慧被廣泛鼓勵,各種新鮮玩意兒乃至民科都具備廣袤市場的時代,才能僥幸直到離開都沒被人拆穿。
否則,人民群眾的眼睛多雪亮。彆說朝陽區大媽了,就是現在的農婦那也是響當當。
人家根本不相信什麼蜂蜜治病,人家瞧見的是周老師在田藍提到六零六時古怪的眼神。
周老師知道六零六,也承認六零六能治病,卻否認自己有六零六,但是,病得那麼嚴重的何長官好了。由此可推斷,周老師有藥,可因為這藥跟臟病聯係在一起,所以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先生不能提,隻能偷偷給人用。
所以周老師才每天給何長官準備參茶,那茶裡放的肯定不是什麼參片,而是那個六零六。
這番推斷嚴絲合密,邏輯毫無問題。連田藍都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起。
況且她反駁個屁呀,人家陶八姑說的多好啊,可信度可比她的際遇高多了。
田藍毫不猶豫:“用的不是六零六,是一種洋人的新藥。”
她記得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國家就花大價錢進口青黴素給妓.女治病,然後才逐步將她們改造成自食其力的社會主義勞動者。
陶八姑才不管這藥叫六零六還是九零九呢。
她聽到田藍沒否認給何大勇吃了藥就雙眼冒光,再聽講是洋人的新藥,愈發心潮澎湃,大著膽子央求:“田先生,你能給英子吃嗎?我知道這藥肯定很貴。我還攢了點兒錢,我掏這個錢。要是不夠的話,以後我多做事,我一定會把錢還上的。”
她們都是被陶老四禍害的人,她現在日子過好了,在山上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還能跟人在一個鍋裡吃飯也不遭嫌棄,她也希望英子能安安生生地活下去。就像田先生周老師她們說的那樣,做壞事的是惡人,該受懲罰的也當是惡人。
田藍微微抬手,認真道:“不是這個原因,藥本來就是用來治病救人的。大家都是受剝削受壓迫的苦命人,我們遊擊隊就是要為大家撐腰做主。隻不過有個事情,咱們根據地雖然沒有圍起大牆,但也是軍事禁地,要講保密原則,不是說誰都能隨隨便便地進來。”
陶八姑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口中連聲道:“我懂得,我懂得,土匪還有探子呢。”
田藍微微笑:“對,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我們又打鬼子,又打土匪,又打漢奸,恨死我們的人多的很,我們必須得小心。你是咱們遊擊隊的人,所以你能上山。但是英子是普通群眾,我們還是要有一定的保密意識。這樣吧,你把人接到村邊的山上照應,我定期過去給她打針。”
她滿臉嚴肅地強調,“這事彆跟任何人提,要保密,知道不?”
陶八姑點頭如搗蒜,連聲表示:“我曉得的,我絕對不敗壞了我們遊擊隊的名聲。”
田藍哭笑不得:“不是這個原因,我們都是平等的。所有受侮辱受壓迫的人都應該站起來奮力反抗,彼此間也當互相幫助。就是這個咱們現在形勢很複雜,儘量不要宣揚。”
現在山上的女兵還傾向於相信是蜂蜜幫助了傷口愈合,而以王誌友為代表的男兵們則默認是女先生們出手,拿出了珍藏的藥物。
後者因為要提防川軍問她們討藥,他們又怕女先生是菩薩心腸,誰都舍不得拒絕,所以把這事兒瞞得死死的,不叫第三個人知道。
但要是有人患了梅毒上山被治好了,那這事就瞞不住了。到時候田藍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陶八姑雖然沒搞明白究竟是為什麼,但她還是堅定地執行任務:“我不說,我跟周老師也不說。”
田藍這才放下心來:“好,事情宜早不宜遲,那你就儘快把人帶過來吧。咱爭取在年前把人的情況給控製下來。”
說這話多心虛呀,她壓根就不會給人治病。她今晚還要潛入空間,去觀摩學習藥物的肌肉注射。
她就說好不賴賴的,空間裡醫院的階梯教室會突然間開放,還播放各種醫學實際操作的錄像帶,合著搞了半天是在這裡等著她呢。
媽呀,開什麼玩笑?她沒在60年代當赤腳醫生,逼著她到1937年開始自學成才了。拜托,空間同誌你靠譜點兒,這種行為叫做草菅人命。
田藍臉上笑嘻嘻,心中MMP,我謝謝你哦,謝謝你不講武德,逼迫人當全才。
晚上閉眼躺在床上時,田藍的內心是崩潰的。
清早睜開眼睛爬起床時,田藍的內心是絕望的。
她終於明白為何爹媽都當醫生的她當年高考填報誌願卻堅決選擇農學,不是因為她姓田名藍,意味著她應當在藍天下種田,而是因為她深深地恐懼針頭。
她害怕打針,作為被動方,她害怕。作為主動方,她更恐懼。
打肌肉注射液就算了,選準位置,眼睛一閉紮進去推藥。可這皮試要怎麼做?還要打一圈,這不是在存心為難人嗎?
打早飯時,陳立恒看她蔫不拉嘰的模樣,有些奇怪:“怎麼啦?何大勇情況挺好的,我看過不了幾天他的傷口就能長上了。”
田藍搖頭,壓低聲音跟他說了英子的事,最後抒發絕望的心聲:“我不會打針,我真沒給人打過針,我都要瘋了。可我又不能放著不管,她太慘太可憐了。現在我不幫她的話,根本就沒人能幫她。”
陳立恒聽了英子的遭遇,咬牙切齒;再看田藍愁眉苦臉的樣子,頓時樂了:“哎呦,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呢,不就是打針嗎?小菜一碟。”
田藍恍然大悟,對啊,眼前這個人不是會打針嗎?那他去打不就行了。彆說年輕媳婦要避嫌,醫者父母心,不在乎男女。
陳立恒卻斷然拒絕,還一本正經地教育田藍:“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有問題。不會就學唄,活到老學到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誰都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不然總有彈儘糧絕的那一天。你看我們都跟你學種田,你怎麼就不能學醫呢?咱們根據地發展也需要大量的衛生兵。你現在能拿到藥,你要是會用這些藥,是不是事半功倍?你不能搞個人英雄主義,上場打仗固然英勇,但整場戰爭的勝利需要無數的後勤保障人員。”
她的老天爺哎!
田藍還是頭回知道陳立恒的嘴巴也這麼能講,做起思想工作來頭頭是道。
她毫不猶豫地懟回頭:“術業有專攻,你既然學過,那就具備基礎。你繼續進修效果會更好,你乾嘛不學去?”
陳立恒不假思索:“我又進不了空間,我上哪學去?你要學會的話願意教我,我肯定樂意學。”
田藍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合著這人不是空間給她安排的穿越工具人,純粹是個監工了。
她隻能乾瞪眼,垂死掙紮:“我暈針,我看到針頭就發慌,我還怎麼給人打針?我要對病人的生命負責。”
陳立恒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對女同誌他會照顧些,但依然以革命同誌的標準要求對方。
就像現在,他冷酷無情:“沒事,多練練就好了,多盯著看看就不慌了。”
大概是田藍的表情太過於絕望,他又安慰了女同誌一句,“你可以在我身上先試著打皮試針。”
田藍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你青黴素過敏不?”
“應該不過敏。”
“那萬一過敏呢?”
陳立恒愈發莫名其妙:“搶救就是了,你好好學搶救唄。”
田藍扶額,有氣無力道:“好吧,我會準備好腎上腺素的。”
儘管她心慌手抖,儘管她百般想推脫,結果她還是趕鴨子上架,被迫硬著頭皮去給人打青黴素了。
這用在人身上的藥比用在地裡的藥可複雜多了,光一個青黴素還要分那麼多種,她要給英子打的叫苄星青黴素。一個禮拜打一次,連續打2~3個禮拜。
實話實說,田藍就是親眼看到英子,又追著人家問了半天,她也搞不清楚英子究竟算幾期梅毒。
她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是,雖然油燈照射下得英子臉上長了不少紅包,但好歹五官還在,不像那個鬨獨立的外蒙活佛一樣,直接因為梅毒爛了鼻子瞎了眼睛。
再說按照藥品說明書講的,晚期梅毒也是打三個禮拜的青黴素,那就打三個禮拜吧,打完拉倒。
陶八姑瞧見田藍的時候,欣喜不已,待看到陳立恒也跟來了,立刻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她覺得這事兒沒臉見人,她淨給根據地添麻煩了。
沒想到陳立恒卻大大地誇獎了她:“你很好,八姑,你比我們想象的進步都快。因為你有顆金子般的善良的心,你愛憎分明,一雙眼睛看得清楚誰是好誰是惡,誰是我們的同伴,我們應當團結誰。所有受壓迫受剝削的人都應該團結起來,反抗欺辱我們的惡勢力。”
他說得慷慨激昂,不僅陶八姑感動得紅了眼眶,英子的婆婆更是直接跪在地上要給他們磕頭,口裡喊著:“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田藍正給人打皮試針,能過去攙扶人的隻有陳立恒。可憐的陳長官也頭痛呢,他是在男女關係要注意的時代長大的,不到迫不得已,他都不想輕易與年輕女性有肢體上的接觸。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陶八姑居然搶先一步架英子婆婆的胳膊,嘴裡還焦急地喊:“不興這個,遊擊隊不搞這套,有話好好說。”
陳立恒驚訝地瞪著田藍,頓時佩服得要命。這人的政治工作到底怎麼做的?居然讓陶八姑的進步這麼快。
田藍倒覺得這得歸功於陶八姑自己。一個受了侮辱迫害敢於痛恨,在百般無奈之下,又想儘一切辦法活下去的女人,她的悟性本身就相當可以。
有這件事打岔,田藍給英子打皮試針時,居然都沒手抖。
她拔出針頭,認真地背誦操作指南上學到的話:“要是皮試陰性,我就繼續給你打這個藥。要是皮試陽性,我就給你換一個藥。那個藥可以直接吃,但是副作用比較大,你可能會牙齒變黑,還有些其他的問題。”
英子的婆婆掉下了眼淚,口中喃喃:“隻要能活下來,彆說牙齒黑了,就是牙都掉光了,我給她討稀糊糊吃去也好啊。”
田藍正色道:“彆討飯了。英子後麵應該能好起來,你們好好過日子。”
婆婆卻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不出話來。
還是陶八姑替她解釋:“她家沒房沒地了,那時候為了找英子,她婆婆把最後的5畝水田也給賣了。”
就是現在,這對苦命婆媳還借助在村裡破舊的土地廟裡。那四麵漏風的,北風呼嘯,就是好人也要被吹壞了。
田藍和陳立恒對視一眼,立刻拿定主意。
“既然你們在村裡已經沒田沒屋了,那這樣吧,我們山上還有點活,你們看能不能做。像是養雞養鴨子,會不會養?會的話,等開過年來,英子的身體好了,你們婆媳就在山上養鴨子,平常再做點籮筐什麼的,我們這裡管飯,也給發布料做衣服。”
英子跟她婆婆都大喜過望,不僅是婆婆,就連躺在乾草堆上奄奄一息的英子也掙紮著要起身給他們磕頭。
嚇得田藍趕緊給陶八姑分配任務:“她倆我就交給你了。什麼時候她倆能改掉這個動不動就磕頭的習慣,這事才算完。不磕頭,堂堂正正做人,挺直了腰板,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不點頭哈腰。”
陶八姑趕緊領命:“是!”
田藍和陳立恒仔細觀察了一回皮試針,一致認定是陰性,這才給人推了一管青黴素。
待到打完針之後,他倆愣是又在山洞裡觀察了整整一個小時,感覺應該不會再有過敏反應了,這才敢離開。
陶八姑趕緊送他們出去。
路上,田藍還在強調:“你進步了,也得帶她們進步。將來,她們要願意,也可以加入遊擊隊的。”
陶八姑瞬間眼睛一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也能加入遊擊隊?”
她還沒見識過戰爭的殘酷,現在瞧見的全是遊擊隊風光的一麵。
土匪被他們一網掃儘,就連作威作福的二鬼子他們都敢吊死,聽說就是日本鬼子,他們也敢直接燒了人家的倉庫,
多氣派呀,誰都不敢欺負他們。
田藍認真道:“一切有誌於抗日的群眾,我們都歡迎。不過當遊擊隊員沒你想象中的那麼輕鬆,打仗是會死人的。從加入遊擊隊那一刻,我們就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隨時準備好為了我們的事業而犧牲。”
陶八姑有些被嚇到了,她用力呼吸了幾下,咬牙道:“不怕,我們都是本該死了的人了,現在多活一天都是賺一天。既然遊擊隊要打日本鬼子,那我們就打唄。”
陳立恒滿意地點頭。從群眾成長為戰士不簡單,保爾.柯察金也是一步步變成堅定的無產階級**戰士的。
隻有將群眾都變成了戰士,讓侵略者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他們才會被徹底地打敗,被徹底地趕出華夏大地。
他們遊擊隊到現在規模也沒進一步擴大,就是因為群眾教育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隻能反複地不斷地進行,讓人民真正意識到這場戰爭他們不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必須站起來奮力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
陶八姑被激勵得不停點頭,直接拍著胸口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完成任務。”
“誰?”陳立恒突然拔槍對準旁邊的樹叢,厲聲嗬斥,“不許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因為他們給英子打完針以後又留在山洞裡觀察了一個多小時,所以他們是黃昏時分來,天擦黑才走的。這個會兒,田藍隻瞧見一團灰撲撲的影子抖得跟篩糠似的。
說話人的聲音抖得更加厲害,簡直破碎不成聲:“軍……軍爺,你彆誤會,我是來找神醫看病的。八姑,八姑,我是小鳳,你幫我說句話呀。”
陶八姑這才驚訝道:“小鳳,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姚小鳳也是他們村的,不過早幾年前就出嫁了。這時代,女人回娘家得婆家同意,沒那麼容易。所以這幾年陶八姑都少見姚小鳳。
沒想到,這黑不隆冬的大冬夜裡,她們居然在冷風嗖嗖的山上碰了頭。
姚小鳳苦著一張臉,一副要掉眼淚的模樣,可憐巴巴道:“我……我是來求神醫救命的。”
陶八姑下意識地否認:“你發暈哦,你不去縣城找大夫,你跑山上來找什麼神醫。”
“哎呦,八姑,求你了。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在山神廟裡跟英子說了,這山上有神醫能救她的命。剛才我也聽到了,就……就是有這個能耐。”
陶八姑一張臉漲得通紅,她羞得恨不得直接挖個洞鑽進去。
田先生說了這事要保密,結果任務交到她手上,她給辦成這樣,她真是沒臉見人。
虧得遊擊隊還這麼信任她呢。
田藍開口幫她解圍:“算了,那破廟四處漏風,隔牆有耳也正常。”
她抬眼看身上打扮還算整齊乾淨的姚小鳳,心平氣和道,“我也不是什麼神醫,就是手上有點藥丸,但這也不是仙丹,不是什麼病都能治。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麼情況?要是我們能幫忙,自然會幫。但要是幫不上,那也請你彆怨懟,我們真的不是開藥堂的。”
姚小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又開始“咚咚咚”地磕頭。
陳立恒幾乎都要麻木了,他實在是受不了這些人動不動就磕頭的做派。偏偏這磕頭的還是個瞧著不滿30歲的媳婦,讓她想去伸手攙人都要避嫌。
陶八姑可算找到事情做了,趕緊衝上前,一把將人從地上拽起來,口中抱怨道:“你乾啥呀,彆老磕頭,白白折了彆人的壽。有話說話,你得啥病了?我看你好的很哎。”
姚小鳳的眼淚簌簌往下掉,直接哭出了聲:“八姑我哪裡好啊,我要死了,我肚裡有娃了,我要死了。”
陳立恒滿頭霧水:“有孩子生下來就是了,怎麼還要死要活的。”
瞧她的打扮也是個媳婦啊。這又不是大姑娘生私孩子,還要躲著人。
誰知道陶八姑突然間變了臉色,眼睛瞪得老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姚小鳳:“你,你男人不是大前年就沒了嗎?你這孩子?”
姚小鳳嫁的是大梁莊的一個地主,比她大近二十歲,前頭老婆死了,娶她做填房。
姚小鳳哭著一把抱住陶八姑的腿,泣不成聲:“八姑,你就幫我求求神醫救救我吧。我這是真的沒招了。我要讓他家知道,他家還不活剝了我的皮。他大伯就天天盯著我的田,想方設法找理由要霸占走呢。”
陶八姑卻沒陪著她一起哭,反而厲聲逼問:“你給我說清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姚小鳳死活不肯說,叫她逼了半天,最後也隻含混透露。是她家的一個幫工。
農忙的時候,地主家也要請幫工。這幫工多灌了她幾杯酒,就摸上了她的床。一來二去,她居然懷上了。
姚小鳳滿臉絕望:“我以為我不能懷的。我嫁過去好幾年都沒懷上,我男人走了我才抱了個孩子在屋裡養。我哪裡知道我能懷上呢?”
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古代女人為什麼不停地生?除了因為孩子夭折率高,必須得多生幾個,提高存活的概率以外,就是因為缺乏簡單有效的避孕手段,而且懷了你也沒辦法打掉,隻好生下來。
姚小鳳絕望地哭訴:“我花了銀元找庵裡的尼姑,她給我藥粉,說讓我塞在下麵。結果痛的我要死了,也沒掉。我想去洋人醫院找洋大夫來著,可是城裡洋人的醫院關門了,根本看不到人。我這是走投無路了,我本來是想去死的。”
陶八姑陰沉著臉,厲聲嗬斥:“你還好意思說,你還不如去死了乾淨呢。”
姚小鳳自己要死是自己的事,彆人逼她死,她就不樂意了:“我憑什麼死呀?就因為我臟了身子?那你跟英子呢?不也好好活著嗎?”
倘若不是看到半掩門的陶八姑都被遊擊隊收留了,窯子裡出來的英子,他們也願意救;她當真不敢跑來磕這個頭。
陶八姑氣得簡直要打人,她就沒見過這麼恬不知恥的!
“我們能跟你一樣嗎?我們不想太太平平過日子?我們都是被逼的,被強迫的。你呢?你放著安生的好日子不錯,你自甘下賤!”
“好了!”陳立恒突兀地開口打斷了陶八姑的訓斥,“行了,這算什麼下賤?她丈夫都死了,又不是給她老公戴綠帽子。難不成還要為個死人守一輩子寡?他丈夫前麵老婆死了,不也續娶了她嗎?她就不能再給自己找一個?憑什麼啊?婦女也頂半邊天,男女平等。”
說完了陶八姑,他又看姚小鳳,心平氣和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既然你孩子也有了,老公也死了,那不如乾脆改嫁算了。你放心,要是你大伯家不同意,我們幫你做主,把這事給了結掉。”
說這話時,他相當興奮。他覺得這是一個移風易俗的好契機,讓大家夥兒好好看看什麼叫做根據地的新氣象。
結果姚小鳳居然被嚇到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堅決不同意:“我不改嫁,我就想打掉這孩子。哪有寡婦改嫁的?那不是丟我祖宗八輩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