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肯定要見,但見了人之後是個什麼章程?
陳立恒不假思索:“這還要啥章程,當然是直接加入新四軍啊。”
雖然他學的曆史課本上沒詳細說,但南方抗日根據地是歸新四軍管,他還是清楚的。
田藍默默地看著他,聲音不高不低:“你確定?”
她這樣一開口,陳立恒就直覺不妙,遲疑地重複了一遍:“確定……”
其實因為心中隱隱不安,所以確定兩個字後麵在句號與問號之間搖擺不定,最後隻能變成省略號。
田藍深吸一口氣,開始帶著陳司令員複習曆史知識:“1940年夏秋,我軍發動百團大戰。1941年1月,皖南事變發生。這兩件事的意義和之間的聯係需要我說嗎?”
不需要。
陳立恒瞬間垮下臉。
百團大戰大大鼓舞了全國人民抗日的誌氣,讓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國抗擊日本法西斯的決心和力量。但是與此同時,也讓我軍變成了靶子。不僅日本鬼子加強了對根據地的大掃蕩,也讓國.民政府再度模糊了矛盾焦點,又開啟積極□□模式。
田藍聲音慢悠悠:“這位委員長抗日也許是抗日的,但□□絕對是他的頭號要務。咱們要是個普通民團,沒打下這片根據地之前,估計還入不了委員長的眼睛。可現在,全國人民都看著你這這位祝融將軍,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江南鐵血抗日軍。你帶隊主動投到新四軍名下,你這不是在明晃晃打重慶的臉嗎?你覺得這位委員長會有如此容人之雅量?”
有個屁,還雅量呢,看看發動西安事變的兩位將軍的結局就知道了。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鼾睡。
陳立恒長歎口氣,直接垮在了椅子上,惆悵不已:“乾不好,沒人搭理咱們。這乾好了,倒是成了出頭的椽子了,想乾點啥都惹人眼。”
田藍喝了半缸子涼茶,抹了把嘴巴,開口招呼人:“行了,身在曹營心在漢。咱們就接了重慶的委任狀。反正現在是合作時期,這是咱的地盤,私底下怎麼操作,那還不是咱們自己的事嚒。快起來,洗把臉去。”
“乾啥?”
“什麼乾啥?”田藍瞪眼睛,“開會啊,不說了下午開會嚒。這麼大的事,關係整個根據地未來發展的事,你不開會決定,你還想搞一言堂不成?”
陳立恒眼睛瞪得滴流圓,半晌才冒出句:“誰一言堂了?彆瞎給人扣帽子。”
他也咕嚕嚕地灌了大半缸子的茶水,一抹嘴巴:“開會開會,開會好好說說這事。”
江南的麥收季節,那天當真是不好受。一早接了通知過來開會的眾人,好幾個都手上搖起了蒲扇,太熱了。熱的人心情都糟糕。
吳團長正跟王友誌磨嘴皮子:“王處長,你大氣點行嗎?這什麼都不給我們,我怎麼帶兵訓練?”
王友誌一腦門的汗,手上扇著蒲扇都帶不來一絲涼氣。他苦著張臉道:“哎呦,我的吳團長,你曉得的,咱們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不能用在山上打實戰那會兒的方法練兵,不然那早晚得坐吃山空。”
吳團長瞬間焦躁起來:“你還說,就現在這些破槍,我沒嫌棄就不錯了。他媽的東北兵工廠吹得神乎其神,也就是這麼回事,東西一點都不好用!彆說和山上比了,在日本人麵前也抬不起頭!”
陳立恒正要抬腳進屋,就在窗戶邊上聽了這話。他下意識地轉頭看田藍。
後者一聳肩膀,壓低聲音道:“正常,《變形記》回歸現實,窮人家的孩子總要感受到心理落差的。”
東北兵工廠牛,那也是1931年之前的事。就算當時它在亞洲首屈一指,那距離現在也已經過去七年。世界軍工業不發展嗎?更彆說空間提供給他們的六十年代被用於武.鬥的槍.炮了。真當建國二十年兵工業沒發展?
拿六十年代中後期的國產武器跟1931年東北兵工廠的存貨比,那未免太欺負人了。
陳立恒卻滿臉茫然:“什麼是變形記?卡夫卡的嗎?”
“不是。”田藍解釋道,“是一個節目,讓城裡有錢人家的叛逆小孩跟鄉下窮人家的懂事小孩互換家庭生活。就好比在你的世界裡,真正的田藍在鄉下跟她媽相依為命,然後突然間她去你家生活了,你去了她鄉下的家。”
陳立恒下意識地反駁:“我不叛逆,我一直都很懂事。”
田藍認真地看著他:“你確定?”
陳立恒想到自己的黑曆史,立刻識相地閉了嘴。
屋子裡的人還在吵吵,兩人都沒進去。陳立恒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那後來呢?兩個小孩後來呢?”
“後來有錢人家的小孩基本上都當了網紅,利用這個身份更加有錢。窮人家的小孩多半受到刺激,越發感覺這個社會不公平,很痛苦。”
陳立恒不知道什麼是網紅,隻能模糊理解成利用身份找個好工作。隻是他好奇:“感覺不公平,他們不反抗嗎?”
“反抗什麼?”田藍似笑非笑,“我告訴你,在節目播出的時候,有錢人家的叛逆小孩但凡表現的一點點懂事,都會被觀眾誇的天上有地下無,一堆粉絲,就是支持他們的人。但窮人家的小孩但凡流露出一點點情緒,或者是局促不安,就會被嘲諷乃至辱罵。你生活的年代宣言越窮越光榮。但後來不一樣,甚至發展到極端的時候,很多人認為窮人沒有資格做任何事,窮人活著就是在浪費空氣。”
陳立恒接受不能:“這算什麼?這不是黑白不分嗎?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田藍攤手,聲音晃悠悠:“所以說,世界很複雜,不是隻有一個思想。”
陳立恒還想再跟她討論幾句,屋子裡頭,吳團長的聲音拔高了:“彆光讓我的兵瞄準射擊訓練拚刺刀啊。血肉築成長城,人家炮彈一過來,咱們就完蛋了!”
陳立恒皺眉,張嘴想說話,田藍卻朝他使眼色,示意他當沒聽見:“先說重慶和延安的事,其他的後麵再私底下說。”
陳立恒吸了兩口氣,還是點頭表示接受:“行吧,先談重點。”
鐵血抗日軍的指揮部設在山上的道觀裡,這地方清淨,敵人滲透進來難度係數相對高些。山神之說傳遍聚龍山地區後,道觀的主持主動找到抗日軍,不僅貢獻出了道觀,還要求將觀中道士一並編入部隊,好打日本鬼子。
鐵血軍也沒跟人假客氣,他們的確需要處穩定的指揮所,才能將各項工作開展下去。
現在,開會的地方就是道觀的鬆濤閣。可惜大家都聽不到鬆濤,倒是能聽到外麵知了叫,叫的人心煩意亂。
陳立恒假裝沒看見屋中眾人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直奔主題:“今天主要說兩個事情,一個是咱們現在特殊,必須得以軍管方式維持穩定。具體章程,由田主任待會兒細說。另一件,就是門庭問題。得諸位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之功,現在咱們江南鐵血抗日軍也算是小有名氣了。這不,重慶的委員長的委任狀來了,延安方麵也派了人來。”
眾人一開始沒當回事,委員長的嘉獎令早就發了,委任狀的事他們也知道,江南抗日司令唄。嗐,空頭司令也不派人,有什麼意義。但聽到“延安”兩個字時,就連吳團長都坐直了身體,脫口而出:“有延安什麼事?延安派人來乾什麼?”
陳立恒搖頭,頗為誠懇:“我還不知道,我尚未會見客人,因為我要聽聽大家的意見。抗日軍不是我陳某人的私人武裝,抗日軍何去何從,要聽大家的。”
眾人麵麵相覷,好幾個人都皺起眉毛,吳團長更是沒好氣:“這是看我們流血又丟命,總算有點家底了,想來摘桃子?他延安能給我們什麼,還想占這便宜!做他娘的清秋大夢!”
陳立恒下意識就想反駁,還是田藍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掩飾性地端起茶杯,抿了口涼茶,做出心平氣和的模樣:“大家還有沒有彆的看法?是不是咱們以後就跟著重慶走?”
不想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還是吳團長,他眉毛揪成一團,連聲強調:“千萬彆,要是被重慶牽著鼻子走,咱們就完蛋了。咱們是雜牌軍小娘養的,不是嫡係。真投了他們門下,就等著被穿小鞋吧。最苦最累的仗咱們打也就算了,分功勞的時候就沒咱們的事了。”
劉成武在邊上插嘴:“這不算什麼,最怕的就是他們的打仗的時候,把咱們全都消滅掉,然後地盤就是他的了。”
陳立恒挑挑眉毛,順著大家的話往下說:“也就是說,重慶也靠不住?那算了吧,我也不接這個委任狀了。”
吳團長都要跳起來了,口中一連串地喊:“哎呦,陳司令,你也太實誠了。這重慶靠不住,不代表咱們非得跟他一刀兩斷啊。委任狀咱們接著,軍餉咱們領著。隻要咱們抓牢了槍.杆子,不聽他瞎指揮,他們繼續在江南打日本鬼子。反正山高皇帝遠,他要有能耐跑過來指手畫腳,也不至於被攆的那麼遠了。”
王友誌也點頭表示讚同:“沒錯,現在咱們兵工廠吃的是庫存。除了勉強修修槍械之外,根本還生產不了槍.支彈藥。如果沒有重慶政府的支持,等耗光了槍藥,咱們就完蛋了。”
剛開始拿到兵工廠那會兒,所有人都亢奮得不行。包括那些女先生,個個摩拳擦掌,以為設備擺在麵前,就能源源不斷的生產槍炮子.彈。
結果等到上手做,她們才明白嘲笑趙括是不道德的行為。因為她們自己也是紙上談兵。沒有工程師指導,沒有技術工人帶路,她們壓根就搞不明白究竟應當從何處下手。
既然話趕話說到這裡,陳立恒敲著桌子催促:“大家都想想辦法,我就不信兵工廠的老職工們全都轉移到大後方了,肯定還有人留下來了。想儘一切辦法發動所有力量,找到他們,請他們過來做指導。咱們不能坐吃山空,我們不僅要繼續生產,我們還要改進技術,生產更先進的武器,這樣才能壓住日本鬼子。”
這事主要歸劉成武負責,他趕緊點頭領命。
周老師主動開口幫忙:“我也寫信問問看,看能不能找到老人。”
王友誌又開始憂心忡忡:“還有個問題,也嚴重製衡了兵工廠的發展。咱們要是找到人之後開始大規模生產,那原料供應肯定跟不上。那咱們到時候要怎麼辦?”
陳立恒抿了抿嘴巴,微微蹙眉道:“這個先放一放,先集中力量解決人的問題。好了,現在大家的意見是不是咱們名義上跟著重慶政府混,主要目的是要錢要東西,但是我們得把指揮權抓在自己手裡,是不是?”
大家點頭,是這麼個意思。
周老師猶豫了一下,再度開口道:“其實就是延安方麵,我覺得我們也不應該把大門徹底關上。延安也有延安的優勢。”
吳團長不以為然:“延安有什麼?他們比我們還窮,還指望重慶政府給他們施舍呢。你甭聽委員長說的好聽,你想想看,五次圍剿啊,那是打的好玩?要不是一門心思搞圍剿,也不至於丟了東北又丟丟北平。這跟他們混,咱們有什麼好處?反而落了重慶的眼。”
“我不這麼認為。”周老師義正詞嚴,“就說五次圍剿,中央政府什麼招都想絕了,依然沒能消滅他們,這充分說明他們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我看了他們的綱領,我認為很有實際意義。而且有一點很重要,他們一直紮根農村,當地盤經營的有聲有色。他們在農村搞工作的經驗,對我們目前的情況很有指導意義。”
吳團長不以為然:“這鄉下有什麼工作好搞的?”
結果一張桌子圍著的半邊人都齊聲吼:“你來乾!”
吳團長雖然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狀況,但看大家夥兒都是兩眼噴火的樣子,他的求生欲緊急上線,堅決沒接這個話茬。
饒是如此,他還是挨了好多白眼。
田藍趁熱打鐵:“我支持周老師的觀點。打仗諸位都是行家裡手,但要說起管理一方,我們還真得請人幫忙。”
吳團長怕麻煩,下意識地又冒了一句:“我看不用這麼折騰。本來就有鄉賢會,有地方士紳他們幫助地方管理就可以了。”
結果他立刻挨了遊擊隊的噴:“維持會的有多少是地方士紳?再讓這幫人管,我們在前麵打仗拚命呢,說不定後麵他們又拱手把地方給賣了。”
吳團長不吱聲了,誰讓這些人黑曆史洗不清白呢?真是想把他們說話都不知道從哪出開口。
但他還是憂心忡忡:“延安那邊可不是什麼好交易。重慶是鯨吞,他們就是蠶食,打的都是這一畝三分地的主意。”
劉成武不以為意:“怕什麼?他們自己都說槍.杆子裡出政權。咱們隻要牢牢地抓住了軍隊的指揮權,不管誰來都無所謂。”
吳團長堅持底線:“那他們的兵不能進咱們的地盤,不然就說不清楚到底誰歸誰管了。”
田藍也點頭:“我們不要他們的兵,我們隻要他們的顧問。告訴我們到底應該怎樣管理農村地區的顧問。尤其是做一些封建腐朽落後的思想工作,這個他們在行。咱們用了重慶的物資,也要用延安的人,不用白不用。”
大家夥兒都樂了。合著他們成了香餑餑,誰都得討好他們啊。
李嘯天還笑著說了句:“那咱們算不算朝秦暮楚,吃在一家睡在一家呀。”
眾人一聽,笑得更加厲害了。嘿,還真是這麼個意思呀。
田藍笑道:“那當然,咱們打了勝仗,咱們把鬼子逼到了河對岸,咱們就有資本跟任何人說話。咱們要是被攆出去,咱們就成了喪家之犬了。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大炮射程之內。”
參會人員都激動起來,好幾個還跟著喊:“沒錯,誰的槍硬誰的大炮狠,誰才是能說話的人。”
吳團長摸著鼻子強調:“我先說一句,我不是故意跟大家唱反調。好像是這個委員長吧,重慶那邊吧,咱們要是跟延安走得太近,絕對沒好果子吃。他們有的是辦法給咱們小鞋穿。再怎麼說,那也是國家元首,那是咱們的政府。”
田藍笑道:“這件事我來處理。大家都是為了抗日,以這個大前提為先。”
吳團長還是擔心:“那要是延安方麵宣傳他們的主義怎麼辦?到時候她們到底扛什麼旗子了?”
周老師一本正經道:“國父在世的時候,本身就提出了聯俄聯工聯共。中央政府之所以能夠取得北伐戰爭的勝利,消滅軍閥,成立統一的聯合政府,正是得益於此。現在,抗擊日本人也一樣。就是宣揚公產主義又怎麼樣?隻要不是賣國主義,走狗主義,奴才主義,完全可以百家爭鳴,百花齊放。”
吳團長挑高了眉毛,正色道:“你可不要小看赤黨,搞這個他們最在行。咱們在前麵浴血拚殺,回過頭,得,換旗子了。那要怎麼轉?”
陳立恒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什麼主義。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凡是有利於抗日的都是好的,那到底是三民主義還是**,都沒關係。全國四萬萬同胞,既然都已經不分男女,無論老幼了,我還管他信哪路神仙?”
他伸手指指格子的牌匾,“你們看,三清大神都不介意。”
眾人哈哈大笑,是啊,要說信什麼,那他們個個都應該信山神。因為好歹他們目睹了神跡啊。
好幾個人衝陳立恒開玩笑:“咱們陳司令員可是祝融將軍。”
陳立恒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不扯這些,下麵進入下一個流程,有請我們田主任說一說,咱們下一步要怎麼把軍事訓練和地方建設結合起來。”
會議結束,田藍又抓著陳立恒說事:“我草擬一封信,你回頭謄抄一下,然後發給重慶。”
陳立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給重慶寫什麼信?”
田藍瞪眼睛:“陳司令員,你現在是一方大員,要注意地方和中央的關係。你當重慶是傻子嗎?你要了人家的槍和炮,結果還留延安的人在根據地,你要他們怎麼想?”
陳立恒很想翻個白眼,他管他們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