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和陳立恒想的挺好,一門心思的壓榨兵工廠。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當他們將圖紙送到兵工廠之後,廠裡的專家經過集體研究,隻能遺憾搖頭,東西應該是好東西,理論角度上完全可行。但,他們用不上。
為什麼?因為基礎工業水平達不到。
總工程師嘰裡呱啦冒了一大堆專業名詞,陳立恒還能勉強聽懂幾個,田藍乾脆兩眼一抹黑。
人家說的嘴巴都乾了,她也就記住了一句話:“我們現在連無縫鋼管都造不了,更何況是這樣的東西。”
田藍還想拚死掙紮:“我們也沒指望你們造出無縫鋼管啊。你們放心,鋼管不夠,我們再想辦法。我們想辦法從外麵買。”
這話她還真沒吹牛。
日本鬼子也不是鐵板一塊,且不說海軍跟陸軍的馬鹿之爭,也不提關東軍、華北軍跟華中軍之間的明爭暗鬥,單是江南這一帶,大家也各打各的小算盤。所謂的為天皇儘忠,為大日本帝國主義奉獻一切,不過是既得利益者糊弄被愚弄者的鬼話,組織參與走私的日本鬼子比比皆是。
隻要有錢,除了現成的軍火不好買,什麼無縫鋼管之類的管製品都能弄到手。
這也是鐵血軍開放了集市之後,他們才知道的。
而且因為打了蘇北戰役,日本鬼子的氣焰被壓得厲害,二鬼子對著鐵血軍尤其小心翼翼,相當積極的示好。以前找他們買管製品的時候,他們還會推三阻四。現在除了槍支彈藥,基本上要啥給啥。像汽油之類的寶貝,他們都能想辦法給弄來。
無縫鋼管嘛,也不是沒門路。
工程師苦笑,試圖掰開了跟領導解釋:“這不僅僅是一個原材料的問題,它中間涉及到的技術比較高端,光靠圖紙我們沒辦法進行下去。”
田藍還要說話,陳立恒朝她使眼色。轉過頭,他安慰工程師:“那大家就儘力而為,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不然弄到了好東西用不上,大家虧不虧心的慌?”
當然虧心。
兵工廠上上下下都時常覺得虧心。鐵血軍的將士在前線奮勇廝殺弄來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可惜他們能消化掉的卻不多。到今天為止,能夠談得上是突破的,也就是那幾樣自動半自動的機槍和衝鋒槍。火炮方麵,一直跟不上。
這件事,都成了大家的心病了。
高總工也歎氣:“可惜我們底子太薄啊,但凡我們有點家底,也不至於這樣。”
田藍看大家垂頭喪氣的模樣,不好意思起來:“行了,我們儘力而為。現在大家已經做得很好了,就是要再接再厲,爭取更上一層樓。”
她沒在兵工廠多耽擱,轉頭跟著陳立恒一會兒回總部。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陳立恒商量。
關上房門,田藍就猶猶豫豫地開了口:“這事兒我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說。”
陳立恒給她倒水:“有話就說唄,有啥不能開口的?是民團的人惹事了?你下狠手我又不可能攔著。照我說,就得給他們點厲害瞧,不敲打的話,非得惹禍不成。”
民團的人散漫慣了,以前的社會地位跟地痞流氓其實也沒得差。要把他們練成精兵強將,鐵血軍必須得上狠手段。
田藍擺手:“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兵工廠的事。”
陳立恒安慰她:“你也彆太著急,誰都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呀。”
田藍正色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必須得轉換思路。之前我們的想法是自力更生,依靠從空間裡獲得的資料自己搞科研搞生產。這個思路,在和平年代沒問題,一年搞不出來我們弄兩年,兩年弄不好,我們堅持三五年。但眼下我們在打仗,時間不等人。”
陳立恒放下了茶壺,認真地看她:“你的意思是想辦法從外麵買?我跟你說,雖然我們手上有磺胺有嗎啡也壟斷了糧食市場,但想要大批量購買重兵器不現實。日本鬼子對這方麵特彆的敏感,就是有人賣,想運進來太難了。”
正因為如此,鐵血軍才將希望放在兵工廠身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田藍搖頭:“不,還是我們自己生產,但不能光依靠我們自己,我們需要外援。”
她喝了口涼茶,作出長談的姿態,“今天在兵工廠,大家的畫給了我很多啟發。這麼說吧,空間提供給我們的材料相當於大學教材,但我國目前的兵工水平相當於小學生。指望小學生拿著大學教材短期內就自學成才,實話實說,完全是強人所難。我的想法是我們得找老師,有人帶著學。”
看陳立恒還瞧著自己,她又繼續說下去,“這麼說吧,我國的國防科技兵工事業發展其實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看兩彈一星的功勳們基本上都有海外求學經曆,像錢老等人還參加過美國的高端軍事項目。他們的頭腦他們的智慧他們積累的經驗成為了他們創造奇跡的基石。而我國剛建國的時候,蘇聯的技術援助大大推動了我國工業發展,不管是民用工業還是軍事工業都獲益匪淺。這點,我們不能否認吧。”
陳立恒點頭,君子坦蕩蕩:“當然,雖然我們後來跟蘇聯交惡了,但那是蘇修的責任。布爾什維克永遠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夥伴我們的同盟。當初援助的技術人員撤回去的時候,不少人將他們的筆記都毫無保留地留給了我們。蘇聯的解體也證明了是蘇修毀了無產階級的事業。”
田藍麵色鬆快下來:“行,在這方麵我們達成共識就好。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既然現在我們的手太小,捧不住空間賞我們的這碗飯,我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飯餿了,我們得想辦法把大碗換成小碗,吃上我們現在能吞下去的那碗飯。”
陳立恒有些遲疑:“你的意思是?”
田藍露出了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就是你想的那樣。”
哪一樣?用60年代的國內技術換30年代的蘇聯技術唄。
田藍並不擔心現在的蘇聯消化不了60年代的中國軍工技術。因為當時國內的很多武器都是在蘇聯產品的基礎上進行仿製改良而後突破的。而且二戰時期蘇聯就能生產出卡秋莎,可見人家的工業實力絕對撐得住。
田藍抬起頭:“上次我弄出飛機發動機圖紙的時候,我就琢磨這事兒了。我們又生產不了飛機,我們總不能白放著圖紙發黴吧,那真是捧著金飯碗討飯吃。”
陳立恒下意識地走來走去,他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這樣。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腳板心都燒著火,要是停下腳步能把他活活燒死。
“可以!”他走了兩圈之後就下定決心,“這個主意好。”
皮靴雖然氣派,可對於腳腫的人來說還是布鞋最舒服。最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聚龍山根據地采取的是民主集中製。絕大部分涉及到軍事的工作都是鐵血軍高層商議決定。但既然圖紙是從空間裡出來的,那田藍和陳立恒都點頭了,那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
隻不過,他們從來沒跟蘇聯打過交道,和對方也沒任何溝通渠道。想跟蘇聯人做買賣,還得找新四軍當中人。
兩人說乾就乾,當即便找上新四軍的張將軍,直接擺明車馬。
“這個是飛機發動機的圖紙,是不是好東西,行家看過就知道。要不是我們兵工廠實力有限,這種寶貝我們是絕對不可能拿出來的。”
新四軍在江南也有自己的兵工廠,不過因為條件限製,他們的水平還趕不上鐵血軍。張將軍盯著擺在自己麵前的圖紙,實話實說,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田藍主動建議:“你們是肉爛在鍋裡悶著香,啥樣的專家都能找到。這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搞定的,你們可以自己先找個專家過過眼,再決定要不要跟蘇聯搭上線。不過有一點,這是絕密,絕對不能往外麵傳。日本鬼子缺的就是發動機技術,要是讓他們掌握了,他們的轟炸機可不是丟幾顆炸彈就急急忙忙往回跑了。”
抗日戰爭時期,日本的空軍是壓著中國空軍打的。日本的戰鬥機放在國際上雖然不起眼,但對付中國空軍力量綽綽有餘。
隻是中國國土麵積大,戰略縱深。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方麵研發的轟炸機穩定性差、續航能力弱、攜彈量不足的缺點就暴露無遺了。他們做夢都想轟炸中國的大後方,尤其是那幾條主要的國際運輸線。
國際運輸線對中國來說又相當於輸血線。因為眼下中國工業水平極低,如果外援運不進來,那仗根本就沒辦法打下去。
張將軍當然知曉其中厲害,他立刻點頭答應:“此事機密,我有數。”想了想,他又猶豫地問了句,“隻是,這發動機到底從哪兒來的?到時候跟人談,我們好歹也有話說。”
他一直知道鐵血軍有自己的秘密運輸線。因為他們總能搞到彆人搞不到的好藥。
彆的不說,單是一個磺胺,現在市場上明麵裡根本拿不到貨。黑市的價格已經炒到一支藥等於兩條小黃魚。就這樣,大家也還拿著大把的美鈔和黃金碰運氣搶貨。
可鐵血軍神了,人家手上的西藥不僅能夠滿足整個根據地的需求,還支援了新四軍不少。也讓後者原本緊張的經費輕鬆的不少,可算是能夠多買些重要物資了。
可以說,蘇北戰役能夠打贏,江南抗日形勢一片大好,這些貴比黃金的藥品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光憑這一點,張將軍便能斷定自己先前的判斷沒錯,麵前的兩位年輕人的確是自己的同誌。就算沒有正式加入組織,但雙方的信仰是相同的。
可凡事一碼歸一碼。
倘若圖紙是給新四軍用的,張將軍絕對不會刨根問底圖紙的來路。就跟他們說的一樣,好不好,用了不就知道了嗎。
但現在圖紙成了交易品,要跟蘇聯打交道。倘若沒一個說得過去的來路,人家憑什麼跟你做這筆買賣呢?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
陳立恒傻眼,他能實話實說嗎,他說是包裡自己長出來的,有人信嗎。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田藍。兩人之間,打仗以外的事情基本上是田藍拍板。
田藍倒是淡定,直接報出兩個字:“德國。”
張將軍立刻了然。雖然中國空軍力量不行,但他作為軍事大佬,對於整個國際局勢還是了解的。二戰初期,德國的戰鬥機赫赫有名。尤其是他家的發動機技術,可以說是世界一流,以馬力強大,結構合理而著稱。
可以說,德國的發動機,全世界就沒幾家會看不上眼。
鐵血軍想到會拿德國人的發動機圖紙跟蘇聯人做交換,的確是找準了貨物。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這圖紙是怎麼落入鐵血軍手上的?沒有準確的來路,你讓人如何相信你手上的貨是正品。
德國人的發動機技術呀,到底是怎樣跟你扯上的關係?看看這圖紙,這麼厚一遝,如何跋山涉水從德國運到中國的江南。
真是不能想,一想到處都是破綻。
田藍含糊其辭:“這當然不是原圖紙,圖紙根本出不了德國,運出來的是微縮膠片。隻是東西不能在我們手上留著,我們又沒有複印膠片的能力,隻能靠投影儀將圖紙拷過來。你看,圖紙上原先標注的是德文,現在翻成中文了。可惜我們手小,接不住這個寶貝,隻能轉手出去。”
她說的含含糊糊的,倒是讓張將軍產生了誤解,直接將圖紙的來路歸為情報販子。
七七事變一起,尤其是淞滬會戰之後,上海的情報市場就極為活躍。各路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形形色色的情報販子齊聚一堂,五花八門的情報交易到飛起。甚至可以說,隻要你舍得掏錢,再高級的秘密都是商品。
鐵血軍隸屬國軍編製,因為能打仗又抗日態度堅決,從頭到尾表現的忠心耿耿,可以算得上是重慶政府的寵兒。而淞滬會戰時,軍統方麵也組織了部隊參加戰鬥。戰役結束之後,死傷慘重的這部分部隊退入蘇南地區進行敵後遊擊鬥爭。他們和新四軍以及鐵血軍都有往來。憑借這個關係,鐵血軍借著軍統的路子從上海情報市場上獲得重要的軍事技術圖紙,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為什麼軍統不直接將東西交給重慶政府,然後以此和英美政府進行談判;那估計有他們自己的考量。
或許是擔心重慶高層靠不住,或許是鐵血軍用了他們沒辦法拒絕的寶貝諸如昂貴的西藥之類的進行了交換。反正,東西最後還是落在了鐵血軍手裡。
張將軍看陳立恒和田藍都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便不再追問,隻點點頭道:“好,那我心裡有數了。”
他收下圖紙,又認真地詢問,“那兵工廠想換什麼技術呢?”
田藍有備而來,直接掏出一張紙擺在桌上,認真道:“這些都是我們急需的。我們的要求是不僅給資料,我們還需要技術顧問進行指導,包括關鍵零部件。我們需要儘快投入生產。”
張將軍掃了眼桌上的紙,那上麵一行行寫著希望獲得的技術支持,有□□也有無縫鋼管的製造。這些的確是國內急需卻又沒辦法自己生產的。他眼睛掃到紙條下麵的時候,頗為驚訝:“這是俄文?”
鐵血軍知識分子集聚,他知道。像兵工廠,大批的工程師和助理工程師都精通德文。就是眼前的這位田主任,也能說一口流利的關西腔日語和英文。
現在看來,他還低估了鐵血軍的文化程度。瞧瞧,人家連俄語都會。
陳立恒有些不好意思:“隻是簡單學過幾年而已,我怕萬一沒俄語翻譯會麻煩,就順帶寫了兩筆。”
張將軍深深地看了眼陳立恒,嚴重懷疑麵前的年輕人曾經在蘇聯留學過。不過他沒說破,隻點頭誇了一句:“祝融將軍果然文武雙全!”
他收了紙條之後,點頭應諾,“行,這事我一定會想辦法儘快促成。”
田藍和陳立恒這才放下心來,露出笑容:“那好,我們就等著好消息了。”
雙方都忙得很,張將軍也沒強留客人。大家一道用了頓便飯之後,主人便送客人出門。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西照,漁舟唱晚。蘇北多湖泊,水草肥美,水鳥紛擾。大片金晃晃的水麵上,小船搖搖晃晃從蘆葦段子裡搖出來,站在船頭的愚民一麵整理漁網,一麵笑著彼此吆喝。
瞧見新四軍,他們還笑著打招呼,直接兜售自己的勞動果實。有魚有蝦,還有人拎了一簍六月黃。這種剛經過第三次脫殼的童子蟹,肉質肥美,都是公蟹,吃的不是蟹黃而是蟹肉。比起金秋時節上市的大閘蟹,彆有一番風味。
田藍都忍不住掏腰包,要嘗嘗河鮮。
漁民收鈔票的時候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稱讚:“還是你們好,你們來了就好了。你們講道理,你們還給鈔票呢。換成以前的兵爺,哎呦,搶了東西不說,還要打人。”
新四軍也收了一部分從民團投靠過來的人。他們的隊伍在蘇北戰役裡打散了,又和新四軍並肩作戰了幾個月的時間,加入後者,順理成章。
現在聽了老鄉的話,老民團成員就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攔著人:“哎哎哎,大爹,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咋還翻老黃曆呢?你要那個事隔三日,刮刮眼珠子再看人。”
這要是放在幾個月前,漁民絕對不敢跟民團的人懟。這就是一夥土匪流氓!
可現在不一樣啊,新四軍跟以前的隊伍都不同。他們替老百姓說話呢,才不會搞包庇。當著新四軍乾部的麵,老漁夫說話就底氣十足:“你們敢做還怕被人講啊?你們不知道搶了我們多少魚。”
民團的人拉不下臉,趕緊嚷嚷著把人往邊上帶:“行了行了,我多買你幾條魚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