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上輩子都是大佬, 做事風風火火的,隻要打定主意,就沒有今天拖明天的道理。
知青點現在連著吳秀芳在內隻有7號人, 大家夥兒看著蘭花花和老九忙進忙出,也不知道折騰個啥。
如果說做糖化飼料吧,直接將糖化粉倒在飼料缸裡等發酵不就結了, 乾嘛還跑去生產隊借人家以前辦集體食堂時候用的十八印的大鍋啊。
所謂的“印”是農村用的計量單位, 指的是嬰兒的腳印。顯而易見,這種計量方式不靠尺子量, 全憑打鐵人的一雙眼睛。一印大約是7~10厘米長, 十八印的大鍋都沒辦法拿出來。門修小了, 當初是先砌灶, 後蓋好的屋。
大家跟看西洋景似的看這對小夫妻忙忙碌碌,一邊忙還一邊討論, 說的都是他們聽不明白的名詞。
吳秀芳跟在田藍身後瞅了兩天,終於忍無可忍, 硬是拉著對方:“走,我燒了一窩熱水,咱好好洗個澡去。看你邋遢的,我給你好好搓搓。”
這話有點虛, 北方農村,都下霜了, 怎麼可能天天洗澡。田藍自覺還是比較講究個人衛生的,起碼每天都擦擦。
不過有現成的熱水可以痛快洗澡,她當然不反對:“好,你幫我好好洗洗。”
哎喲,現在的年輕姑娘真實在。說給田藍搓澡, 就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搓了個遍,搞得田藍都不好意思了,感覺自己當年在東北的澡堂裡都沒享受過這規格的服務。
“行了行了,我自己來。”
吳秀芳卻執著:“我來我來,我給你抹點霜吧,不然容易乾。”
田藍拒絕三連:“彆彆彆,我沒那麼嬌貴。這霜不好買,你還是自己留著慢慢用吧。”
等到她穿好衣服,瞅見吳秀芳直勾勾的眼神時,她頓時心裡發毛。
姑娘,你該不會是對原主抱有什麼不可說的想法吧。
她頓時感覺如芒在背,趕緊用毛巾裹著頭發就衝回自己屋了,結果瞧見陳立恒也頭發濕漉漉的在灶膛口邊燒火。十一月天,他們下放的趙家溝已經挺冷的了。
田藍樂了:“怎麼,你也被人看光光了?”
身上明顯換了衣服。
陳立恒挑高眉毛:“也?”
田藍說了吳秀芳的古怪之處,有點毛毛的:“這姑娘看我的眼神都不對。那個,誰拉你去洗澡的,該不會你也被看上了吧。”
陳立恒瞬間恍然大悟,哈哈笑出聲:“我說陸丹青他們乾嘛非得拉我洗冷水澡呢,合著是想驗明正身。”
田藍狐疑:“什麼意思?”
陳立恒哭笑不得:“當然是怕咱倆是特務唄。”
這時代又不流行重生、穿越的概念,加上十年期間破四舊破的夠徹底,啥鬼上身之類的封建迷信之說也喪失了市場;所以在麵對舉止與既往大相徑庭的同伴時,富有革命警惕性的知青們第一反應就是特務易容假扮成他們投河的插友了。
田藍啼笑皆非:“我說她乾嘛一直盯著我看,還差點搓掉我一層皮呢,原來怕我貼了畫皮啊。”
她越想越樂嗬,笑得停不下來。
陳立恒輕歎:“挺好的,國際局勢日益複雜,做好反特務工作要始終深入群眾依靠群眾。”
田藍趕緊喊停:“不跟你說這個了,我得趕緊去看看高粱殼子發酵的怎麼樣了。”
陳立恒伸手拉她:“先彆急,把頭發烘乾了再說,我去看。”
說著,他將人摁在灶膛後的小板凳上,自己往外走。
田藍想追出去:“你沒釀過酒啊。”
遠遠的,傳來他的吆喝:“我喝過,我酒量還不比你好?”
田藍朝黑黢黢的屋頂翻了個白眼,吼,能耐的他哦。
大隊以前的公共食堂現在是倉庫,就在知青點邊上。這一世的陳立恒個子雖然不十分高,走路卻跟急行軍似的,沒多會兒就回來報喜:“成了,已經出酒了,可以燒水蒸了。”
田藍立刻來了精神,頭發都顧不上梳,直接拿手指頭撥弄兩下差不多對付過去。
“走,爭取今天把酒給蒸出來。”
陳立恒先開了鍋蓋,拿了玉米麵窩窩頭塞給她:“彆急,還不知道蒸到什麼時候呢。飯要吃,彆餓壞了胃。”
田藍樂了:“哎喲,老陳,從你嘴裡聽到這話可不容易。你居然記得飯點了。”
以前哪次吃飯不是三催四請,警衛員催完她去喊,飯菜都熱過兩回他還在忙手上那攤事。
後來她批評他,說他這種行為是在浪費燃料,是奢侈鋪張。
他虛心接受,要求以後冷就冷著吃,大不了喝點熱水。
當了一輩子夫妻,陳立恒哪裡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有點心虛:“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看上輩子咱倆胃都不好,營養也吸收不了,所以身體扛不住。這回咱們得互相監督,都注意身體健康。”
“行行行,快走吧。我一句話你這麼多等著我。”
玉米麵是新磨出來的,摻了山芋粉和白麵,蒸出來的饃饃十分香甜,不用配菜,田藍還沒走到存放了發酵高粱殼子的倉庫,就乾掉了手上的一個窩窩頭。
陳立恒帶了好幾個呢,見狀又塞了隻給她。
隻是走進倉庫,打開發酵飼料的蓋子時,田藍就吃不下了。
酒味,濃鬱的酒味撲鼻而來。對於不喝酒的人來說,酒香當真談不上多好聞,而且聞的時間長了,人容易頭暈。
可田藍這會兒顧不上暈啊,她得趕緊將飼料裡的酒蒸餾出來。
她動嘴,陳立恒動手,把敲了底的大陶土地缸扣在十八印大鍋上充當蒸餾用的木桶,鍋沿密封嚴實了不讓透氣,放上高粱秸稈編織成的鍋箅子,點火燒水。
大鍋灶火也旺,沒多久水燒開了,田藍打開發酵好的高粱殼子飼料,抓起一把跟在東北做撒年糕似的,一層層的,哪兒冒出氣就往哪兒。
水汽翻滾,氣足了,大鍋跟地缸裡也撒滿了發酵好的高粱殼子。
吳秀芳他們碰過頭交換完自己的發現,都沒瞧出蘭花花和老九的異常。這會兒看他們飯做好了不在屋裡安生地吃,大冷天還往倉庫跑,趕緊也抓起玉米麵餅子追過來瞅動靜。
知青們進了屋,看到屋裡熱火朝天的動靜都發懵。隻見灶火燒著,屋裡散發著白酒的香甜,站在沒底的地缸前一看,裡麵的飼料上擺著個小木架子,上麵還坐著個小木盆,裡頭固定的細管是打空的竹筒。竹筒另一頭從陶土缸穿了個洞伸出來。
吳秀芳等人滿頭霧水:“這是什麼?”
田藍眼睛盯著竹筒的出口呢,隨口回答:“蒸出來什麼就是什麼。”
陳立恒同樣不錯眼,瞧見水珠凝結往外滴,他激動的程度絲毫不遜色於當年剛開創聚龍山根據地時從土匪手上收繳了槍炮。
“出來了,出來了!”
那水珠凝結成細流,滴滴答答地落在承接的木桶裡。
陳立恒等不及它蓄滿,直接拿喝水的竹筒接了一層,然後迫不及待地一飲而儘,蓋棺定論:“是酒,正宗的高粱酒!”
他少年時習慣喝江南的黃酒,後來當兵就轉了口,改喝白酒了,度數越高酒性越烈越好。
其他幾個知青都跟著激動起來,一個個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真是酒啊?”
離村裡二十裡地的供銷社有瓶裝酒和散酒兩種賣,前者是縣城供銷社批發下來的,要酒票,便宜些。後者不要票,貴些。山芋乾酒一塊五一斤,高粱酒和玉米酒能賣到兩塊。就算這樣,也供不應求。因為糧食是重要的生產物資,撥給釀酒的計劃十分有限。賣完了就沒有了。
先前拉陳立恒洗冷水澡的陸丹青激動地搶過陳立恒手上的竹筒,也接了一層直接往嘴裡灌,半晌才砸吧嘴巴表示肯定:“酒,肯定是酒。媽的,好辣,這都趕上酒精了吧。”
下放知青們都是無法無天的。當年荒地蓋房子刨野墳拆棺材板當木料都麵不改色,更何況偷喝赤腳大夫拿來給人消毒的酒精呢。有一個算一個,趙家溝的知青誰都乾過。
田藍對酒沒興趣,剩下的知青都一人嘗了一口,用他們的舌頭為產品性能做了鑒定。
的確是酒,度數很高的烈性酒,起碼得70度往上跑。
田藍怕他們喝出問題來,趕緊加水勾兌。後來男知青們都肯定差不多60度了,便死活不讓她繼續加水,說淡了就沒味兒。
吳秀芳回過神來,拉著田藍到邊上著急:“你發傻啊,你不過日子了?今年糧食未必有我們的份。你把高粱都拿來釀酒,你們不吃不喝了嗎?喔!”
她突然間眼睛亮得跟灶火似的,激動不已,“你想通了,要回城了?對,狗日的,就把口糧都釀了酒,咱們痛痛快快喝一場,浮生當一大白。”
說著,她迫不及待地舀酒,又開始挑剔,“咱這兒連酒都沒好的,你看,酒裡麵還有螞蟻。”
陸丹青嗤之以鼻:“你懂什麼,螞蟻泡酒是大補,最養人了,這才是正宗的好東西。你們等等,我那兒還有兩把花生。咱們花生就酒,喝個痛快。”
田藍看這兩人自說自話,不得不開口打斷:“第一,不是螞蟻,這是用高粱殼子發酵蒸餾出來的酒,裡麵有雜質,應該需要沉澱過濾。第二,我倆暫時不回城,我們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
吳秀芳急了:“你傻啊,你要高考不會回上海考嗎?起碼能找到書看。你在這裡你怎麼高考?你高中都沒上,多少年沒碰過書了,嘴巴一張就要高考。你聽我的,先回去再說。真考到一處再複婚好了。”
田藍煞有介事:“那不行,我覺得我長得挺好看的。一旦回城,像我這樣的漂亮姑娘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到時候變故太多,不安全。”
吳秀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好不好看她瞧不出來。下鄉七年,天天風吹日曬下田勞動,嫦娥都被折騰成母大蟲顧大嫂了,能美成啥樣?可這人怪不要臉的,她倒是能敲章子給定論。哪有人張嘴就來自己長得美啊。
田藍笑眯眯的,伸手指陳立恒:“他長得也蠻帥的,跟電影明星似的。到時候北京城裡的小姑娘打著跟他一塊兒探討學習的幌子天天跟他一處,孤男寡女的,萬一出點什麼事,不是對大家都不好嗎?”
這下男知青也跟著無語了。
雖然按照吳秀芳的說法,蘭花花應該沒被特務掉包,但這人跳了回河,顯然跟變了個人一樣。
陳立恒哭笑不得,不得不開口提醒還要胡說八道的田藍:“酒怎麼越淌越少啊?”
田藍趕緊乾正經事:“哎喲,水熱了,得換涼水。”
酒精蒸發出來冷凝成液態需要冷凝器,可惜這窮鄉僻壤的,啥都沒有。田藍急中生智,將大隊粉坊的粉鏇子拿來湊合著用。反正現在還沒上凍,做不了粉絲,粉鏇子正好空著,剛好發揮餘熱。
粉鏇子是粉坊裡用來漏粉的,長得有點像倒栽的尖頂鐵帽子。田藍將底部的尖蓋在地缸上,鏇子上麵倒冷水,熱乎乎的酒蒸汽碰上冷水浸泡的粉鏇子的外壁,冷凝成酒液,凝結到地缸中間的木盆裡,然後再順著竹筒管子流淌到地缸外麵,滴水成溪流。
冷水熱了,再換冷水。如此三番五次,從竹筒裡流淌出來的酒越來越多,都裝滿了一小桶。
田藍這回發酵了足足一百斤高粱殼子,最後總共做出了十五斤口測是60度的烈酒。
烈酒的氣味多勾人啊。
這年頭,趙家溝的社員逢年過節才一戶發一斤酒票。對於好點小酒的人來說,那完全是杯水車薪,也就沾沾舌頭。
現在,酒香一冒出來,知青點以外的社員們全都跑過來看熱鬨了。他們跟知青相處了好幾年,知道城裡來的讀書娃能折騰,但沒想到這些人連酒都給倒騰出來了。
乖乖,這一桶裝的都是酒吧,光聞著味兒都醉了。
好些人開始偷偷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