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槍林彈雨裡走出來的老乾部要是正常發揮, 倒也不至於被個黃毛丫頭堵得支支吾吾。可凡事就怕猝不及防啊。
以前原配生的這個女兒跟影子一樣,幾乎等同於不存在。現在卻突然間牙尖齒利起來,讓他完全摸不清路數, 都不曉得該如何應對了。
沒儘過為人父義務的男人隻能無限透支權利:“你媽身體不好,你這麼大的人了,不能不懂事。”
田藍搭理這種渣男才怪, 她咬定不鬆口:“紫雲妹妹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不是老說我不跟妹妹親近嗎?以後我一定跟她多親近。不管是文工團還是下鄉, 都是光榮的地方,我們姐妹互幫互助, 共同進步。”
龔念慈為人母的心占了上風, 居然都忘了該繼續暈下去, 連嬌柔的嗓音也顧不上, 尖著嗓子喊:“不行!你什麼都不會,怎麼能進文工團?”
田藍露出欣喜的神色, 滿臉孺慕之情:“媽媽,你醒了, 你不暈啦?”
可憐龔念慈被她這麼一噎,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真暈了過去。
她努力做出苦口婆心地做派:“藍藍,我跟你講, 你不要覺得誰都能進文工團。這個考核跟選拔都非常嚴格。你以前沒學過,這幾年在城裡我也能感受到你的不自在。回鄉下去, 在農村你才能施展出更大的才華。”
哎喲,這是在diss原主前十二年的家庭教育了。可惜人已經換了芯子咯。
嗬嗬,彆班門弄斧了,教育內卷的二十一世紀,誰還沒點特長就敢出來行走江湖啊。
田藍微笑:“我會啊, 我會吹笛子,我還會拉二胡。”
姐那都是一對一輔導,考過級,參加過學校藝術團的水準。
雖然進文工團不是她本意,但好歹也屬於部隊了。既然穿越到這個時代,她且退而求其次吧。
田大富震驚:“你怎麼會這些?”
田藍一本正經:“在村裡學的。”
這是原主殘存的記憶片段。她老家村裡的鄰居是專門給人張羅紅白喜事的,會好幾種樂器。田藍賭田大富不了解自己女兒的成長情況,不僅是因為繼承記憶裡沒這部分內容,也是她看透了這種垃圾。
果不其然,一家之主立刻熄火了。
田紫雲卻尖叫出聲:“你彆吹牛了,你會什麼啊。班上表演節目唱歌,你連譜子都看不懂,你什麼都不會!”
田藍好整以暇,看她上蹦下跳半天,才慢悠悠地冒出一句話:“我會不會,試試不就知道了嗎?你著什麼急啊?”
田紫雲也步入她媽的後塵,差點兒厥過去。她懷疑田藍是被什麼東西附體了,從昨天開始她就不對勁。可是田紫雲不敢說,因為人家跟她爸吵架的時候就說他前頭那個老婆變成鬼都不會放過他,她爸最恨封建迷信。
小洋樓裡沒長笛和二胡,田紫雲自己學的是舞蹈。她攛掇父親現在就帶田藍去文工團裡參加考核,這人連全班大合唱的歌都學不好,還會樂器呢?吹牛不打草稿。
田大富本來怕丟臉,他好歹也是市委乾部。但小嬌妻一記柔柔弱弱的眼風掃過來,他就立刻起身,招呼田藍出門:“好,就帶你去,省得你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自己是在村裡呢!”
前妻果然是個沒見識的村婦,所以養的女兒也夜郎自大。
隻是這夜郎國好像要比他在掃盲班上學到的麵積大不少,起碼文工團的考核老師聽完了田藍長笛演奏的《讓我們蕩起雙槳》和二胡演奏的《賽馬》,都連連點頭。相熟的文工團領導還過來恭維田部長,果然虎父無犬女,田部長家的千金也是個個出色。
考核老師頗為滿意,特地誇獎田藍:“不容易,這個《賽馬》是新曲子,你能演奏的這麼好,很不錯。”
田藍嚇了一跳,她一直以為《賽馬》是首老曲子,差不多民歌那種,沒想到居然是新出的。看來以後她得小心,省得一不留神就穿幫,那就解釋不清楚了。
她靦腆地笑:“我偶然聽人拉過,我拉得不好,但我很喜歡它。”
老師笑著摸她的腦袋,鼓勵道:“很好了,以後繼續學習,不斷進步。”
田紫雲在旁邊看這頭言笑晏晏的場麵,氣得差點兒沒咬碎一口牙。
故意的,她現在敢肯定這個鄉巴佬就是存心的,扮豬吃老虎!可笑自己還急吼吼地催著爸爸帶她過來開後門。
真是的,文工團的招新工作早就結束了。自己剛才就應該一口咬死規矩不能亂,怎麼能把人帶來呢。
不行,她才不要再跟田藍待在一起。這是她和弟弟還有爸爸媽媽的家,這個外人憑什麼跑過來礙眼。
晚上,田家小樓裡的人洗漱完畢上床入睡。
龔念慈兩條白瑩瑩香噴噴的胳膊就纏上了丈夫的脖子,嚶嚶嚶地委屈:“都說後媽難當,我精心小意地照應了她整整三年。雲雲有什麼,她就有什麼,上的學校都一樣。是她自己不適應城裡的生活,我才想讓她回鄉下自在些的。現在搞得好像我這後媽多惡毒一樣。早知道要做後媽,當初我也不會被你騙了。”
田大富趕緊哄小嬌妻,心中也煩悶。
當初他就不該心軟,擔心離了婚的女人在鄉下沒立腳的地方,才給她留了個孩子。這有了孩子,她也能安安生生地待在老田家,為他寡母老娘養老送終了。
誰知道這孩子還要進城呢。
他安慰委屈的嬌妻:“好了,我知道你為難。但進了文工團,她以後跟著隊伍出去慰問,也不住在家裡了。你就多擔待點兒。”
龔念慈還是不甘心,她甚至生出了絲萬一自己女兒被人比下去了怎麼辦的杞人憂天式擔憂,下意識地想斷了繼女的機會:“老田,為你,我還怕受什麼委屈啊。我是擔心文工團的招錄工作都已經結束了,你現在再把藍藍塞進去,影響不好。還是下鄉去吧,響應號召。”
這話要是今天田大富沒帶人去文工團前說倒還好,現在,人都已經通過考核,他再讓人下鄉去,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臉嚒。
田大富嘴上敷衍:“算了,兒女都是債,就讓她去吧。”
話說到這份上,龔念慈不好繼續,心裡恨得要死卻又害怕丈夫有意見,不得不硬著頭皮好好伺候這個年近半百的老男人,真是辛苦死她了。
她現在犯愁的是明明陳家占據著上下兩層小樓,現在大女兒上大學沒回家,家裡隻剩戶口本上三個人外加保姆,還有空客房呢,為什麼女主人非要安排她和保姆胡媽媽住在一間房裡。她真不會獨自一人待在房裡就渴死了也不敢出門倒杯水喝。
田藍試圖跟胡媽媽商量:“媽媽,天太熱了,我們把席子鋪在地上睡吧。”
胡媽媽立刻瞪眼睛,堅決反對:“不行,小孩子不要貪涼,骨頭會壞掉的。”她笑眯眯地搖著蒲扇,招呼田藍,“睡吧,胡媽媽給你打扇子,保準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田藍想捂臉,她要的不是打扇子,她要的是去床底下的秘密空間補充能量啊。
雖然陳家夥食不錯,晚飯桌上有雞蛋,吳阿姨還將為數不多的幾片臘肉都夾到她碗裡了,不至於叫她吃不飽飯。但她現在對秘密空間充滿了好奇,想要儘快一探究竟。
胡媽媽可由不得她,反而直接將她摁在床上,還給她打起了扇子:“睡吧,好好睡覺才能養好身體。”
這時代沒電視機,夜生活等同於零,窗戶外麵靜悄悄的,扇子打出來的涼風又舒爽宜人。田藍原本有些崩潰的情緒都被安撫了下來,清風如母親的手,一下又一下撫摸上她的臉,她下意識地呢喃了聲:“媽媽。”
她稀裡糊塗來到這個世界,不知道爸媽該有多崩潰。他們是軍醫,經常執行外援任務。這次好不容易結束援非工作回來,就想趁著她出發去軍營的時間,一家人好好團聚。結果她卻發生了這種事。
可這一切,她偏偏又無能為力。
她隻能眼角含淚,沉沉跌入睡夢中。
田藍不知道的是,正因為她這滴眼淚,愈發堅定了胡媽媽要照顧好她的心。以至於接下來整個夏天,她都沒撈到多少滾進床底下的機會。
好在雖然用不上外掛,但陳家的夥食條件不錯,大人們又一心給她補身體。每天早上的牛奶和雞蛋沒斷過,中餐和晚餐即便沒有葷腥,菜裡的油水還是足足的,更彆說饅頭和大米飯能敞開來吃。
也就是高級乾部家庭,才能由著她如此霍霍。
所以單靠著正常食補,田藍還是肉眼可見地豐盈了起來,雖然皮下脂肪不過薄薄一層,但好歹不再是麵黃肌瘦的難民形象。
隻田藍在這過程中意識到了差彆。當她進入那個玄妙的睡夢空間時,吃下的東西仿佛植物的精華液一樣,能夠迅速為身體補充精氣神。和她在飯桌上吃下肚的食物全然不同。
這差異搞得田藍專業病發作,老懷疑這空間提供的是膨大劑催肥劑一類的存在,好早點養肥她這頭豬。
為此,田藍後麵都不太敢挖空心思再鑽床底。畢竟豬養肥了那都是被宰了吃的命。
她還是早點去軍營吧。大鍋飯再難吃,能填飽肚子就行。這時代家家戶戶都過得不容易,即便乾部家庭寬綽些,但看陳書記和吳主任兩袖清風的做派,估計地主家也沒餘糧,她總不好一直在人家裡蹭下去。
田藍看著鏡子裡麵頰漸漸飽滿的少女,打定主意今天吃晚飯時就跟陳書記夫妻提自己去文工團報到的事。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下樓,就瞧見陳書記怒氣衝衝地進屋來,一疊聲地咆哮:“反了他的天了!不得了了!”
吳雪娥莫名其妙:“怎麼啦?發這麼大火。”
怎麼了?有人寫了舉報信,點名道謝指出田藍沒有參加正規考核,是走後門塞進文工團的。
陳書記暴跳如雷:“這叫什麼走後門?這是補錄,通過考核的。文工團是沒招夠樂器人才補招的。”
吳雪娥也火冒三丈,她雖然不想田藍去文工團,但這不意味著她能看著人背地裡下黑手。
“不行,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陳書記苦笑:“來不及了,田大富已經承認了,連檢討都寫了。”
吳雪娥柳眉倒豎,一股火直接衝上腦門心:“好啊,藍藍不是他女兒,他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芝麻綠豆大點的屁事,就慌不迭把藍藍推出去了。”
陳書記無從替人辯駁,因為妻子說的是大實話了。他隻能安慰妻子道:“算了,反正開學再上藍藍上一年參加中考。現在這樣也好。”
田藍聽到這裡,不由得急了,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下去:“叔叔阿姨,我想去文工團,我要當兵。”
陳書記為難:“你體檢不合格,這是硬杠子。”
假如沒有舉報調查的事,打打招呼,這事差不多也能過去。畢竟文工團不同於一線作戰部隊。但現在田大富這個親爹都不積極,自己和妻子也不太想藍藍去文工團,那就沒必要了。
吳雪娥也勸田藍:“是啊,你聰明,學習能力強,還是好好學習文化知識,將來為國家做貢獻吧。你既然有文藝特長,不如報考師範生,將來當音樂老師好不好?”
她說到這裡就想起一件事:“老陳,我記得青青他們那屆有中專沒招滿人,他們初中給生病沒參加中考的孩子開了證明,結果衛校重新出了卷子,小孩考過了就上了。”
現在,他們也可以打聽下,看能不能讓藍藍直接走加試上師範。當老師挺好的,藍藍脾氣好,就適合做老師。
陳書記搖頭:“不行,藍藍俄語沒基礎,過去考試要吃大虧的,還是再上一年讀高中上大學。不然不是白耽誤孩子了嚒。”
這夫妻倆討論得熱火朝天,剩下田藍目瞪口呆。
等等,二位,我啥時候說要繼續上學來著了?
她大學都畢業了,她跑回頭上高中她圖個啥啊。農大聽上去似乎不太高大上,可她大學母校也是985來著,她可沒重生穿越中學時代考清北的夢。再說現在是什麼時候,1965年,都等不到讀完高中,學校就要停課了吧。
說來這事誤會真是大了。
田藍人在陳家無所事事,總不好每天吃飽喝足了就到處瞎溜達,她隻能寄情於書本,每天除了翻看毛選之外,就是將陳家父母收羅來的高中課本翻來覆去地看。不然她能乾什麼。
可這事落在吳雪娥跟丈夫眼中,就是她熱愛學習,舍不得離開學校的明證。
田藍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徒勞地強調:“我去了軍隊也能鍛煉學習,在部隊的大熔爐裡持續錘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