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摸著腦袋沒吱聲, 不是她撞暈了,而是她感受到了身體的奇妙變化。
不餓了,這具身體毫無饑餓感。相反的, 她肚子飽飽,整個人都成了喝飽水的禾苗,精氣神全回來了。明明昨晚她餓到睡不著覺。
還有就是她的嘴巴, 她甚至還能感受到提拉米蘇的香甜。
難道昨夜的一切不是夢境?
她站起身, 心不慌腿不抖,往前走的步伐充滿了力量。她忍不住張開嘴巴衝著趙丹萍哈氣:“你聞聞看, 我嘴巴什麼味道。”
趙丹萍吸了下鼻子, 相當篤定:“不臭。”
“有沒有蛋糕的香甜?”
舍友們集體驚悚, 瘋了吧這人, 大早上的沒刷牙,嘴巴不臭已經是上限, 她居然還指望有蛋糕的香味?絕對是餓暈頭了。
可田藍麵對自己的早餐時,當真沒什麼食欲。尤其在舍友們一口地瓜粥一口窩窩頭時, 她甚至感覺喝點兒稀粥潤潤嗓子就好。窩窩頭就算了,噎嗓子。
趙丹萍奇怪:“你受涼了?怎麼不吃啊?”
田藍含糊其辭:“嗯,是有點沒胃口。我喝點粥就好,窩窩頭你們吃吧。”
舍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還是趙丹萍先伸出手:“也是,你回家吃點好的。我就不信, 當著你爸的麵,她還敢不給你飯吃。記住,一定要吃紅糖雞蛋還要喝麥乳精,那個高級。”
田藍想笑,喲, 聽這口氣,原主的家庭環境還不錯啊。家境尚可還能被虐待成這副小白菜地裡黃的模樣,那肯定少不了渣爹的存在。
彆罵小姑娘包子,一個親娘在鄉下被餓死的小姑娘,小學畢業才頭回走出山溝溝,來到此前從未見過的父親新家裡討生活,她活得是多麼戰戰兢兢啊。
渣爹呢?前十二年他跟個死人似的不存在還能推脫這時代交通不便利,那後麵這三年他死了呀!原主不是他女兒嗎?
垃圾!
田藍看著坐在太師椅上企圖端起一家之主架勢的老男人,隻想從鼻孔裡發出聲冷笑。她講不清楚這情感是來自於她本人的不屑還是這具軀體的厭惡,反正她瞧見這個男人的瞬間就知道他是原主生父了。
說來也奇怪,自從昨夜詭異地填飽肚子之後,雖然沒人直接往她腦海裡灌背景介紹,但她看到人和物都有了相應的概念。比方說,她不用人指點就知道該坐什麼車回家,比方說,她看到這中年男人就曉得了原主跟他的恩怨。
這個叫田大富的男人也沒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過是十五年從軍一路從戰士成長為團長後進了城隨大流換了年輕貌美的老婆,將原配丟在鄉下發揮最後一點光和熱,離了婚還得幫他給老娘養老送終而已。
唯一能夠被拿出來說嘴的就是他每個月給鄉下寄的錢都不夠他老娘的藥費,還要原配自己想辦法掙工分養活老的跟小的。
結果老太婆壽終正寢了,原配累出了一身的病。三年災害期間,她更是得了浮腫病,好不容易撐到1962年饑荒過去,她再也扛不住,閉上了眼睛。臨死前,她托大隊乾部將唯一的女兒送到前夫跟前,希望女兒有條活路。
結果呢,活出了具比死人多口氣的骷髏架子。
就這樣,田部長還能端起父親的架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臉表現出失望:“算了,考學考不上就下鄉吧。”
田藍要挑眉毛,身邊就飄起了一陣香風。
她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花露水還是其他什麼香味,就聽見田紫雲嬌滴滴的抱怨聲:“姐姐,你怎麼不等我就自己回來了?”
田藍瞬間震驚,原來這茶裡茶氣的角兒居然是原主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太過於驚歎此劇夠狗血惡俗,以至於田部長皺眉抱怨:“你怎麼總是跟雲雲不親近,寒你妹妹的心?”時,她都沒惡心得當場吐出來。
她全副身心都在感歎:難怪啊,難怪田紫雲處處針對原主。嗬嗬,都是十五歲的初中畢業生,一個前期原配之女,一個現任嬌妻的寶貝,這出生日期可真是……呸!
炕照上娃照生也不耽誤換老婆的畜生!
樓上走下位皮膚白皙身形婀娜的女人,原主的繼母龔念慈。綢緞莊的小姐,建國後嫁給了比她大十五歲田大富,生了十五歲的田紫雲和四歲的田俊傑。後者正被她牽在手上。
龔念慈一把嬌柔的嗓音:“好了,田部長,讓孩子上桌吃飯吧。孩子馬上要下鄉了,你還訓個沒完。”
田藍饒有興致地打量這新出場的角色。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這些被進城乾部換上的新妻。因為她們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絕大部分都是被家族上貢或者被新貴強行掠奪的犧牲品。古往今來,女人都是戰利品啊。
田藍diss小三,但同情被小三的受害者。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從頭到腳欣賞完畢麵前這位明顯被嬌養的女人,一股悲憤痛恨的情緒便充斥她整個胸腔。
又來了,屬於原主的情緒如驚濤駭浪般猛烈席卷這具身體。田藍隻好洗手上桌吃飯,用食物來壓製原主的憤懣。
比起學校食堂的稀粥、窩窩頭以及基本上看不到什麼油花的炒菜,田部長家的餐桌完全體現出上等生活的狀態。有韭菜炒雞蛋,有紅燒茄子,有熗拌黃瓜花生米,有紅燒魚,甚至連冬瓜湯裡的排骨都數量蔚為可觀。
嘖嘖,難怪田紫雲在學校裡能大方地讓出窩窩頭粗麵餅子。比起那些噎喉嚨的粗糧,顯然是麵前有油水的飯菜更符合這個時代人的追求。
嗯,味道也相當不錯。這菜啊,就得有油水才能出滋味。
田藍夾了一塊排骨就送進嘴裡。她還沒來得及咀嚼,那小男孩就發出尖叫:“你不許吃肉!”
哎呦喂,這原主在家裡過得有多憋屈啊,連個屁點大的小崽子都敢在她麵前吆三喝四。
田藍才不理人呢,直接嚼乾淨了排骨上的肉。等到她咽下後,她才抬眼睛:“怎麼,我不能吃這桌上的菜?”
龔念慈麵頰上的肉都要抽搐了,卻瞬間變成了個笑容,聲音柔柔的:“當然可以吃。小傑,要禮貌,你姐姐從農村來,胃口大,饞肉。”
說著,她還故意衝小兒子板臉。搞得田大富心疼得不行,立刻夾了塊排骨給兒子。
田藍差點兒當場笑出聲,乖乖,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連攻擊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轍。得不管當初是被迫還是自願,這為虎作倀的倀鬼可不在她的同情範圍內。
讓她猜一猜,母女倆是怎樣編排原主的?嗯,鄉下來的老母豬。簡單粗暴惡毒,反複念叨幾次,原主就是回到名義上的家,上了餐桌,也不敢伸筷子了吧。
田藍從善如流,又抄了一塊排骨放進碗裡,笑容甜蜜:“是啊,你們不饞,那我就多吃幾塊吧。”
田紫雲差點拍桌而起,開什麼玩笑?就算她爸是市委領導,她家也不是頓頓都能大魚大肉的。一碗排骨,田藍要全吃光嗎?
龔念慈悄悄踢了下女兒的小腿,溫柔地衝田藍笑:“家裡的東西,阿姨都幫你收拾好了。還缺什麼,媽媽下午給你買。明天帶著去報到下鄉吧。”
吃吧吃吧,反正也是最後一頓。
誰知這個繼女咽下了嘴裡的排骨肉,抬起頭來:“誰說我要下鄉?我不下鄉。”
和風細雨的龔念慈瞬間僵滯,完全沒料到平常三拳打不出個悶屁的田藍會突然間來這出。
剛才她不由得提高了聲調:“你又沒考上學,不下鄉做什麼?”
田藍奇怪:“紫雲妹妹也沒考上高中啊,不也進了文工團嚒。”
飯桌上的一家四口除了還聽不懂的田俊傑之外,其他人都變了臉色,龔念慈更是著急忙慌地否認:“沒有的事,彆聽人亂說。”她又衝田藍擺出慈祥的麵孔,“藍藍,下鄉好,這是在響應國家號召。農村大有可作為。”
田藍點點頭:“哦,我知道了,那紫雲妹妹也下鄉是吧。”她笑容滿麵,語氣真摯,“這麼光榮,紫雲妹妹是班乾部,應該帶頭。紫雲妹妹,你趕緊去報名吧,彆錯過了。”
好不好,彆光喊口號啊,以身作則就行。領導乾部就應該拿出榜樣精神來。
晉江不能抽章節,請直接進入下一章。
吳雪娥張羅著要給田藍準備充足的行李,胡媽媽一心想把小囡再養胖點。身上沒肉,哪裡能熬得過鄉下的苦日子。陳書記跟省城知青辦的人據理力爭,總算定下來九月份再下鄉,到時候跟另外一批下鄉青年一道走。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田藍才對此時的曆史有了進一步了解。
去年和今年,下鄉的人特彆多,因為去年發生了某起“反革命階級報複案”,大批出身不好的學生升學受影響,在城裡也難以找到工作,不得不下鄉尋找出路。
這也是吳雪娥最氣憤的事。地富、富、反、壞、右、海外關係等,這些家庭分子,藍藍哪種都沾不上,憑什麼非讓藍藍下鄉。建設祖國,也要看方法的。
田藍倒無所謂,下鄉說不定更安全呢。畢竟鄉下地方條件有限,就算將來也武鬥,沒那麼容易砸開武器庫把大炮都拉出來轟,保住小命的概率相對高不少。
她現在更關注的是八一建軍節市政府組織的文藝彙演。作為軍轉乾的領導班子,市領導集體將建軍節當成自己的節日對待,要在大禮堂舉行演出,大家一起歡慶節日。
這個演出活動,早兩個月前就在籌備了,節目也一早定了下來。但田藍主動在晚飯桌上提出自己想去表演,她要讓大家都看清楚,她有真才實學,她不是濫竽充數。
吳雪娥立刻叫好:“對,就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清楚,彆張嘴就往人頭上扣屎盆子,什麼話都敢亂講。”
現在外麵傳的可難聽了,什麼爛泥糊不上牆就是糊不上牆。上學上學不行,連預考都考不過。讓她下鄉還不肯,一哭二鬨三上吊的硬逼著老子給她走後門塞進文工團,結果害得老子吃瓜落。這就是個一事無成專門禍害家裡的提不上嘴的角色。
流言殺人不用刀,你都不知道究竟從誰嘴裡先噴出來的。照吳雪娥看來,這就是原配和新老婆之間的暗戰,當初和這些年下來換老婆的乾部可不是一個兩個。
哼!都是忘了本的東西。還抓什麼右派啊,就把這些巴著小老婆的東西統統抓起來,保準一抓一個準。
妻子一發話,陳書記就不好再吭聲。可他心裡打鼓啊,晚上睡覺時忍不住提醒妻子:“藍藍上哪兒學的樂器?她在老家,差點沒餓死。她到這邊,誰會請人教她樂器?孩子憋著氣,你也跟著起哄架秧子嚒。到時候她當這麼多人的麵出醜,臉上抹不過想不開怎麼辦?”
他同意妻子安排田藍繼續上學,正是出於這方麵的考量。真沒手藝,去了文工團當學員,日子也不好受的。
吳雪娥卻信心十足:“大隱隱於市,高手在民間。你怎麼就知道村裡沒大才?再說藍藍要真不行,你覺得田大富可能費大功夫把她塞到文工團裡去嗎?想想也不可能啊。”
這話倒說的在理。
但陳書記還是不放心,叮囑妻子:“你找個靠得住的專業人士跟你一起好好聽聽,彆烏鴉不覺兒女醜,丟臉也是藍藍受罪。”
吳雪娥白了丈夫一眼:“我能心裡沒數。”
她雖則信誓旦旦,可八一建軍節當天,陳書記看著手裡拿著二胡的田藍,還是忍不住眼皮子直跳。這孩子怎麼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