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晏在君懷琅麵前的時候, 還是一副沒人扶就走不動的姿態,待到君懷琅走遠了,他便健步如飛,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路過臥房,連眼都沒往裡瞥, 徑直走到了書房中。
“東西都送到我桌上來。”他說。
進寶連忙應了一聲, 一路小跑,招呼兩個錦衣衛將這些時日以來,各處送來的重要消息,一並送到了薛晏的書房裡。
薛晏單手按著桌案, 另一手隨意拿起放在最上頭的那一本, 動作流暢又自然,分毫不像受過傷。
進寶伺候在側。
他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他這主子的身體有多扛折騰,他可是比誰都清楚。
一年半之前, 他被皇上打了五十板子, 都能不叫禦醫,自己上藥,每日打水清潔都不假人手, 這擱在旁人身上,誰做得到?
此番主子受傷雖重, 卻受了那般精細的醫治,又讓世子殿下陪著, 好好兒修養了好幾天。
進寶都知道, 主子早沒事了, 也就是在世子殿下麵前裝裝可憐,讓世子殿下再來看看他。
也就是世子殿下心善,才能被他主子糊弄。
那邊, 薛晏掃了一眼手中的信件。
這封信是東廠發來的。除了朝中日常的零碎消息外,大量的篇幅,寫的都是許家的事。
一個是說,山東刺史的位置空缺,許家力薦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官員。那位置原本是江許兩家爭執不下的,皇上本來懸而未決,正猶豫著,見許家忽然推薦了個這般沒背景的官吏,立刻便同意了。
那官的確沒什麼出眾的地方,就是家中富有,給了許家一大筆銀子,算是將這官買了下來。
薛晏的目光在那上頭頓了頓。
許家怎麼這麼缺錢?
他知道,自從自己坐上了這個位置,許家便不如從前安寧,整個派係都因為他,被折騰得人仰馬翻。
也正因為此,許家女眷說不上話,許相和幾個兒子又焦頭爛額,故而才放任自家獨孫南下遊玩,到現在都沒顧得上派人來請回去。
但是,即便如此,許家家大業大、根基深厚,也不會為著銀子,放棄跟江家的博弈。
既如此,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這官員表足了誠意,將來定會為他們所用,並且許家是真的缺了錢,不知拿錢都要去做什麼。
薛晏翻到了下一頁。
清平帝收到了永寧公所上的奏折,深以為然,招群臣商議。許家一反常態地沒有反對,反而支持清平帝撥些錢款,用於防治江南水患。
清平帝欣然應允,緊跟著,許家回去,便往外發了一條密信。
至於那密信發去哪裡,東廠的勢力隻在長安,多的便探查不到了。
薛晏勾了勾唇角。
這密信發來哪裡,他自然能猜得到。
定然是發到江南來,送到郭榮文的手裡。
他自戶部出來,是替永寧公管賬的。永寧公於他有恩,也信任他,自然會將賬目上的雜事交給他去辦。
那麼,他從中貪墨,自然輕易得很了。
隻是不知,許家四下撈錢,到底是想做什麼。
薛晏又往後翻了翻。
片刻,他淡淡笑了起來。
“看來東廠是真忌憚許家,即便宜婕妤死了,他們也不放心。”他將信扣在桌上,食指慢悠悠地在上頭輕點。“想借我的手做掉他們,好將自己做過的事毀屍滅跡?”
東廠之人殺了容妃,這是薛晏早就知道的。
他親緣淡漠,並不當回事,但碰到他逆鱗的是,這些閹人還自以為聰明地,妄圖將他耍得團團轉。
薛晏淡淡歎了口氣。
“段十四。”他說。“勤加磨練,等今年回了京,段崇的人頭,你自己去取。”
暗處的段十四抱刀領命。
薛晏又拿起了另外一封信。
這封信是段十四交給他的。早在好幾日前,他就將段十四提前派回了金陵。
果不其然,郭榮文趁著他們不在,動了不少的手腳。
他讓段十四去給許家少爺找麻煩,段十四丁點都不含糊,沒多久,就讓這少爺惹了人命官司,還欠了賭債。許從安孤身在金陵,回家要錢自然難上加難,於是便去找了他父親的走狗。
正是郭榮文。
郭榮文不過一介戶部小官,前些年搭上了許家的車,這才有了起色。許家隻這一個獨苗少爺,他自然不敢得罪,於是動用了自己手頭的權力,將過手的銀子幾番盤剝,這才堵上了許少爺的窟窿。
但是,這都是他權力之內的,故而沒有留下痕跡。
薛晏要的,也不是痕跡。
如今郭榮文手頭能動的錢,分毫都沒了。接下來,許少爺再要錢,他便隻能鋌而走險了。
一旦鋌而走險,自然會露出更多的、更顯而易見的把柄和馬腳。
薛晏要的是這個。
“讓你去尋的花樓,辦妥了沒有?”薛晏問道。
段十四應下:“回主上,已辦好了。花樓是金陵城數一數二的,名氣響。尋了個名為玉京的女子,已成了我們的人。隻等主上下令,樓中便會捧了。”
薛晏點頭:“差不多了,就開始吧。”
段十四應下。
“捧歸捧,定要吹得神乎其神,卻不可輕易露麵。”薛晏道。“奇貨可居的道理,若是段崇沒教給你,今日我便教你。”
段十四點頭應是。
“下去吧。”薛晏放下密信,道。
段十四如一道影子一般,一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薛晏抬眼看向麵前跳動的燭火,片刻,目光軟了下來,唇角也微微勾起。
這般柔軟的神情,在他臉上極難看見。不過曇花一現般,稍縱即逝,便消失了。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君懷琅。
他父親身邊有許家埋下的線人,君懷琅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他也不用知道。
自己自會讓這悄無聲息埋下的線人,悄無聲息地消失,連同著背後,那些蠢蠢欲動要害君家的人。
薛晏收回了目光,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信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