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在桐城是個大年節。
富春河兩岸的楊柳樹早早就掛上了五顏六色燈籠, 吐著嫩葉的枝椏上纏滿了綴著燈珠的燈管。
夜幕一降臨,枝頭上滿是金燦燦的光,頗有火樹銀花的意境。
“每年的元宵夜富春河都辦花燈秀。一艘艘掛滿花燈的木舟蜿蜒在河裡, 沉在水底的燈火與岸上的燈色交相輝映,又好看又熱鬨。今晚媽媽陪你去看,讓你爸看會店。”
今年的元宵節,三姐弟也就江瑟在。
江棠的舞團有元宵彙演, 她是首席自然回不來。江冶還有幾天便要比賽, 天天被教練揪著耳朵叮囑心不能散。
想起除夕那晚的兩萬多步,江瑟慢慢咽下最後一口八寶粥, 說:“我就去湊半小時熱鬨。”
餘詩英說好,“你不是說今晚有朋友要來酒吧麼?他大概幾點來?要不要喊上他一起去看花燈秀?”
“不用了,他今晚有個酒宴, 九點之後才得空。我們天黑就去看,之後我在酒吧等他過來。”
“他識得路嗎?咱們酒吧在富春街最不起眼的地方, 一沒注意便走過了,你最好同他發個定位。”
“他來過‘忘川’,”江瑟望著餘詩英, 笑道, “我來桐城的第一日,他還有他表弟來過這裡。”
餘詩英微微愣了下神。
江瑟回來桐城那晚她當然記得,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是高的還是——”意識那兩人都很高,也就兩三厘米的身高差,餘詩英便換了一個問法,“是不愛笑的,還是愛笑的?”
不愛笑和愛笑?
這問法倒是貼切。
隻不過那個不愛笑的人現在在她這兒變得挺愛笑了……動不動就會噙起點笑意,似笑非笑地看她。
“不愛笑的那位。”江瑟說, “您還記得他?”
餘詩英聞言又是一怔。
先前小冶說這人同瑟瑟不對付,聽瑟瑟談起他的語氣也挺淡漠的。
她還以為瑟瑟同這人早沒往來了呢。
“怎麼不記得?你以前同他拍的那張照片,我手機裡存著。”
江瑟眉梢微抬:“照片?”
餘詩英拿出手機,給她翻當初她在岑家拍的照片,“我當時問管家能不能拍點你小時候的照片,管家說可以。”
手機裡的照片當然不止這一張,但這張照片裡,瑟瑟的笑容明顯同其他的不一樣。
江瑟靜靜看著那張框在胡桃木相框裡的舊照片。
照片裡的男人,一個笑得清潤溫雅,一個眉眼斂著,顯得格外的矜貴倨傲。
果然是不怎麼愛笑。
餘詩英又問今晚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來。
江瑟頷一頷首,想了兩秒便道:“他叫陸懷硯,是北城陸氏集團的總裁,桐城的影視城項目和舊區改造項目最主要的投資商就是陸氏集團。”
見她這麼認真地介紹起陸懷硯,同上回介紹傅韞完全不一樣,餘詩英心神微動,笑了笑便說:“他喜歡喝什麼樣的酒?”
江瑟道:“您不用管他,等他來了叫他自己挑。”
晚飯江瑟直接就在“忘川”吃,是對街的私房菜老板娘送來的桐城本地菜,餘詩英給人回了兩瓶酒。
吃完母女二人沿著富春河慢悠悠逛了半小時,入夜後的富春街擺滿了小攤販,江瑟猜了幾個燈謎,拿了三盞燈籠回酒吧。
今晚的富春街熱鬨得沸反盈天,“忘川”更是座無虛席。
江瑟嫌吵便躲後院去了,順道給陸懷硯拍了張後院的門,同他說:【過來時從後門進,前院人太多。】
他這會手機大概就拿在手裡,消息剛發出去便收到他的回複:【攝像頭調前置再拍一張。】
這是在叫她給他發張自拍照。
江瑟還真調了下攝像頭拍下一張。
後院雖然亮了燈,但光線晦暗,冷淒淒又白茫茫的,拍出來的效果跟拍鬼一樣。
江瑟把照片發過去,問他:【像鬼嗎?】
照片裡的姑娘已經儘量找了個光源最足的地兒拍了,巴掌大的小臉微微仰著,麵靨泛著珍珠白,目光冷寂,瞳孔烏沉,唇色卻豔紅。
陸懷硯凝眉看了好幾秒才退出照片,回一句:【比較像妖。】
江瑟看完他回的微信,正要敲字,身後忽地傳來“吱呀”一聲響。
挑眸望去,說她像妖的男人長身玉立地站在木門旁,手臂挽件大衣,白衣黑褲,氣質冷然。
他長腿一邁,迎著燈光朝她走來,深邃的五官一點點陷入光亮裡,濃稠的夜色漸漸落在他身後。
陸懷硯拾起她擱在腳邊的橘色燈籠,笑道:“像不像被女妖捉來的書生?”
江瑟好整以暇道:“我今晚可沒空吸食你的精氣。”
陸懷硯握燈籠的手一頓:“生理期來了?”
“嗯。”
他回來桐城這些天,兩人也就第一晚酣暢淋漓地弄了一場。
後麵那幾日他天天早出晚歸,忙得分身乏術的,自然是沒時間。明天他要出發去港城,兩人對今晚會發生什麼都有些心照不宣。
陸懷硯麵上倒是不見遺憾之色,似笑非笑道一句:“敢情你這生理期是我情敵?每回都挑我離開前一日造訪。”
“……”
江瑟懶得同他解釋她的生理期有多規律,“想喝什麼?我進去給你拿。裡頭人太多,我們就在後院這裡喝。”
陸懷硯看她一眼:“不領我進去同你父母打聲招呼?”
江瑟對上他視線,一本正經地說:“我媽媽不喜歡不愛笑的人。”
陸懷硯直接氣笑了:“你說說我從見到你開始,哪個時候沒在笑?”
他用挽大衣的那隻手捏她下頜,叫她“沒良心小姐”。
江瑟不同他玩笑了,擰開門把,對他說:“我爸媽這會都在吧台,你想喝什麼同他們說。”
門一開,喧鬨聲挾著珠玉落盤的琵琶聲往門縫湧,越往吧台走,這股聲浪便越猛烈。
江瑟沒誇大,今晚“忘川”人是真多。
吧台這裡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江川索性將手裡的調酒壺遞給酒保,同餘詩英一起帶他們回了後院。
先前因為江冶以及江瑟漏下的隻言片語,江川同餘詩英對陸懷硯的印象稱不上好。
一開始還有些拘謹,但陸懷硯這人心計手段皆非泛泛。
今日特地換了件白襯衣,又戴著副斯文的金絲眼鏡,仗著那具英俊清貴的皮囊與溫雅有禮的談吐成功騙得未來嶽父母對他徹底改了觀。
等江川同餘詩英離開後院後,江瑟便顧自坐上秋千,望著陸懷硯道:“我爸媽還挺喜歡你。”
陸懷硯手裡端著酒,聞言便抵上身後的薄牆,垂眸笑一聲,一針見血道:“叔叔阿姨是因為猜到了你的心意。”
知道女兒對這個男人有些不一樣,便也跟著對這人多了些濾鏡。
陸懷硯捉住了江川同餘詩英這點為人父母的心思,成功地給自己扭轉了先前不怎麼好的形象。
江瑟不說話了。
兩人站在這裡的場景實在很難不叫他們想起在桐城相遇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