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樂宛簡短的說明, 屋子裡頓時就像是把時間按了暫停鍵。
廢棄的知青點在村子裡靠近山腳的地方,黑石大隊背靠著山脈,後頭的萬峰山雖然不高, 但是再往外頭就是山脈連著山脈。人在裡頭不辨方向, 走到老死都走不出來。
夜色氤氳開, 屋裡點著一盞煤油燈, 昏昏暗暗的,叫人心生壓抑。
蔣曼曼聲音艱澀:“你是說, 下鄉來的女知青都被逼迫嫁給社員是嗎?有的人不願意就偷跑進山, 然後就沒了下落?”
樂宛:“不止,這個大隊的風氣早就壞完了。我今天在村子裡轉悠, 愣是沒有幾個生女孩的家庭。從概率上怎麼說也不應該, 咱們去其他的公社大隊,遇上的雖然男孩多一點,但還是有女孩的。這個村子規模偏小, 但怎麼也不可能沒一個女孩吧。”
吳元手裡的煙快燒到手指頭了,燙的他打了個激靈:“鄉下人不知道去做B超查性彆, 那就是生下來之後……”
蔣曼曼帶了哭腔:“怎麼這樣呢?咱們去彆的公社,也有重男輕女的,但是多數人生下來都養了啊, 也沒說把女孩丟了。再說農村的小孩子都是見風長,又不費什麼,做什麼連個活下去的機會都不給呢?”
樂宛給蔣曼曼也端了一杯水:“這個我也不清楚,而且疑點也不止這個。下鄉的知青按說男女都有,很多地方知青們都抱團的很,女知青遭受了這樣的迫害,怎麼男知青都沒個說話的呢?還有, 這裡雖然偏僻,又離公社和其他大隊遠,但是每年也總會來外人吧,還有知青辦的也會過來查看。咱們來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前幾天他們縣裡的領導也來查了。他們怎麼糊弄過去的?”
蔣曼曼和吳元都心裡沉重,心裡都各有猜測,但不論哪一種猜測,都對這些知青太殘忍了。
樂宛也捏著手裡的伸縮刺,細白的手指頭壓出一片紅痕。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怎麼往下走呢?
大隊長孫大良一看就是個心眼稠密的人,他們四個人如果留下查出點東西來,那隻怕是走不出這個地方。要是就這樣走了,證據不足,誰又能把他們繩之以法呢?
她自己倒還好說,實在不行就瞬移到A大的房子裡去,怎麼也不會遇到困難。但剩下幾個人呢?要不還是把他們三個支開,叫他們先回去,自己悄悄留下偷摸查一查。拿到證據和證人再說?
正發愁呢,外頭隻聽見一聲輕巧的翻牆聲音。
陳棟瘦弱的身板扛著一個堵了嘴的女同誌進來了,光看外表完全想不到這樣一個文氣書生背個人還能翻牆。外頭月色映著他冷若冰霜的麵孔,竟然帶上了點肅殺的氛圍。
把人卸在正屋的椅子上,陳棟端起桌子上的水就灌下去。
吳元和蔣曼曼都還摸不著頭腦,扛來的人瞪著眼睛,頭發散亂,眼睛都是憤怒。她長的也一般,看上去就二十出頭。嘴裡塞著毛巾,陳棟剛把她放下來她就掙紮著要往外跑。
樂宛從兜裡掏出紙筆,把油燈拿到自己麵前。
“你是知青吧,哪一年下的鄉?”
對方聽見這話就一震,反應過來之後就往外掙紮的更厲害。
“我來猜一猜,你應該是下鄉比較早的。或者說你是發現村子秘密比較早的。所以你在認識到自己出不去的時候,就很麻利的給自己找到一條道路。那就是在能選擇的範圍內,挑一個最好的嫁掉。當然你也如願以償了,你男人應該對你不錯,你也好命,第一個就生了個男丁。在村子裡安頓下來。我說的對嗎?”
“你兒子叫大康,今年才三四歲,你就想讓他一直過著這種驢一樣生活嗎?”
“你是知青,你有文化,你當然應該知道外頭不是這樣的,哪怕是再貧困的地方,也有沒有完全喪失人性的光輝。你覺得現在的生活你真的能過一輩子嗎?等到有一天揭開這些醜惡,你還能自欺欺人的躲在自己營造的假象裡假裝幸福嗎?”
對方依舊在掙紮,但卻不是在往門口去,她淚流滿麵,揮舞著雙手,像是要驅散人生的陰霾。
樂宛使個眼色,陳棟上前把她嘴裡的毛巾取掉給她解綁,又站在她身後,防備著萬一她高聲叫嚷,就一記手刀把她弄暈。
樂宛等她哭了一會兒才遞過去自己的手帕:“現在給你個機會,你也可以嘗試著相信我們。我既然能查到你頭上,那說明我已經對你們大隊有了些了解了。你也不用再跟我掩飾什麼,不是你的錯。”
女知青顫抖著嗓音:“你真的能把我們都救出去嗎?”
樂宛鄭重其事:“我以我的生命保證。”
女知青平複了心情,才顫著聲音娓娓道來。說的時候她緊縮著肩膀,像是有什麼害怕的東西縈繞在她四周。
“我叫宋春梅。是八年前自願下鄉的知青,也是比較早來的。”
“剛來的時候,這裡還很正常。最起碼在我看來,這裡的村民雖然愚昧,但好在淳樸。大家都上工,賺工分。偶爾有膽子大的社員和知青,還三五不時的結伴進山打點野味回來改善夥食。雖然跟我想象中的建設不太一樣,但好在大家相處不錯。”
“後來出的問題根源是在這一任的大隊長身上,孫大良當上隊長之後,剛開始也是照常下地賺工分,然後往上交糧食。誰知道中間有段時間比較旱,黑石大隊不鄰水,彆的村子還能靠河水續一續,黑石大隊中間就耽擱了幾天沒有澆上水,後來那一季的莊稼就不成了。就算是緊接著下了好幾場雨都沒救回來。”
“糧食不夠,孫大良不願意往上報,覺得同在一個公社,彆的大隊都出這種事,就他的大隊出了事,怕公社上說他。書記跟他是同姓本支,又歲數大了,也基本聽他安排。所以那一年的糧食也是照著彆的大隊一樣交。”
“交完那一年就斷糧了,孫大良把村裡的儲備糧按人頭分,知青拿的最少。”
“人們都不服氣,覺得他乾的不行,準備往上告把他的大隊長給他抹了。”
“孫大良心裡害怕,於是就生了個歪想法。他在山裡頭弄了個大石頭,瞎胡搞了一通,又叫一個說是通靈的婆子來看。那婆子被他收買了就滿口胡言,說他們靠山,得有陽氣鎮著才好。說那一季的莊稼出事是因為村裡女的太多。”
“孫大良這套說辭信的人也不多,但孫大良混賬的很,他故意把儲備糧分著放。有一家信的,把夠年歲的女兒趕著嫁到彆的大隊了。轉頭那戶人家就在家門外頭不遠處找到一個地窖,裡頭擱著糧食。”
“就這樣,陸陸續續的,很多家把女兒嫁出去或者把家裡小女孩過繼給彆人之後,村裡的糧食就多了起來。”
“雖然還是有人遲疑,但也沒有人願意出頭去告發他了。”
“那一年我們知青就有幾個去公社上告孫大良的,但不成,沒有證據。來了人調查也查不出來。村民們都不配合,怕不聽孫大良的,家裡糧食就沒有了。知青也被批,後來都弄去挑糞乾臟活累活。”
“因為都把女的趕走了,村裡人口少的多,糧食也將將夠過冬。翻過年很多人都信了孫大良的鬼話。”
“生了丫頭,狠心點的就丟到山裡去,稍微善心點的就把丫頭過給外頭的親戚。”
“連著這樣過了兩年,問題來了。”
“村裡適齡的男人多了,但卻沒幾個適齡的女的。想結婚的找外麵大隊,人家都不樂意嫁過來。說是這裡地方偏人又窮,還名聲不好,生了女兒都不要。村民們又不樂意了,去找孫大良的麻煩。”
“孫大良就說,怎麼沒有適齡的,知青不就是?年年都來新的知青,個個都是十八九歲的適齡女性。”
“那時候其實知青們是有察覺的,尤其女知青上工都搭伴,不敢落了單。”
“第一起事件發生的很快,有人吃準了孫大良不管,就把一個女知青拖回自己家玷汙了。”
“事情發生之後,知青們都鬨起來要找孫大良的麻煩。孫大良裝作很無奈的樣子,不停的給知青們許好處,安撫知青。另一頭還找人給那個女知青做思想工作,勸說她。”
“最後,那個女知青嫁了。知青們也隻能偃旗息鼓。”
“現在想想,孫大良打的就是個溫水煮青蛙的主意。第一個做出暴行的,沒有得到懲罰,那第二個第三個也不會遙遠。畢竟失敗也不算什麼,成了自己就能不花錢娶一個有文化的老婆。這樣的選擇放在那些娶不到老婆的人麵前,有幾個能不動心?”
“女知青嫁了一個又一個,也有人不願意的,說是要去告孫大良。結果轉頭人就沒有了,說是她自己亂跑進了山。”
“我也是打那時候起,才驚覺這裡的風氣已經爛了,救不回來的那種爛。隻能匆匆挑了個男人嫁掉。”
“這些年來來往往的知青,孫大良每次都挑那種家底不厚的偏遠地方過來的女知青。這樣人到了這裡好拿捏。來的男知青一次比一次少,現在也隻有十幾個。”
“男知青也有幫忙的,但是現在基本上不行。知青點蓋在村子正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再加上嫁掉的女知青也多,男知青中間有幾次出去告,後來都不了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