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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
須臾忽然傳來一陣清涼感, 令清謠頭腦陡然清醒,閃過一絲靈感。
她回憶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淵辭因為荼離的事情,認為妖族不算安定, 說她暫時不用麵見外人,安心養病就是。
為什麼一覺醒來, 所有人都默認今天是她的大日子,需要召見貴女?
而這想法也隻在她腦海中存在一瞬,便如滑不溜秋的泥鰍般快要溜走。
清謠還沒分析出一二三來, 怎能任它消失?
於是她當即將自己的想法大聲念出來:“但淵辭不是說, 我不用見人麼?”
這個情急之舉果然有用, 當念頭被旁人知道,成為話題,便沒那麼容易消失。
殘桃一愣:“尊上說過麼?”
“尊上當時不是給你吩咐的麼?”清謠越說記憶越是清晰,“當時他送我回來, 等巫醫時, 你就在旁邊。還說如果有人妄為傷我, 你可先行處置。”
隨著她的描述,殘桃漸漸露出苦思神色。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蓮母殿那裡已經布置好了, 貴人都等著,也不是假的啊?”
少女敏銳道:“你親眼看到了?”
殘桃又是一愣:“沒有。”
“那你為什麼知道?”
殘桃麵色陡然一變:“……有人篡改了我們的記憶?!”
她話音剛落, 墨玉手中劍光陡然明滅, 已經護在清謠身邊:“你去通知尊上,我在此拱衛殿下!”
清謠反而是此刻在場最鎮定的一個。
儘管記憶被修改,同樣令她脊背發涼,內心不安,但總得來說還算穩得住——須臾仍在守護著她。
若不是方才須臾示警,她們隻怕都要被這沒來由的古怪記憶操控。
“先確定, 是所有人的記憶都變了,還是隻有我們。”
清謠不想分散人力,導致被逐個擊破,她選擇使用自己與淵辭約好的緊急聯係方式。
她激活傳訊符籙法陣。
低沉嗓音幾乎瞬間響起:“發生何事了?你情況如何?”
“是緊急情況,我中招了,但不好說有沒有受傷。”清謠說道,“你在蓮母殿安排了人麼?”
“沒有,那裡隻用於祭祀朝會。”淵辭聲音微沉,“怎麼了?”
“那這個法術沒有影響你。”
清謠斟酌一下,隨後道:“今天早上起來,我和殘桃她們所有人的記憶都被篡改了。”
“我們都覺得,今天欽天監掌印,歸雨大人會在那裡與我一起進行祭祀。”
“你知道這是什麼情況麼?”
傳訊符籙的另一端,陷入久久沉默。
清謠也覺得難辦。
畢竟這件事牽扯到人家養母,而且哪怕她掐頭去尾的,但也隱約有種影射歸雨的感覺。
見淵辭不開口,她決定自行打圓場:“沒事,我就隨口一問,隻要你覺得我不會受傷就行。”
“你舉止與日常相比,可有異常?”
“如果對抗妖族風俗不算的話,那還真沒有。”
她聽見另一邊傳來淺淡的輕歎。
他居然在歎氣?
因為她的不馴,還是因為歸雨?
“她想見你。”
淵辭似乎已經明白了今日緣由。
“用過朝食後,便讓侍女引你去,不會有事。”
清謠原本不明白,聽了淵辭言語,也大略明白了幾分。
——今天記憶修改手筆,是淵辭養母小露身手。
她想見清謠,但由於荼離之前的風波,清謠謹慎暫時不會見外人,她便也懶得分說,直接改了她們記憶。
但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要威脅羊蒻,乃至於拔了她的舌頭,將小羊逼上絕路以至於向自己求助?
清謠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儘管她看不透歸雨的邏輯,但有一點卻能淋漓儘致地感受到——
那便是歸雨霸道的作風。
與荼離如出一轍,甚至猶有過之。
因為她的實力更強,更不留痕跡。
不愧是在妖族成名千年的大妖怪……
這樣的人,非要今天便見她,能為了何事?
*
正如殘桃所說,淵辭很尊重他這個養母——說不定除卻利益因素外,兩人真有那麼點母子情分呢。
所以即使他本已決定不讓外界風雨打擾清謠,可歸雨這麼想見,便也遷就了。
清謠沒有抗議餘地。
做兒子的想給娘親麵子,她一個廢物小趴菜,還能抗議不成?
她隻能硬著頭皮前往蓮母殿。
出發前殘桃還念叨:“您這出發得也太匆忙,朝食也沒吃兩口。”
清謠沒心思吃:“不能讓歸雨大人久等。”
墨玉貼心解釋道:“歸雨大人威嚴隨和,您是人類,身體又不好,哪怕是遲一點點也不會怪您的。更何況,您隻將這碗粥喝完,本身也不會遲到。”
她向清謠講了個和歸雨有關的典故。
歸雨是白澤後裔在妖族的分支,也算是上古大妖怪,經曆了妖族的各種跌宕大事。
其中最有名的一件,莫過於她為淵辭點靈啟智的故事。
那時的妖族尚且混戰不休,最強的部族首領被稱作妖王,但與夏國根本沒有可比性。而妖族普遍蒙昧,人人隻想著傾軋征討,沒誰想改變現狀。
歸雨是第一批覺醒的妖族。
她沒有廝殺征討的野心,卻有令妖族盛大,建立千年靈國的誌向,因此不斷物色,尋找有資質的妖族人。
譬如白洛。
譬如荼離。
“尊上也是她指引大巫祝找到的。”墨玉憧憬道,“她說,這名少年便是雪國天命的王。”
而理所當然的,後麵又有少年桀驁,智者勸學之類的戲碼。
“我們妖族勸說那些不好好修行,不願意吃苦的後生時,便會用歸雨娘娘的典故。”
“歸雨娘娘?”
墨玉不好意思道:“這是對歸雨大人親密些的稱呼……民間是這麼叫的,歸雨娘娘待下親切,也未糾正過這個,因此漸漸便是另一種更隨和的稱呼了。”
“歸雨娘娘,是我們妖族的驕傲!”
清謠點頭,感受到墨玉寬慰她心態的好意。
從這些風聞軼事來看,歸雨毫無疑問是個威嚴而隨和,極有遠見智謀的卓越強者,和她會麵,沒什麼需要畏懼的。
“那她想見我,為何要修改我們的記憶,如此……”
墨玉也不知道怎麼說。
大人物的心思,哪裡是她這種小角色能評價的?而且從墨玉的表現來看,她也沒覺得被修改記憶有多麼憤怒。
她表現出的憤怒,隻是因為覺得清謠被威脅了。
於是,在得知那個存在是瑤族的驕傲歸雨娘娘後,墨玉便一點都不生氣了,反而開始勸清謠理解。
——非常符合清謠對墨玉二人性情的判斷。
典型的妖族人。
所以,她似乎也可以以此推斷,給歸雨加個新標簽。
妖族的驕傲。
那不就是人族的仇敵麼?
想起羊蒻哀求時恐懼的模樣,清謠心底悄然蒙上陰霾。
一切,似乎都回歸到她與淵辭的那個問題上。
她是否能夠融入妖族?
*
蓮母殿是祭祀妖族上神的神宮,由欽天監掌管。
它距離王宮有段距離,但也不算遠,周圍守衛森嚴,十分安全。
不過一路上,除了守衛,清謠再沒看見人影。
殘桃拍拍腦袋,恍惚道:“看來真的是我記錯了。”
墨玉:“是啊,如果有許多貴人在此,單是車馬下者,都熱鬨得不行。”
殘桃嚴肅道:“不愧是歸雨娘娘,出手當真不凡,縱使是捏造記憶,也讓我找不出半分破綻。”
清謠沒有製止殘桃對歸雨的推崇,她想從這種閒聊中,推斷出歸雨更多的情報。
不過,除了歸雨幻術高強外,也不知道彆的特殊情報。
隻能說,和常見的婆媳矛盾估計是半點掛不上鉤的。
在一種複雜又隱含抵觸的心態中,清謠來到了蓮母殿,見到了當今天下,又一至尊的強者。
妖族欽天掌印,歸雨。
……
清謠仰望麵前被水霧籠罩的高大建築,微微張大嘴巴。
這應該是她穿越以來,看到最宏偉瑰麗的建築。
整座高大神宮坐落於琉璃蓮池之上,周圍水霧迷蒙氤氳,仙氣飄飄。陽光在水霧與琉璃間折射穿梭,逸散出道道虹光,氛圍聖潔安謐,讓人疑心看到了地上神國。
殘桃負責通傳。
她單膝跪下行禮,恭敬地道:“啟稟歸雨大人,九殿下清謠求見。”
神宮分明遙遙在上,周圍更不見半分人影,但清謠耳邊卻清晰聽見了一道清冷嗓音。
“宣。”
清謠隻覺眼前光怪陸離,腰間一緊,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向天上攝去。
她大駭,頓時要掙紮,可回神才發現,自己分明結結實實地站在地上,周圍卻已非琉璃蓮池之景。
而是……白玉露台,以及背對著她的藍裙高挑女子。
隻看背影,那女子身形修長,身段優雅沉靜,即使沒有看正臉,也會覺得那必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而她的視線,在對方頭頂停留了一瞬。
——那是一對彎彎的羊角,和羊蒻的有些像,卻比它保養的更溫潤漂亮。
毫無疑問,這是個妖怪。
想必,她便是妖族的驕傲,歸雨娘娘了。
“清謠見過歸雨娘娘。”
歸雨背對著她,慵懶半倚在露台邊,聽到她的聲音盈盈回身。
果然是個如背影一般典雅綽約的美人。
荼離會讓人想到荒蕪草原上的熊熊烈火,而歸雨則像是霧氣彌漫的密林深處,春日未歇的驟雨。
歸雨看起來年輕且驚豔,有著二十四五歲的大姐姐模樣,銀發柔順光亮,猶如水般在身後流淌而下,藍袍裹出修長身段,氣質神秘而風雅。
她眼角有一滴深藍淚痣,令眉眼間總帶著些輕愁。
可此刻她微笑著望著清謠,那點輕愁便被一掃而空,隻顯現出十二分的優雅精致來。
這能是婆婆?
清謠瞠目結舌,修真者的年輕外表,總會模糊她的正常認知。
說實話,她想象中的歸雨,應該是個盛氣淩人,刻薄尖酸的惡毒老婆婆形象……
“你來了?”
歸雨開口,聲音與她外表相同,也是輕柔文雅的。
“好孩子,快讓為娘看看你。”
*
為娘?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稱呼,她全身都不太適應。
賢妃偶爾也會這麼自稱,但她隻要這麼親切,就一定彆有所圖,比如讓她為弟弟墊腳,或者讓她發病,吸引文帝注意力之類的。
可賢妃又哪配與歸雨相比?
清謠不過微微一怔,便乖乖上前,老實地站在歸雨身前。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歸雨溫聲道,“沒想到,人族之中,也有你這樣乖巧香甜的小姑娘。”
?
乖巧香甜這是能並列使用的詞語麼?
這讓她懷疑自己不是小姑娘,而是什麼香噴噴小蛋糕。
但清謠沒在歸雨口中聽出敵意,便敵不動我不動,靦腆地笑了笑。
“不敢當娘娘謬讚。”
“這不是謬讚,是你的批命,你值得這樣的讚賞。”
“……批命?”
歸雨口出驚人之語。
“很久以前,在我剛知道你時,便想見你了,隻是荼離那丫頭,實在不讓人省心,我也隻能用自己法子,提醒尊上了。”
“您以前認識我?還有今天記憶的事情……”
銀發掌印的麵龐上,露出有些促狹的溫和笑意:“看來你心底有許多疑惑?”
“確實有些。”
“那可以都問來聽聽,能說的,我都不會撒謊。我喜歡好孩子,也喜歡幫助那些乖巧的孩子。”
“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喜歡我。”
不愧是最有文化素養,又以教化點靈出名的妖鬼,歸雨說話時,總讓人不由自主地仔細傾聽,並想要信服。
清謠明知道她有危險,隻是相比荼離,隱藏的更深,卻還是難以生厭。
她語氣軟了些:“我的問題是挺多的,希望您不會不耐煩。”
歸雨輕笑:“請講。”
“首先,您以前就認識我麼?為什麼說,很早就想見我了?我昨日才抵達王城……”
“你很敏銳。”歸雨不疾不徐道,“隻是知道一個人的方法,就一定需要【見聞】麼?”
“不過如果你無法理解其他的方式,那我確實是【聽說】過你,因此想要一見。”
“聽說過我什麼?”
歸雨直言不諱。
“你對尊上至關重要。”
“你對妖族複興靈國之事有礙。”
歸雨笑吟吟道:“小家夥,你說說,本尊想不想見你?”
她脫口而出:“這是預言?”
歸雨輕笑不語。
對,她和淵辭性命相係,可不是至關重要麼,但後者……
清謠:“您是擔心第二個麼?您放心,我不會在妖族呆很久很久,日後兩國修好,我完成和親之事後,便會返鄉。”
有著長長指甲的食指,抵在了清謠唇邊,並陷進去一個小坑。
她不適應陌生的人接觸,更不要說如此神秘的大妖,刹那間後背發涼,心肝都在隱隱發顫。
老鼠被貓含在嘴裡時,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感受。
“噓。”
歸雨輕聲低語:“未來,當真會一成不變麼?”
她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緊緊盯著清謠。
豎直的一線,仿佛蛇瞳。
清謠此刻已經完全被歸雨的神秘氣質拿捏住,不由自主地回答:“應該不是……?”
“錯誤。”
歸雨神色陡然淡漠下來:“未來不容許任何改正。”
清謠感到自己指尖發涼,歸雨這是什麼意思?說未來不能改變,又說她在未來會對妖族有負麵影響。
且不說這預言來源莫名其妙,光是這從天而降一口大鍋,清謠就不能輕易認了。
她同樣正色,準備為自己辯解,然而想張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聲音呢?!
“聽本尊把話說完。”歸雨輕聲道。
巨大的壓迫感,讓清謠被迫點緩緩點頭。
她嘴上的禁製這才解除。
歸雨輕描淡寫道:“身為欽天監掌印,我能為每個人批命。”
“每個人的命,都是一句短暫又美妙的詩。”
她以吟詠般的嗓音道:“改命,便需些小手段,譬如,為詩句加上句讀。”
清謠感受到她的從容與自信,配合道:“這種事,一定很難?”
“倒也罷了,改字需要筆墨,改命,無非需要找到命中的句讀,才改的自然舒服。”
清謠嘗試分析總結:“您的意思是說,您想見我,是因為我原本會對妖族產生巨大危害,對尊上也會產生巨大影響。但在您改命之後,我的危害已經沒那麼大了,但還是需要和您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