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予選擇F大的事,盛穗印象尤為深刻。
一來她現在的母校F大曾經是她高中事情的夢校,二來則是周時予作為當年理科狀元、放棄清北TOP最好專業而去F大的選擇實在匪夷所思,在整個高中轟動一時。
男人落刀動作倏地停頓,最後將切好的芒果丁稱重,量杯倒入小半杯後,仔細查看數標。
“是退學。”
周時予將量杯中的芒果丁倒進新碗,轉身放在盛穗麵前:“半年後才去的紐//約讀書。”
涉及退學隱私相關,盛穗覺得自己不該再多問,低頭默默吃水果時,周時予放在桌麵的手機震動。
是陳秘書打來的電話,內容大致是臨時有個緊急會議,需要周時予儘快到場,他人現在已經在公寓樓下,隻等男人下樓坐車。
“你去忙吧,碗筷我來收拾就好。”
盛穗連忙起身,想起今天安排:“上次慶生我沒回家,今晚可能要回去吃飯。”
“好,到時候我來接你。”
等人走後,盛穗獨自在家收拾餐桌,終於醒來的平安腳步輕快地來到她腳邊,奶叫著蹭她要抱。
無力抵擋撒嬌攻勢,盛穗想起周時予昨晚帶回家的貓糧和零食,打開櫥櫃挑選品種。
家裡並不缺貓咪食物,反倒因為周時予買的太多,三層儲物櫃都塞得滿滿當當。
盛穗抬手拿罐頭的手一頓,忽地覺得哪裡不對勁。
周時予不是說今天要出差麼,怎麼還答應晚上要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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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難得喊她回去吃一次飯。
生日的忽視確實令人心寒,但也是許言澤生病在前,況且於雪梅後來轉賬、喊吃飯、以及道歉都缺一不少。
不可否認的是,於雪梅是她親生母親、把她帶到這世上的人,盛穗從小被告知最多的,就是人要懷有感恩之心。
到繼父家時,屋子空蕩不見其他人,隻有滿桌子的菜、以及廚房裡忙碌的母親。
“外麵冷不冷?我聽說最近降溫很厲害,你還穿這麼點出來,快來喝點熱水,菜馬上好了——”
嘴裡念叨著,於雪梅先倒了杯熱水遞給盛穗,見她朝臥室看,解釋道:
“言澤和你許叔叔周末回老家祭拜了,很晚才能回來。”
原來如此。
盛裝滾水的玻璃杯燙手,盛穗放下水杯不再東張西望,想跟著母親進廚房打下手,卻被攔在門外。
“不用,這頓是給你慶祝生日的,怎麼能讓壽星動手。”
“那天實在太忙,言澤一生病我又慌的不行,你媽年紀大了,去年動過手術後,身體和腦袋越發不如從前。”
“......”
盛穗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外,望著母親已有些佝僂與消瘦的背影,鬢角銀發早藏不住,隻覺得和記憶中的背影大相徑庭。
生她之前,於雪梅流產過四次,直到二十八歲才生下盛穗,在落後貧窮地區算是晚育。
遠嫁來魔都前,印象中的母親總是堅韌而又無堅不摧的。
父親嗜酒又熱衷賭錢,從最初用完工資到花光家中積蓄,其中時間不過寥寥幾年。
後來隻能四處賒賬,或者拿家裡值錢的東西去典當,拆東牆補西牆。
於雪梅的嫁妝,以及盛穗的長命鎖都是這樣沒的。
家裡實在拿不出錢後,母親就每晚背著年幼的盛穗去市中心步行街擺攤,賣一些手製小飾品。
盛穗還記得那天晚上,一位和母親年齡相仿的女人,牽著一個年長她的小女孩經過攤位。
女孩穿著精致的洋娃娃裙,吵鬨著非要買於雪梅地攤上的幾根發箍,不依不饒。
女人無奈,嫌棄地蹲下身問價,又嫌於雪梅賣的太貴,兩人不知怎麼,很快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引得周圍人紛紛回頭注視。
後來女人老公忍不住勸:“為了幾十塊至於麼,直接給她算了,我們也不缺這點錢。”
“她窮就她有理啊,一個發箍賣二十塊,怎麼不去搶呢!”
最後趾高氣昂的女人從包裡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遞錢的手白嫩乾淨,顯然是鮮少做家務和重活的人。
女人白眼連連:“我老公說的對,我確實不差這點錢,不用找了,多餘的錢就當施舍你。”
一向伶牙俐齒的於雪梅突然啞了火,緊攥著手,最終一言不發地接過鈔票。
十年過去,盛穗仍記得那一晚,母親低頭看她臟汙開裂的雙手,手背爬滿被打後的可怖青紫,久久沉默不語。
最後,她隻和盛穗說了一句話:
“小穗,我不想一輩子都隻能做個潑婦。”
“......”
“.....小穗?怎麼了?”
耳邊母親的呼喚聲拉回飄遠思緒,盛穗回神,下意識去看於雪梅放在飯桌上的手。
桌上是豐盛的三菜一湯。
母親的手也不再像那年,連指甲縫都藏汙納垢,雖然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卻不難看出有在好好嗬護。
雖然時而感到委屈,但盛穗始終認為,她實在沒立場責怪一個無怨無悔生養她14年,每次父親動手時、第一反應都是將她護在身下的女人。
沒人想活在泥潭裡,也沒人想成為拋棄孩子的罪人。
但在成為母親之前,於雪梅要先是她自己。
每每覺得命運不公時,盛穗總會這樣告誡自己。
她年紀將要30歲,人生漫長,如果她執意活在仇恨與責怨中,隻會日夜痛苦,無法自拔。
不願過這樣日子,所以她選擇原諒和寬恕。
“......你今晚怎麼總在發呆。”
飯桌上,於雪梅再次出聲喊人,皺眉給盛穗夾肉又夾菜,不滿道:
“下午肖朗給我送臘肉,說你沒和肖茗住一起了,怎麼回事啊?”
“我結婚了,這兩天住在丈夫家裡。”
盛穗放下筷子,語氣輕柔卻堅定:“對方你上次在醫院見過,叫周時予。”
於雪梅一時反應不及,回神後啪地將筷子放下:“你們才認識幾天?結婚這麼大的事,都不和你媽商量一下嗎?”
“我以為,隻要我認為他很好,我們就可以結婚。”
理智告訴她要諒解母親出發點是善意,盛穗還是忍不住道:“......而不是母親來挑選,誰來做我的結婚伴侶。”
“什麼叫我來挑選?我不也是盼著你嫁個好人、以後彆再走我的老路嗎?”
於雪梅氣的用手揉胸口順氣:“是,我知道你怪我離婚改嫁、長大後又來插手你的事,但不是你爸把我寄的錢都獨吞了?彆人都說我不要你,連你也這麼以為?”
“......”
兩人自此再無食欲,母親花費一下午時間做的菜剩下大半,盛穗埋頭將碳水吃夠後,默默起身去廚房洗碗。
是她做錯,該心平氣和講道理的。
於雪梅關上門躲在臥室哭泣,盛穗洗碗時隻覺得胸悶喘不過氣,再加上灶台高度過低,弓身洗一會就腰酸背痛。
洗碗池正對著窗戶,站直身休息時,盛穗餘光見到樓下停著一輛太過熟悉的車和那一抹身影時,微微愣住。
月明星稀,淒清銀紗散落大地,高瘦修長的男人隨意靠在車門,雙手插兜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周時予。
她不可能認錯。
盛穗拿碗的手忘了用力,飯碗哐地掉進洗碗池,發出清脆聲響。
她從家出發前,周時予就電話問過她具體地址,能找到這裡再正常不過。
可.....他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
又在這裡等了她多久?
不知為何,在見到周時予身影的那一刻,盛穗心中不再悶堵,隻是急迫地想要逃離眼前的無形牢籠。
她甚至沒進臥室和母親道彆,隻將碗筷衝洗兩下就穿外套離開,三步並作兩步地朝男人停車的方向跑去。
正是飯點時間,小區路上鮮少能看到行人路過。
排排路燈映落著暖黃燈光,盛穗一路小跑繞過居民樓後,遠遠十米外低頭看手機的男人,出聲道:
“......周時予。”
男人聞言抬頭,下一秒,邁著長腿朝盛穗堅定走來。
猜她是在窗邊找到自己,周時予並不問盛穗早早出來的原因,抬手給她攏好淩亂的衣領,溫聲:
“天氣還冷,下次彆跑得太急。”
盛穗乖順站在原地任由他整理,水眸定定望進他鏡片後的眼睛,半晌忽地輕聲開口:
“我剛才和我媽媽吵架了。”
周時予猜到原因:“因為我們結婚的事情?”
“嗯。”
春寒料峭晚風蕭瑟,兩人分明可以進車開著暖氣說,盛穗卻堅持要在風中交談。
像是用儘僅剩的力氣,都用來和他坦白脆弱與傷痛。
周時予清楚,她不是會向彆人展露委屈的性格,翻到寧可打落牙齒也要向肚中咽。
他見過母女二人在醫院對峙,早知道這頓晚餐很難一帆風順。
而更難的,是勸她不要去。
盛穗渴望家庭,渴望她曾經缺少、以後也再圓滿的父母親情。
哪怕是周時予,也無法填補這份空白。
或許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在距離最近的地方,默默等待她要回家的電話。
周時予脫下身上大衣披蓋在盛穗肩頭,低聲在晚風中越發溫和:
“太辛苦的話,不需要現在說。”
“......今天可以不用進步嗎,我想請假一天。”
在男人溫柔如水的注視中,盛穗抬手拽住周時予衣袖,垂眸輕聲道:“對不起,我該遵守承諾的。”
沒想到她這時還在想信守承諾,周時予心中五味雜陳地輕聲喟歎,還是長臂一伸,將盛穗攬入懷中。
“盛穗,不要道歉,”心臟絞痛,他幾乎不知是在對誰說,
“.....我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