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周時予——突然查崗?”
“沒有,學校放假就過來。”
記得對方在電話裡說的的照顧,盛穗笑著和他打招呼,目光落在男人手裡畫本,詢問:“梁先生打算出去寫生?”
“沒事做,出來畫點人物速寫。”
梁栩柏將畫本遞過來,低眼見盛穗感興趣地湊過來,桃花眼觀察她反應:“捕捉人物行為細節,對心理醫生的工作也有很大幫助。”
盛穗聞言一愣。
她以為梁栩柏隻是花店老板,沒想到本職工作,居然是心理醫生?
紙麵上畫著來往旅住客和酒店工作人員,線條簡約隨性,隻寥寥幾筆,卻將人物的麵部表情神態、以及肢體動作,都體現的淋漓儘致。
“好厲害,”由衷佩服畫技,盛穗又覺得梁栩柏和她印象中的心理醫生的相差甚遠,好奇道,
“您是心理醫生的話,平時還能守在花店嗎。”
“所以我把診療室設置在花店。”
梁栩柏笑眯眯地看著她,語調悠哉悠哉:“不過四月春季嘛,的確是各類精神疾病複發的高峰期,我怕病人一口氣都找上門,隻能提前逃到這裡。”
“……”
盛穗扯了下唇角:“梁先生很會開玩笑。”
梁栩柏也不辯解,隻微微一笑:“聽說盛老師從事特教行業,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今天想請教一下。”
“您說。”
“某種程度上,我們麵對的群體都是被社會定義的‘非正常人’,我的工作是幫助患者減緩或消緩病態症狀,盛老師則是幫助學生建立認知,讓他們儘可能和世界重新接軌。”
“但我最近發現,有一部分群體,本身屬於所謂‘正常人’,”梁栩柏語氣微微一頓,眼底笑意淡去了些,“卻因為和患者有戀人、婚配家屬、或者是血親等親密關係,同樣感到痛苦與無助。”
“這些人不會和患者溝通相處、也無法緩解愛人痛苦現狀,所以隻能在日複一日陪伴折磨裡,越陷越深。”
梁栩柏打了個響指,將話題重新丟給盛穗:“作為特教老師,周太太也見過類似情況的學生家長吧。“
“你觀察過,他們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嗎?”
盛穗注意到對方突然的稱呼轉換,隻是先被問題先絆住腳。
“人如果隻想著苦難,的確是沒辦法堅持下去。”
她沉吟片刻,緩慢斟酌字句:“但至少在我所了解的範圍,梁先生說的苦難,並不是全部。”
她帶過的學生裡,有人會整日不說話、有人會無理由的尖叫不停、有人會排泄在身上、甚至有人也會動手傷人。
但與此同時,這些孩子也會慢吞吞地和她問好,會課下時湊過來用臉貼她手背,更會遠遠在校門就朝你著急跑來、隻為撲進你懷裡。
痛苦的確存在,可無法否認的是,幸福同時也伴隨左右。
“很遺憾,我沒有和學生家長聊過這些傷痛,”盛穗搖頭表示愛莫能助,躊躇許久,還是給出自己淺顯的看法,“但在我看來,”
“如果不把堅持單單看成行為,而是當作感情等眾多因素下、權衡利弊後的選擇,或許梁先生的問題會更好解釋。”
“……堅持不是行為,而是權衡利弊後作出的選擇……”
梁栩柏眯起桃花眼,喃喃將盛穗的話重複一遍,饒有興致道:“痛苦沒辦法讓人堅持,但是幸福可以。”
盛穗知道對方理解自己意思,彎眉笑起來:“是,就像人可以選擇幸福,有時候彆人看來的痛苦,或許是為了將來幸福而做出的選擇。”
梁栩柏讚賞地拍手:“幸好盛老師誌不心理醫生,不然我要被搶飯碗。”
“這不是我悟出來的,”盛穗笑容溫和,垂眸看向左手腕的紅線手鏈,目光柔和,
“剛才的話,是周時予教給我的。”
他說,沒有人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如果沒有家,那就自己建一個。
他說,沒有人結婚,是為了學會如何獨立。
他說,有時能被需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對親密關係的認知大多來自我丈夫,梁先生以後可以多和他聊聊。”
五分鐘過去,盛穗給周時予發的消息仍舊沒回複,從手機屏幕中抬頭看人:
“您能帶我上頂層嗎,周時予可能在忙工作,沒看到我短信。”
“當然,”梁栩柏聞言笑了笑:“榮幸至極。”
兩人一路無言搭乘電梯,踩著柔軟地毯,走到走廊儘頭的房門口。
盛穗要抬手敲門時,身旁梁栩柏從口袋裡拿出房卡,修長指尖將卡片轉了圈。
“盛老師應該有感覺,這家夥有時候不太惜命。”
在盛穗疑惑目光中,梁栩柏耐心給出解釋:“為了防止他猝死在裡麵,我留了份房間門卡。”
說著他將卡片放進盛穗掌心,佯裝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不過既然你來了,之後人就交給你了。”
說完男人雙手插兜,揚著唇角懶懶哼起小調,很快消失在長廊拐角處。
盛穗孤身一人站在走廊儘頭的房門前,低頭將房卡插入卡槽,推門進屋。
不見縫隙的黑。
和她預想中燈光溫暖的酒店房間大相徑庭,眼前一片漆黑,連客廳半牆的落地窗都被遮光簾死死封住,不許外間世界的半絲光線侵入。
像是以房門地板的橫欄整為分水嶺,門外是光亮,再向裡一步就是無儘深淵。
盛穗在原地愣了愣,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梁栩柏說周時予連軸轉了幾天,今天才能睡覺,可他人在臥房睡覺,需要連客廳都遮光嗎。
心緒被昏暗環境無聲揪起,盛穗將行李放在玄關處,幾秒適應黑暗環境後走向臥房,小心翼翼推開門。
臥室同樣昏暗寂靜,好在還有亮起的電腦屏幕作為唯一光源,讓盛穗得以看清,此時床上側躺睡著的男人。
算起來,她有五天沒見到周時予了。
對她的闖入毫無察覺,男人全無防備地闔眼麵朝盛穗,隻是在夢中睡得並不踏實,英挺的眉緊皺著。
盛穗想,周時予這幾天一定又在熬夜,難怪不想讓她過來。
夾雜著不快的疼惜讓她輕手輕腳上前,半跪在柔軟地毯,朝掌心哈幾口熱氣,抬手想替男人撫平攏起的眼眉。
肌膚相碰的那一刹,昏睡的人忽地驚醒般,身體猛然緊繃後睜眼,看清來人許久後,才遲鈍地有所反映。
大抵是工作勞累,周時予平日黑暗中都明亮的雙眼,現在連聚焦都有些遲緩。
知道周時予是連軸熬夜才睡不清醒,但接連幾日電話裡的的高昂狀態、甚至昨晚還在電話裡遊刃有餘地調情,讓盛穗現在見到男人連睡眠都不安穩、輕碰就立刻驚醒,一時難以接受落差。
她不大清楚,隻是短短一天時間,怎麼會有如此巨大的區彆。
紛亂思緒仿佛橫卡在喉嚨裡的小刺,不上不下進退兩難,卻令人無法忽視。
男人握住她的手冷到令人心驚,幾秒後,盛穗聽見周時予不確定地啞聲道:
“……是真的?”
盛穗忽地想起,上次她在醫院撞見發高燒的周時予,男人第一反應也是詢問,眼前的她是不是真的。
這樣問的原因,是以前出現過假的她麼。
“……是真的,”毫無征兆地,她看著艱難清醒的丈夫清俊依舊,忽地脫口而出問道,
“周時予,我們以前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