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呼吸聲沉緩悠長,纖長黑睫隨著呼吸輕顫,和她上次在京北酒店聽過的完全不同。
這是盛穗第一次見周時予睡的這樣安穩,連她轉身找枕下事先放好的細紙條,都沒有任何醒來的預兆。
太主動的下場,就是現在拿張紙片都在手抖。
盛穗哭笑不得,右手宛如患上帕金森,顫巍巍地環上周時予右手無名時,莫名有一瞬被實感擊中的恍惚。
——她要向周時予求婚了。
——她要看著他的眼睛,字字清楚地說她喜歡他,再問他願不願意和她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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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秘書沒想到,盛穗會在在節骨眼的時候打來電話。
彼時,周時予正在城西的彆墅裡做最後準備工作,確認廳內的窗門關閉、排氣扇所有出口封死,以及加濕器、煙霧機和燈光的位置和數值,都調整到實驗和計算後得出的數值。
屏幕赫然顯示“盛小姐”三個大字,門邊的陳秘書和廳中央的周時予出聲示意,離開廳堂走去無人的衛生間,落鎖,再接聽電話。
以盛穗的性格,一定是有關周時予的要緊事,才會略過男人直接聯係他。
也就是說,這件事她大概率不希望周時予知道。
“盛小姐。”
“陳秘書您好,非常抱歉現在打擾您。”
下午一點整,在略顯嘈雜的背景音下,盛穗語速聽著比平時要快上許多。
像是憋了滿肚子的話,讓她不吐不快:“我記得周時予以前說過,他的所有房產都會給你配備一份鑰匙。”
“是的。”這是周老爺子為防止周時予自‘/’殺,十幾年前就定下的死規矩。
“那請問,陳秘書應該也有城西房子的鑰匙吧。”
電話裡,盛穗小心翼翼地詢問:“去現在的家準備肯定會被發現,我方不方便下午來城西的房子一趟?”
“哦忘了和你說,”盛穗說到一半才想起,最重磅的消息還沒通知,
“我打算今天和周時予求婚。”
“......”
向來成熟穩重如陳秘書,在聽見盛穗毫無預兆的計劃時,難得一見地露出吃驚神情。
“抱歉盛小姐,我沒有城西的房子鑰匙。”
陳秘書想起周時予這兩日的精心準備,委婉表示愛莫能助:“但我想,隻要是您求婚,周總怎樣都會非常高興的。”
“......這樣啊,”光聽聲音,就知道盛穗此時失望,“沒關係的,打擾陳秘書了,您快忙吧。”
“好的,”陳秘書語氣微頓,笑了笑,“提前祝二位結婚快樂。”
“謝謝。”
陳秘書掛斷電話離開衛生間,再回到大廳時,就見周時予按下手中摁鈕,最後一次嘗試效果。
他走上前微微鞠躬,主動彙報:“剛才家裡人打電話,說女兒在幼兒園哭,非吵著要回家。”
周時予目視前方沉吟片刻,不疑有他:“你先回去吧,下午給你放假。”
見陳秘書低頭不語,周時予扭頭看人,淡淡道:“你留下的意義不大;況且,四五歲的孩子需要家長陪伴。”
陳秘書靜靜望著眼前,年歲比他還要小上不少的周時予。
他原本是周老先生安插在周時予身邊的人,直到九年前,一手將他帶大的祖母病危,找遍國內各大名醫,皆是效果甚微。
那時周時予人在國外住院,聽聞消息後,毫不猶豫動用所有關係、不惜花千萬重金派一支醫療團隊回國,成功將命懸一線的老人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
從此之後,陳秘書便死心塌地為周時予所用,自覺斬斷私下和周老爺子的所有聯係。
“......謝謝您。”
陳秘書真誠鞠躬,離開前忍不住道:“您今天的準備,盛小姐一定會喜歡的。”
談起盛穗,周時予不再是往常一貫的無動於衷,看著眼前場景,勾唇笑了笑:
“那就借你吉言。”
陳秘書離開後,周時予獨自在大廳內嘗試一次又一次,隨時點開手機,一是檢查房間的濕度和氣溫等數值。
二是在等盛穗到來的電話通知。
昨晚她幾次強調不用來接,周時予拗不過就發送地址,再和彆墅區的安保提前說好,見到她就自動放行。
春季白日變長,將近五點整時窗外仍舊天光大亮,周時予終於等來盛穗電話,掌心裡的手機震動。
“周時予,司機師傅說快到彆墅門口了。”
盛穗聲音較往日明顯要更輕快明媚,周時予被她的情緒感染,勾唇:“好,我現在來接你。”
女人早晨出門時還是素顏,現在卻化著淡妝,頭發特意盤起來、露出一截纖長細白的天鵝頸。
模樣不像是隨意來看房,而更像為了接下來的某個重要儀式,事先所作的精心裝扮。
周時予確信大廳裡的內容隱藏很好,頗有幾分意外,人站在彆墅門口,鏡片後的黑眸上下打量他美麗動人的愛妻。
“......下午有領導來視察,所以才化妝。”
盛穗一撒謊就眼神亂飄,右手不自覺捂緊挎包,生硬轉移話題:“我們現在去看房子?”
周時予目光在她動作不自然的右手一掃而過,伸手去牽盛穗左手:“好,我帶你去。”
彆墅實際比盛穗想象中還要大上許多。
整整三層各有三百平米麵積,光是望著冗長走廊都感覺行不到頭;裝飾更是古典奢華的巴洛克宮廷風,每時每刻都給人一種可遠觀欣賞、卻不能近觀住人的錯亂感。
再加上她心裡裝著大事,人雖然跟著周時予在彆墅裡參觀,滿心想的都是中午特意請假去買的對戒,到底該怎麼處理。
大五位數價格的情侶對戒,或許對周時予而言是眨眼就能創造的價值,卻是盛穗二十七年以來,購買過最昂貴的單品。
因為她的急於付諸行動,該有的儀式準備都擱置一邊,就連下午靈機一動、想在城西的彆墅裡稍作準備的計劃,也因為各種原因泡湯。
所以,挎包裡這塊燙手山芋,到底該什麼時候拿出來。
“......穗穗。”
思緒萬千時,走在他半步前的周時予忽地放慢腳步,左手放在眼前房門緊閉的門把手上,回頭看她:
“這是隨後一個房間了。”
看過的房間大多是相同格調,盛穗以為最後一間也是同樣,心不在焉地答應著:“嗯嗯,好——”
話音未落,就見門把手隨著男人的摁下動作,扭動發出微弱聲響;隨後便是眼前廳堂的燈光昏黃,三麵落地窗被敦厚的酒紅色窗簾遮陽,嚴絲合縫。
不同於過去參觀的任何房間,盛穗被男人牽著走進來時明顯感覺到,眼前大廳要比外麵沉暗、潮濕、以及寒冷。
一時忘記挎包裡的首要任務,她注意力終於集中,疑惑地抬頭看向身邊的周時予。
男人左手掌心握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小型遙控,修長食指摁下操控版最上方的按鈕,就見大廳四麵牆頂端,似乎有細小的液體噴出。
緊接著,正對麵安裝在對麵牆體一人半高位置的黑漆漆護方形圓頭機器,正大股大股地噴“/”湧出朦朧煙霧。
在吊燈的暖黃燈光照耀下,當煙霧與水汽相互碰撞時,兩者便相互附著、抱團,最終在懸空中呈現出大團雲霧的場景,久久不散。
——這是雲的模樣。
眼前雲團不斷繚繞、聚集,此時觸手可及的懸浮於空中,每一片都是形狀各態,不同角度的光照下,各自呈現出無法複刻的、仙境般的美輪美奐。
盛穗驚的一時忘記呼吸,呆愣愣地望著從前隻在夢裡見過的大片雲霧,不可置信。
她居然還能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小時候癡迷許久的雲朵。
“那天離開醫院時,你說因為喜歡上雲、所以一直想吃對街推車裡賣的棉花糖。”
“所以我想過,要不要給你買很多很多的棉花糖,作為小時候的補償。”
周時予低緩磁性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盛穗抬眸,跌入他溫柔如水的黑眸,就見男人笑了笑:“可心裡總有個聲音在說‘不好’。”
“盛穗,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其實活得很辛苦。”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我希望你任性一些、自私一些、不要將就著過活。”
深深歎氣,周時予垂眸,望著眼眶早已緋紅的盛穗,笑著抬手揉揉她的柔軟發頂,溫聲依舊:
“我自知能給你的很少,因而以前都選擇做個膽小鬼,不敢貿然靠近,擔心這份心意——”
話音未落,周時予隻見沉默許久的盛穗像是突然下定決心,忽地踮腳雙手攀搭在他肩膀,急匆匆用親吻來打斷他未完的後半句。
“......這次你讓讓我,”她帶著些惹人心憐的哭腔喊他名字,尾音濡濕,“那四個字讓我先說,好不好。”
周時予總是不願聽她在床‘/’上以外的其他時候哭,環/月要/摟著人,抬手輕拍著盛穗纖瘦背脊,溫柔安撫:“好。”
哪怕到現在,盛穗都還未曾從眼前場景的震撼、周時予突如其來的自我剖白中緩解出來。
但再顯然不過,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必須立刻完成。
身後是大片她曾無數次仰望夢幻雲霧,盛穗從男人懷中退出來,依舊笨拙而生澀地從包裡拿出她買好的對戒。
“......周時予,我喜歡你。”
在周時予目不轉睛的注視中,盛穗雙手顫抖地將戒指盒打開,洶湧淚意模糊眼眶,便隻能反複深呼吸來壓下顫音:
”不再像你過去所說的‘因為合適所以一起生活’,而是僅僅基於‘我喜歡你’這樣淺薄的理由。”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和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