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歲你生日那天,也就是寫下這封信的半月前,我得知你在職業上有所選擇,欣慰於你的勇敢選擇時,更意識到,我或許不該再打擾你近在咫尺的美好生活。
我的冒然出現,以及這份過於沉重、而又無孔不入的感情,終有一日會讓你變得不幸。
如你所見,這便是我庸碌無為的一生。
用儘半生愛慕一人,卻至死都做不到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麵前。
相信你能看出我存了私心,既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的冒失來信倍感負擔,與此同時,又不甘心隻如風一般從你的人生吹過、消散無蹤跡。
可笑至極,我這樣的人,也仍期盼能在你心裡,留有隻屬於我的哪怕立錐之地。
遺囑的財產分配裡,有我為你留下的一筆錢款。
數目並不充裕,也能保證你這一生衣食無憂、有足夠的底氣支撐你完成任何願望、過上你以往欠缺的理想生活。
剩下的錢,恕我決定投資與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
直至今日,我仍堅定不移地相信,在科技飛速發展的當下,終有一日,你將得到徹底治愈,以健康的體魄回到人群中,真正無憂無慮的幸福過活。
到那時,如果你還願意,請帶上一束我最喜愛的姬金魚草來我墓前,讓我生前無能、死後僅有一次能好好地見一見你。
見你過的好,我的幽魂就能放心離開這世間,安然消散遠方。
患病後,我逐漸丟掉許多人類情感,哪怕鮮少感覺到喜悅、興奮或是激動,都難以分辨,這究竟是我真實的感受、還是又一次的病症發作。
久而久之,我也曾懷疑,我是否真的愛慕與你,又或者,究竟什麼樣的感情,才能配算做是愛呢。
答案無疾而終。
我隻是很想在你最喜愛的春光下,再見你一麵。
哪怕隻是笑著說句“好久不見”,也再無遺憾。
你或許不信,生活中我並不是話多性格;許是知道這是我僅有一次能同你說話,才提筆難停。
那我們,就此道彆吧。
盛穗。
再見。
再也不見。
往後人生很長,實在不必為此停留,匆匆看過這封信、就請丟下忘記我吧。
隻是不要忘記有位陌生人,曾在無人知曉處,默默無聞地愛慕過你很多年。
願你往後人生,平安順遂,喜樂安康。
至此,
終於想起告知姓名的 周時予】
“......”
淚眼婆娑中,盛穗死死盯著最後一句,下唇被牙齒咬破,甚至能嘗出絲絲血腥味。
終於還是痛哭出聲,淚水打濕紙麵。
——願你往後人生,平安順遂,喜樂安康。
原封不動的話,是她27歲那年零點生日時,高燒不退的周時予守在電話前,一定要作為第一個送出生日祝福的人。
盛穗垂眸,看向她手腕上的紅線手鏈,不敢去想,愛人贈予她時的心情。
衣袖慌忙想擦去紙麵上的液漬,卻不想留不儘的淚水越來越多,到後來甚至連落款的墨跡都要暈開。
盛穗不敢再看手寫信內容,連同文件紙一起倉皇塞回保險櫃,又笨手笨腳地將旁邊的書籍帶出來、摔落在地。
深綠色封麵邊角泛起點點白,厚厚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摔下後攤開,讓夾藏在書裡的照片暴露無疑。
“……”
盛穗低頭撿起照片。
邊角泛黃的方形相片取景於再眼熟不過的醫院,病房裡,病瘦的男生靠在病床床頭,麵色蒼白,看向床邊女孩的眼神卻極儘溫柔。
女孩笑著守在男生床邊,白軟手裡握著一隻平安袋,另一隻手要去牽男生骨瘦如柴的左手,眉眼彎彎似在說話,唇邊酒窩淺淺。
大概是被女孩情緒所感染,男孩也不由彎起嘴角。
窗外暖陽慷慨傾落在兩人肩發,碎金般光點在那個凜冽難熬的寒冬,因為擁有彼此,哪怕隻是片刻須臾,各自苦難的兩個孩子都渾身暖洋洋。
盛穗認出來,那是十四歲的她,和十六歲的周時予,正在鏡頭下無憂笑著。
她抬頭,指尖撫在滿麵病容的男孩臉龐時,就感到肩頭有人輕輕為她蓋上外套,鼻尖滿是令人心安的清苦木質冷香。
不必回頭去看,她再清楚不過,身後總會是時刻守候著她的愛人。
“……對不起啊,是我記性不好。”
良久,盛穗壓下淚水轉身,向身後哪怕過去十三年之久、目光也溫柔不變的周時予舉起相片,輕聲道:“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沒關係。”
沉默許久的周時予悉心將外套為她攏好,又耐心吻去盛穗眼角淚意,溫聲緩緩在房間響起:
“未來很長,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
關於他,也關於她。
關於“我們”的每一件事,他都替她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