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賀惜朝要求背下來的數字和符號,他還是記一記好了,筆劃彆彆扭扭的,有些奇怪。
賀惜朝其實並不肯定。
據他以往觀察,徐直或許學問很好,可為人卻非常一般,萬事不沾,麻煩事更是躲得遠遠的。對於這幫天潢貴胄,他是睜隻眼閉隻眼,誰也不想招惹,但凡有一點為人師的責任在,當初賀惜朝也不會被欺負地那麼慘,蕭弘鬨出那麼大動靜來。
可突然這人改變了畫風,開始嚴苛起來,賀惜朝總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畢竟上頭還有一個皇帝壓著,也可能沒辦法。
賀惜朝打算再觀望觀望。
要真的徐直開始擔起為人師的責任,蕭弘也不該公然違背課堂紀律,適當的時候也該表現出一副恍然醒悟,開始認真讀書的模樣。
然而賀惜朝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放課前半刻鐘,徐直開始抽背,這次是《論語》,論語已經學完,上堂課要求回去鞏固。
《論語》蕭弘抄過,厚厚的一本,裡麵十二則,每則好幾篇,算下來字數真心不少。就算曾經背出過,現在忘了也正常。況且就一個晚上鞏固,全本背下還真有難度。
蕭銘一直以讀書著稱,淑妃要求滾瓜爛熟於心,不管是哪一本已經學過的,他都能張口就來,根本不怕抽背。
所以如昨日那般還是由他開頭,賀明睿根本不擔心自己會替蕭銘受罰。
可他不擔心,不代表其他的伴讀也有一個會讀書的主子。自家的什麼水平,這些伴讀心裡都有底。
指定一兩篇還行,全本實在是太為難了。
繼蕭銘之後,除了幾個胸有成竹之外,誰都不想抽到自己的主子。
蕭弘這次可沒睡著,他也跟著其他人一起等徐直點名。
當眾人以為蕭弘會成為下一個蕭奕,而賀惜朝可以紅手心的時候,徐直卻點了廣親王世子。
這位廣親王世子是除了皇子外,身份最高的一位,他是世子,不出意外鐵板釘釘的親王,無需爭權奪位,所以沒人逼著他讀書。
他怕是繼蕭弘之後最不學無術的一個,背書,當然是背不出的。
他的伴讀欲哭無淚地伸出手,挨了重重的二十下,垂著頭,抹了一把眼睛,雖然疼,可打完也鬆了一口氣,仿佛早知道會有這麼一次。
廣親王世子之後,便是平郡王世子,這兩個性質同樣,爵位無需爭奪,書讀的好不好無關緊要。
他的伴讀自然是跟廣親王世子的是一樣的待遇。
兩人平時走得近,伴讀自然也熟悉一些,紅著眼睛互相一看,紛紛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倒黴和無奈兩個字。
皇子就三個,蕭弘,蕭銘,蕭奕,其餘都是世子。
世子可比皇子輕鬆的多,徐直告訴皇帝的那套在他們那兒沒有皇子的好用,所以隻要被點到名,伴讀們一個都逃不了。
上書房就這麼兩個手數的過來的皇子世子,眼看著一圈輪下來,放課時辰到了,徐直便停止了抽背。
“今日並不理想,還請諸位再接再厲,明日繼續《論語》,臣先告退。”
“好像隻有我沒被抽到過。”蕭弘說。
賀惜朝聳肩,“除了賀明睿,也隻有我這個伴讀沒被打過。”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另一邊卻不服氣了。
“那是三殿下會背,明睿才沒挨打,那邊算什麼?”
“徐師傅到底是什麼意思,就逮著我們打得痛快,合著他跟我們不一樣?”
“下堂課要是抽不到他,咱們可不能這麼算了。”
“對,厚此薄彼也不是這樣的,說什麼嚴格要求,結果還有個特例,當我們眼瞎了嗎,睡成那樣都看不到?”
“咱們就看明天吧!”
蕭弘帶著賀惜朝從這些人麵前走過,聽了一耳朵,於是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嗤笑了一聲,眼神極度鄙視加挑釁,這個態度讓本就不爽的孩子眼裡,瞬間燃起熊熊怒火。
賀惜朝捧著書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然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實在太灼熱,那股不平不忿之感,真是想忽略都難。
他的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真是有意思,既不是他指使的,也不是他動的手,結果這幫人不去瞪著罪魁禍首,倒是對他這個漏網小魚橫眉冷對起來。
於是賀惜朝也回過頭去,給出了一個冬日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還輕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副很是慶幸的模樣,看起來讓人很火大。
掌心還紅著的伴讀們眼睛都要出血了。
轉眼一天就過去了,到了第三日,同樣的時間,徐直開始點名抽背。
可在他點人之前,廣親王世子突然道:“徐師傅,點過的人就不用點了吧,找個沒點過的,才顯得公平是不是?”
此言一出,響應紛紛,平郡王世子說:“是啊,那麼大的活人在眼皮底下,您不會看不見吧?”
“看見了,那早該點了,誰知道裡麵有沒有什麼關係在。”蕭奕作為第一個被罰的人,很不客氣地指出,雖然真正受罰的不是他。
“誰不知道三殿下學問好,都背兩次了,可有些人還沒開尊口呢,是吧,蕭銘?”
蕭銘內心深處也是這麼想的,自從他跟蕭弘撕破臉後,兩兄弟至今都還沒和好呢。
而且每次他想稍微複合一下關係,遞個話頭,後者都是愛答不理,明擺著不想再一起玩兒。
那行吧,他也是有傲氣的,不理就不理。
這次蕭銘很想跟著刺一刺蕭弘,然而剛要說話,便被賀明睿拉了一下,“殿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蕭銘一愣,頓時就不說話了。
事實上跟他的確沒關係,他不怕抽背,賀明睿也不會挨罰,有什麼不平的。
他隻是覺得賀明睿的態度很奇怪,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很樂意看到蕭弘跟賀惜朝倒黴嗎?就是跟著冷嘲熱諷幾句,逼一逼徐直都是應該的。
賀明睿看見蕭銘的疑惑,可他沒有解釋。
一個春節,幾件事,祠堂裡的罰跪,魏國公肺腑之言……這些讓他知道,賀惜朝並沒有外麵看起來那麼牲畜無害,那麼單蠢無知,相反這家夥就是披著兔子皮的狼!雖然不承認,可他的確鬥不過這個堂弟。
他隱隱期待賀惜朝接下去的動作,他知道對方不會老老實實挨打的。
在眾人你一眼我一語之下,徐直似萬般無奈地看向蕭弘:“大皇子,那請您背《論語》第二則,第三篇。”
這次,蕭弘就坐地穩穩當當看著他,然後笑問:“我要是背不出呢?”
徐直似早有預料,教尺握在手裡,說:“那微臣隻能按照慣例,賀伴讀代為手心二十下。”
蕭弘點了點頭,很乾脆地說:“我背不出來。”
“哈,那就受罰唄!”廣親王世子道。
“都打過,不用擔心,過兩天就好了。”蕭奕支著腦袋笑嘻嘻地說,“你看,阿襄的手已經不紅了。”
吳襄手不紅,可臉卻紅了,這種事情並不光彩,蕭奕卻還拿到明麵上來說,實在又蠢又傻。
蕭弘連鄙夷的眼神都不想給。
徐直走到賀惜朝的麵前,肅著麵容。
賀惜朝若是往常一樣,這會兒該委屈地紅眼睛,求救蕭弘,然後不情不願地站起來,隱忍地伸出手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賀惜朝臉上依舊笑盈盈,跟蕭弘一樣坐地端正,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他說:“徐師傅,那篇我會背。”
徐直搖頭歎道,“可大皇子不會。”
“所以……”賀惜朝歪了歪腦袋,起了個開頭,後麵蕭弘接下去說,“您該來找我。”
“殿下不是背不出嗎?”
蕭弘點頭,“沒錯,我的確背不出。”
徐直聲音有些冷硬,“那賀伴讀自然該受罰。”
蕭弘聞言嗤笑了一聲,“奇了怪了,我背不出,您卻打我的伴讀,什麼道理?”
徐直皺眉,“賀惜朝作為殿下的伴讀,未能勸勉殿下向學努力,這就是他的過錯。”
“原來如此。”蕭弘點了點頭,然而徐直還未轉向賀惜朝,就聽見他又說,“伴讀的職責便是勸學,所以我背不出來,他得替我擔責任。那問題來了,惜朝不過是伴讀,得替我挨手心,那作為師傅教學的您,教不好又該受什麼責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