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算著他休沐的日子,早早地來書齋等著。
一般賀惜朝會在吃完午飯之後過來找書看
“羅兄,你覺得今日賀先生還會來嗎?”另一個書生忍不住也跟著走出來。
羅黎搖頭,“不,不知道,他若有興……興致會過……來,若是發懶,怕是就……不來了。”
“今天都這麼晚了,看樣子我們得白等一場。”有人失望道。
“十日前也沒來,唉,為什麼就不能提前說一聲,讓我們這樣乾等著,姿態也未免太高了吧!”一個書生埋怨道。
此言一出,羅黎頓時看過來,“兄……兄台這話……不對,先生隻說……偶……遇到可以請教,沒……沒讓我們等……”
羅黎說話聽在耳朵裡實在太累,有人聽不下去便附和道:“我等也是真心求教,臨近鄉試,總希望能再抓緊一些,賀先生才高八鬥,他倒是不怕,可……也該稍微替我們著想一下呀。”
“是啊,是啊!”
羅黎的臉頓時漲紅了,他說:“不……不是,你們也太……太……太……”越急,他越結巴。
旁邊一個年齡相仿的書生翻了一個白眼,然後臉色一正,譏嘲道:“你們也太得寸進尺了!賀先生憑什麼得為我們著想,是他兄弟還是親戚?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他能放下身段遇著了耐心給我們解惑指教,已經難能可貴。一沒給束脩,二沒端茶倒水為他鞍前馬後,他不指導我們也是應當,哪兒來的那個臉皮,虧的是讀聖賢書!”
此書生利落的嘴皮說得當場眾人啞口無言,羅黎激動地看著他,狠狠地點頭,“兄,兄台說得對。”
“兄什麼台,我比你小。”書生鄙視了他一眼,“哼,若是靠你給小賀先生爭辯,先生都被唾沫給淹死了!”
羅黎被罵了也沒生氣,反而憨笑地撓撓頭。
正說著,身後傳來清脆的擊掌聲,“說得好。”
眾人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一回頭,隻見賀惜朝就站在他們後麵,讚賞地看著那書生。
“賀先生來了!”
一個人一喊,書齋裡麵聽著響動,腳步聲頓時響起,紛紛湧上了二樓。
而門口的這些人看到他,有的心虛往後縮了縮,有些崇拜地滿臉激動,特彆是被賀惜朝讚賞的書生,之前的鎮定全然不見,眼裡冒著星星眼,就差撲上去。
“今日本不想來了,不過友人請客吃飯,恰巧離這兒近,就溜達著過來消消食,沒想到呀……”賀惜朝笑眯眯地望了一圈,“大家賞臉給了先生的稱呼,我覺得卻不太合適。惜朝年紀小,能力有限,可擔不起教書育人的責任,萬一這考不好怪罪過來我可就裡外不是人了,所以……”
他的眼神最終落在起先冒頭嫌他姿態高,不夠善解人意的那些書生身上,溫度一降,冰冷地說:“不是你們的爹,更不是你們的祖宗,考不考得好關我屁事,強行塞責任過來的,都上了我的黑名單,就彆再出現在我的麵前!可擔當不起!”
賀惜朝毫不客氣揭了他們的臉麵,讓這些書生臉紅羞憤,怒道:“賀惜朝,你……”
“彆用這種不忿的眼神看著我,願意與各位討論切磋是因為我樂意,來不來隨我高興,你們管不著,既然是來求教的,那就把腰彎一彎,恭敬一些。沒落的一分好處,還得受埋怨,我吃飽了撐的?”
“就是,賀先生願意給我們解惑,那是榮幸,不願意,也沒什麼好埋怨的。”
“對啊,就是書院裡的夫子也沒賀先生講得好,賀先生都沒要什麼回報,說來還挺慚愧。”
“賀先生彆生氣,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我們一直在這裡等您,您什麼時候來都行。”
……
人啊,有時候真不能太善良,便宜多占了就理所當然了。
賀惜朝揚了揚眉,抬腳往裡頭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忙得很,休沐的時候就想做些輕鬆的事,大家想聽就來,一切隨緣。”
大家跟著他往二樓而去,徒留下幾人站在原地,接著一甩袖憤然離去。
書齋畢竟是買書看書的地方,人多嘈雜也不行,掌櫃的當機立斷,整理出了二樓,擺了桌椅,讓求教解惑都在二樓進行。
賀惜朝一到,人一滿,就封了二樓不給進,所以提前占座也是很有必要。
既然是賀惜朝來講解,哪怕他年紀最小,可也有一師之名,書生們跟他兄弟相稱自是不合適,最後都恭敬地稱呼一聲先生。
在場的幾乎是對鄉試沒有多少把握,又沒有好師傅教導,才會抓緊一切機會求教,所以資質上欠缺了一些。
通俗點講,就是沒開竅。
小賀先生時間有限,耐心不多,還全程免費。再要想有個好脾氣是不可能的,往往直截了當地點評,不會委婉全臉麵。
特彆是羅黎,初見賀惜朝溫和耐心的話語印象太過深刻,等到第二次,他就知道為何蕭弘當初那麼不忿,賀惜朝的毒舌不客氣起來簡直讓人羞憤到死。
羅黎被他挑剔地簡直懷疑人生,可無奈誰叫賀惜朝說得一針見血,所以哪怕字字錐心也得含淚聽下去。
幸好,難聽歸難聽,疑惑總是被解開了,甚至若是賀惜朝心情好,還會好好指導一番,教授一下如何破題如立題,取長補短,這個時候底下的書生便揮灑墨水奮筆疾書了。
要知道這種指導一般人可聽不到。
舉人這一考試,加入了策論。破題,立題這些基本功便不說了,如何寫好一篇策論,觀之言而有物不空洞,卻是多數人的難點。
策論的中心便是立意,符合當下國情國禮譚述自己的觀點並加以論證或給出解決方案,完成這三步便是一篇有內容的文章,忌諱卻又最容易犯的就是泛泛而談。
朝廷選人無非為了做官,做官就是要乾實事,為百姓做事。
此時的書生都明白讀萬卷書的重要性,可卻少有真正去體驗一下民情之人,或是離開那一畝三分地,去遊曆見識一番。想想都脫離了群眾基礎,怎能寫出一篇真正於國有效的國策來?
蕭弘讓賀惜朝當做儲君來培養,也脫離不了務實二字,這些書生若是高中必然做官為民,他更希望將來不是隨大.波逐流之人,所以他在講完解題技巧的時候,往往會灌輸這一思想,留一些調查民生,體驗民情的任務,就看有心人願不願意跟著他走了。
臨走前,一個書生擠到了賀惜朝的跟前。
“小賀先生,幫我瞧瞧這道題,上次您臨走前出的算學題,我算了很久,沒得要領。”
這個書生,賀惜朝熟悉,剛剛伶牙俐齒幫著他懟了那幾個得寸進尺之人,年紀不過比賀惜朝大了四五歲,還未中秀才,但很機靈,叫方俊,特彆崇拜賀惜朝。
留數學題是賀惜朝的惡趣味,一般書生都不感興趣,考試不考,自然也不會花功夫在這上麵,畢竟大齊的才子算術普遍差。
然而對於方俊,隻要是賀惜朝說的,哪怕隻是提了提,他都會去做。這樣的人在少數,賀惜朝對他留心,平時也多關注一分,於是看了看題,是個求比例的方田,不算難,他正要解答,可留意到身旁的羅黎,便說:“羅黎,你替方俊解釋吧。”
羅黎剛剛被賀惜朝打擊地體無完膚,此刻忽然聽到點名,一時間有些沒回過神來。
他還沒說話,倒是方俊先叫起來,“他來解,他會嗎?”
不是方俊看不起羅黎,後者實在沒表現出多聰明的勁來。
羅黎本想一試,聽到這份懷疑就沒好意思再湊過去,可賀惜朝卻說:“他會,他算術可比你好多了。”
賀惜朝說的非常肯定,不僅方俊,就是羅黎自己也很驚訝。
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羅黎在科舉上的愚鈍有目共睹,讓人甚至懷疑他的秀才是怎麼考出來的。所以像這種一般人根本不會的算數,給人的感覺他更不會了!
然而殊不知他出自商賈之家,雖然說話結巴,可天生對數字敏感,算賬理才一把好手,就是吃虧在嘴上。
他從來沒表現出這個天賦來,不知道賀惜朝是怎麼發現的,可是這種認同讓羅黎很高興。
“看嗎?”賀惜朝問。
羅黎狠狠地點頭,“看。”他看上一眼,思索了一會兒便對方俊道:“我……我教你。”
方俊有些嫌棄,“你話都不利索。”
“我,我給你寫……寫過程,詳細一點。”
賀惜朝聽著,彎了彎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