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自然也是不能看的,謝閣老研究了半天才看出這兩個柴火棍子一樣組成的是兩個人,一個似乎在磕頭,一個背著手抬頭不搭理,類比一下門外的和門內的……他有些一言難了。
對了,畫得下麵還有四個字注解:磕頭請罪。
瞧,挺有自知之明的。
謝閣老搖頭歎息了一聲,依舊不想搭理賀惜朝,便沉默地帶著畫翻過麵擱在了前一張紙條上。
夕陽在門口拉出一個影子,謝閣老能清楚地看到門口的人影矮下去,估摸著又在寫寫畫畫。
賀惜朝畫畫得不怎麼樣,但是速度還挺快,不一會兒影子拔長,書房門被推了推,一張紙又塞了進來,這次沒掉地上,而是被舉著等著裡麵的頭來取。
謝閣老就盯著那張門縫上的紙,不想去拿,卻心裡貓抓癢癢。
他起身去倒杯茶,卻發現壺裡的水已經涼了,一下午沒人進來,來送茶都也被他轟出去。
那張紙依舊懸空著,賀惜朝很有耐心地舉著,似乎等不到謝閣老來取便不罷休的架勢。
過了半晌,謝閣老都替賀惜朝手酸的時候,門口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老師,我手酸……”
誰讓你舉了,放下呀!謝閣老內心惱怒道。
“老師,我錯了……”那聲音依舊有些可憐,謝閣老都能想象門口賀惜朝垂著頭那喪氣的小模樣。
“老師,您就看看唄,學生年輕氣盛,傷了您的心,您要打要罵,學生都高興。可不搭理我,比淩遲都讓人難受。更何況,您不吃飯呀,那身體怎麼吃得消呢?內閣重臣,殫精竭慮,本就耗費心力,卻還得為我的任性生氣,學生想想真是羞愧萬分。您毫無保留地教導我,指點我,不是祖父勝似祖父,學生便是仗著您的疼愛肆意妄為,實在罪該萬死。本不該再厚著臉皮進門求見您,可出於貪心,惜朝真不想失去您。老師,看看唄,求您了,再給學生一次機會吧,讓我給您磕頭認錯,服侍儘孝……”
那小貓一樣絮絮叨叨的聲音傳進來,謝閣老聽著聽著心就軟了。
那份奏折,謝閣老其實已經不怪他了,身在宮闈,杵在伴讀之位,不為皇子謀劃如何拚殺出一條血路。
賀惜朝有此謀略和膽識,想要攪弄風雨不是難事,他卻願意引到皇子走向正確的道理已是殊多不易。
今日謝閣老如此生氣,不過是因為他沒有誠心致歉的態度,不將這個暗中教導了六年的長輩放在眼裡罷了。
如今這小子費了心思跑進謝家哄他,謝閣老那點氣性也慢慢淡了去。
“老師,真拿不住了……”
門縫的紙抖了抖,顯示已經到了極限。
謝閣老長歎一聲,走過去取了過來,打開,卻是一份食譜?
“請老師賞個臉點個菜,惜朝立刻給您做去。”
食譜自然沒什麼山珍海味,都是家常小菜,是賀惜朝能想到的極限了,不過謝閣老還是比較驚奇,“你還會廚藝?”
喲,老頭兒總算跟他說話了。
賀惜朝精神一振,立刻回答:“是,不過學藝不精,比不上您家廚子,拿得出手也就麵條,不知道您老人家願不願賞個臉?”他想了想補充道,“可以打上一個荷包蛋,清淡一些,好克化。”
見裡麵沒說話,他小心翼翼地問:“好嗎?”
誰家小少爺還會自己掌勺,謝閣老聽著心裡就更軟了,既然給了台階,那就下吧。
他便淡聲道:“去吧。”
“好嘞,您稍等,一會兒就好。”外頭高興的聲音帶著歡喜,讓謝閣老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他清咳了一聲,繞到了桌子後,將三張紙收起來放入了抽屜,接著拿起筆,繼續大字起來,這會兒心裡鬱氣散了一大半,字都順當了起來。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敲門聲,謝閣老驚訝地抬起頭,這麼快?
卻聽到下人的聲音,“太爺,賀少爺說您裡麵的茶定然涼了,讓小的給您換一壺,您開開門?”
謝閣老心裡有些小小的喜悅,不過還是沉著臉色去開了門。
下人也不敢多話,將茶壺換了沏上新的,又取出一疊小食,“太爺,您先墊墊肚子。”
賀惜朝此人,細心體貼起來,讓人總是招架不住。
賀惜朝很慶幸自己給蕭弘下了很多次麵,把上輩子的技藝都給練熟了。
廚娘驚訝地看著賀惜朝嫻熟的滾荷包蛋動作,心中萬分佩服,也帶著一點憐惜。
“黃大娘,今後惜朝可以跟你學廚藝嗎?”閒暇之餘,賀惜朝問。
“小少爺要跟奴婢學這個?這不太好吧,您可是貴人,怎麼能讓您做這下等之事?”
賀惜朝笑道:“什麼下等不下等,民以食為天。我想給老師親自做飯,還請大娘教我。”
“啊呀,小少爺真是孝心可嘉,太爺口味清淡,偏好素食,您想學,奴婢自然教您。”
賀惜朝暗暗記在心裡,道了聲謝,便起了鍋,將荷包蛋擱在麵上,放入食盒中。
賀惜朝的麵自然跟蕭弘不同,雖然簡單,可色香味俱全,金黃的荷包蛋,翠綠的青菜葉,加上一點香油,謝閣老餓著肚子怎麼看都很有食欲。
“老師,您嘗嘗,若是喜歡,學生便天天給您做。”筷子遞到謝閣老麵前,賀惜朝支著腦袋帶著滿滿的期待看著他。
謝閣老夾起麵條吃了一口,驚訝露在他的臉上。
“怎麼樣,好不好吃?”
“尚可。”
“那就是好吃嘍。”賀惜朝高興的眼睛都是彎的,滿身的喜悅都快溢出來,“我跟廚房大娘已經說好了,您喜愛的菜式我都跟她學,以後換著花樣給您做。”
謝閣老聞言瞪了他一眼,“好好的做什麼廚子,讀書不讀了?”
“兩者又不衝突。”
“這麼說是要賴在謝家?”
“您不歡迎嗎?”賀惜朝驚訝地看著謝閣老,“我的衣裳書本都帶過來了,反正大皇子已經不在上書房,學生空閒的很,正好在您跟前服侍一陣子呢!”
謝閣老哭笑不得道:“無需這般費心,你有這份心意足矣。”
賀惜朝搖了搖頭,真摯地說:“不費心,您願意讓我服侍,是學生的榮幸呢!之前作為伴讀,哪怕心所向往也沒有時間,如今正好跟著您學習為人處世。想想每年謝家門前立雪的那麼多人,放話出去想必各個都願意為您鞍前馬,肝腦塗地,這樣說來還是我占了便宜,老師可彆趕我。”
少年目光清澈,發自內心的期許感染了故作鎮定的謝閣老,後者眼裡不禁浮現了笑意,那點不快頓時煙消雲散。
謝閣老一邊吃麵一邊歎息,心說這孩子是真不得了,鐵了心討好一個人來,是誰也招架不住。
吃到最後,他擱下筷子,一邊用帕子拭嘴角,一邊說:“那折子雖是休寧遞上去的,可瞞不住皇上。”
他看了眼賀惜朝,而後者似乎並不意外,隻是笑道:“沒打算瞞著,這是好事,大皇子與皇上自有默契,將來等大皇子主事,皇上會為他保駕護航的。”
謝閣老聽了若有所思。
賀惜朝笑了笑,收拾著碗筷,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