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鴻臚寺驛館外臨時搭建的一處會場,能同時容納百餘人入座,便是為了今日的會議準備。
門口設有簽到人員和整整齊齊的皇城軍,以及宮中指派的禁軍。
就這陣勢,一般人真不敢造次。
來人通過指引到達簽到處,便有長桌後的鴻臚寺小吏問:“有邀請函嗎?”
“有,請看。”
這位蓄著胡子的小吏查看了邀請函一眼,然後點點頭,將邀請函遞了回去,接著又問:“籍貫、姓名、行業?”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猶豫:“這是……”
“人數太多了,做個身份牌,便於辨認。”那蓄著胡子的小吏脾氣還挺好,笑著解釋,“沒彆的意思,請大可放心。”
“原來如此,我乃蘇州程家之主,程茂,做著綢緞布匹生意。”一位髯須黑發的老爺拱手道。
“蘇州、程茂、綢商。”
那胡子小吏重複了一聲,接著邊上的同僚立刻執筆在一個折彎的木牌上寫了什麼,然後遞到了旁邊等候的另一位年輕小吏手上。
“待會兒你們就可以跟著他進去了,地方有限,每一家隻能進去兩位。”胡子小吏說著接著取出一份卷軸,快速地寫明籍貫和行業,接著指著姓名那處說,“程老爺來簽個名,然後就能進去吧。”
隻有兩個人,程家家主便隻帶了自己的兒子。
室內的布置參照後世的企業會議安排,一座一椅,並行而設,上麵放著文房四寶和一盞茶,每隔一張桌子上還擱著一份係著抽繩的文卷。
那年輕小吏端著身份牌帶著他們到了某個座位道:“兩位來的最早,你們就坐這裡吧,視野好。”
“多謝小哥。”程家主拱了拱手,而程家少爺不露聲色地遞上一個荷包,笑問,“敢問小哥,這位置有何講究?”
那小吏收了下來,臉上笑容不免燦爛了一些:“這一片轉為綢商而設,旁邊那一片則是茶商,再遠一些就是瓷器,後麵的是鹽商……反正都劃定了區域。”
他將身份牌擱到了桌上,名字朝外:“大人們還沒來,兩位先稍坐一會兒喝喝茶。”
“多謝小哥。”
“無事,若要添水,喚一聲便可。”
程家主聞言坐下來,不過他看著桌麵上的文書,又掃了一眼彆處,不禁麵露疑惑。
這文書看著還挺厚,不知道裡麵寫了什麼。
那小吏瞧著他的目光於是介紹道:“此乃本次會議的說明,桌子上的都一樣,每家一份,兩位不妨可以先看看,待會兒討論起來也能知道個方向。”
“這想得真是周到。”程家主讚歎了一聲。
小吏笑了笑說:“都是大人的吩咐。”說完便下去了。
程少爺拿起麵前的文卷,然後抽出繩子,打開來一看,發現裡麵居然還夾著十幾張文書,整整齊齊地疊放,他隨意地拿起一份,看了幾眼,頓時驚訝地喚道:“爹,您看,這說的就是邊貿細則啊!”
文卷的每一份篇幅有長有短,字跡統一並不大,不過分段添序之下,看得倒也不吃力。
隻是令人震驚的是,太詳細了。
最外麵的一份名為《邊境貿易一般流程示意及目錄》,接下來還有……
《邊貿管理條約及權利和義務》
《交易貨品描述和報關申請細則》
《出入境貨品管理審核細則和規定》
《通行許可證件分類及獲取和使用描述》
《貨品安全及保護責任和條例》
《貨幣統一及兌換注意事項》
《出入境關稅的收取方式及說明》
《其他申訴和建議》
……
內容先不看,光每一份的標題就足夠令人目瞪口呆。
程家主看到這十幾份的紙張,震撼地良久說不出話來。
內心隻有一個想法,這次想要與朝廷博弈,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沒過多久,陸陸續續便有人被帶進來送到指定的位置上,這個時段來人較多,都擠到了一處,不免遇上熟人。
“王兄今日來的挺早。”
“喲,方兄也來了,這位是閔家當家,做茶葉生意。”
“閔老爺,幸會幸會!”
都是有名的大商賈,哪怕不是同行,也有所耳聞。
平時大江南北不常見,百聞不如一見,如今齊聚一堂倒是能趁機介紹認識。
況且現在還早,主持這會議的官員也沒到,正好先彼此說說話,看看能不能探些消息。
“咦,程兄,你們在看什麼?”
這邊同為綢商,蜀地白家家主見到程家主一心撲在幾張紙上,不禁納悶道。
程家主聞言便抬起頭:“原來是白兄,慚愧慚愧,在下方才太專注沒有聽見。”他抬起手,簡單地告了罪。
白家主自然不怪罪,隻是瞟向了那幾張紙:“程兄這是……”
程家主歎道:“白兄,還是彆忙著說話了,先看看桌上的這份細則吧,這位鴻臚寺卿,可當真了不得呀!”
他說著指了指白家主麵前的文卷,然後坐下來,再次抬起了自己文書,與兒子一起一邊看一邊商論。而程少爺手裡還拿著筆,聽著父親吩咐,往桌上準備好的空白紙張上摘錄。
程家的絲綢生意做得極大,乃是百年老字號,自家便有成片的桑林養蠶,手底下織娘繡娘更是無數。
程記綢莊開遍大江南北,貢品之中多有他家的綢緞,很得貴人喜愛,甚至龍袍之中也有程記綢緞的料子。
這就意味著在綢商之中,頗有舉足輕重的分量,即使是其他行業,也對程家主很是尊敬。
他這個樣子,令眾人極為好奇,也顧不得寒暄交流,跟著坐下,打開麵前桌上的文卷。
接著再也放不開了……
等後麵的人被帶進時,卻發現屋內出奇的安靜,個個埋頭捧著幾張紙在探究,哪怕是議論都輕聲細語。
每個人的神情都那麼嚴肅,仿佛在讀著朝廷詔令一般。
在鹽商那片區,一位青衫老者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紙。
“祖父?”旁邊的年輕人疑惑地喚了一聲。
老者抬手捏了捏鼻梁,擺手道:“年紀大了,看東西時間一久就容易眼花。”
“那孫兒給您讀吧?”
老者搖了搖:“先不忙。”他摸著紙張,還有上麵的字跡,接著目光看向旁邊的平家。
“康成。”
閩東平家跟閩西孫家一樣也是鹽商,平時有所來往,平家今日來的是大當家平康成,比這位老者小了一個輩分,聽見老者的叫喚,他抬起頭,頗為尊敬地喚道:“孫老。”
孫家老太爺點點頭:“把你那份給老朽看看。”
平大當家於是遞給他,孫老太爺抽出同樣一份《邊貿管理條約及權利和義務》,湊近眼睛仔細瞧著。
不一會兒他便放了下來,感慨一聲:“厲害!”
“的確厲害。”平大當家跟著讚歎了一句,“在下還從來沒見過如此詳備的商貿細則,若不是這位鴻臚寺卿的生平事跡家喻戶曉,乃是真正的讀書人,不然還以為出自商賈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呢!否則誰能寫出這樣的東西?說實話,沒做過大生意的人哪兒能那麼清楚其中的道道。”
“誒,這話不對了。”後麵做著的另一家鹽商鄧當家人湊上來,“就算出自商賈之家,看看咱們的後代子孫,讓他們寫能寫出來嗎?孫家小子,你能嗎?”
孫家少爺麵露羞愧,搖了搖頭:“小子慚愧。”
平康成一笑:“不要說他,就是我,做了一輩子的生意,也寫不了如此周全。”
這話實在,哪怕懂裡麵的門路,經驗十足,抓住一點能說得頭頭是道,可真送上一支筆,一字一字讓其總結出來,卻不是常人能夠辦到的。
讀書容易,教書難,就是這個意思。
平大當家這話沒人反駁,事實上,像賀惜朝這樣能將實施條例,完全落到紙上還真沒有。
“人說這位是文曲星下凡,真不是假話,就衝這份東西,小老兒就服氣。”鄧家當家道。
孫老太爺頷首,不過他說:“老朽說的厲害,可不是因為這份細則。”
“那因為什麼?”
“兩位對比一下各自手裡的文卷,不論是筆跡,還是排序。”
兩位當家人聞言便互相查看,忽然鄧家當家道:“這是……刊印而來?”
“一模一樣,的確是刊印,同樣的位置,一撇一捺沒有區彆。”
“刊印之前先要工整地抄寫,然後校對,有一處錯就得重新來,這麼多內容,光這一道工序估摸著就得一個月之久,然後再印染,烘乾,怕是早在三月之前鴻臚寺廣邀天下商賈之時,這份東西就已經整理好了。”孫老太爺沉聲道。
一時間,周圍聽著的都驚呆了。
“娘的……對了,這位文曲星多大來著?真出自他之手嗎?”鄧家家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