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清正殿內寂寥無聲, 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 包括天乾帝, 都死死地盯著緩緩彙報的賀惜朝。
“……臣擅自做主,將邊貿前兩年的關稅以市場準入形式提前向商賈收取,請皇上恩準。”
越是如此,賀惜朝的口吻就越是清淡,說話也慢條斯理, 藏起言語中的邀功之意, 表現出強大的內心,說完他依舊如往日一般恭敬地將書生們臨時草擬出來的市場準入原則書呈過頭頂。
然而他等了半天, 都沒見有人來收取這份文書, 不禁納悶地抬起頭來,隻見五位閣臣也好, 天乾帝也罷依舊還盯著他,那目光有些涔人。
他微微彎了彎唇, 幾不可聞地朝身邊清咳一聲,蕭弘看著黃公公提醒道:“老黃,你傻啦?”
黃公公聞言“啊喲”一聲, 連連告罪:“老奴這不是被賀大人給驚呆了嗎?一時沒回過神,皇上, 太子殿下, 請恕罪。”
如今這會兒, 誰糾結他的失態, 天乾帝深深地看了賀惜朝一眼, 然後內心複雜地接過那份文書。
居然真的做到了!
“皇上,雖說比直接收取關稅預計的要少,不過這是臣能想到的,推動並打開邊貿最有效方法,請您見諒。”
見諒什麼?
一千五百萬兩啊!這要是還少,那戶部這些年的捉襟見肘算什麼?
天乾帝之前還跟謝閣老商議著,為了全蕭弘的臉麵,若是賀惜朝解決不了邊軍餉銀該去何處挪出這麼一筆銀子。
“賀大人也未免太過謙虛了,老臣活了這般歲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會生財的人,真是大開眼界!”
這話是從王閣老嘴裡說出來的,這老頭向來看賀惜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總覺得此人站在蕭弘身後,沽名釣譽,裝模作樣。
可直到如今,最讓朝廷犯難的戶部赤字讓賀惜朝一舉解決,他不得不承認此子乃是真正的能臣。
科舉考得好不算什麼,能解眾人之難才是真的厲害,也是朝廷最稀缺的人才。
胡閣老看了王閣老一眼道:“彆忘了,還是從那群唯利是圖的商賈手裡掏出的銀子,賀大人,老臣實在好奇,這法子你究竟是怎麼想到的。”
不僅是胡閣老,所有人包括帝王都一樣望過去。
隻見賀惜朝微微一笑,淡定從容地道:“無非是設身處地,換位而思罷了。”
王閣老問:“何解?”
“朝廷開邊貿,站在商賈的角度來說,諸位大人,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是好事。”
“關稅兩成四或四成二,於商賈十倍百倍的利潤來說重要嗎?”
大臣們搖了搖頭:“不重要。”
“既然如此,那該擔心的是他們才對。”
“這……”幾位閣臣互相看了一眼,最終胡閣老問,“請指教。”
“既然是好事,既然賺錢,那機會豈是人人都有的,如今的猶豫不決不過是口是心非罷了。整日與錢財打交道的商賈們,他們最害怕最煎熬的是一件事。”賀惜朝勾起唇角,眼裡放出光芒,自信地說,“看著彆人賺錢。”
賀惜朝說完,周圍瞬間沉默下來。
能將這□□商的心思摸得如此透測,這人豈不是得更加……咳咳,應該說玲瓏剔透才對。
“啪啪啪——”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激烈地拍手聲,隻見蕭弘豎起個大拇指,大聲稱讚道,“好,真不愧我朝第一大才子!不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第一等聰明人!什麼邊軍餉銀,這還是難題嗎?父皇,諸位大人,咱們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好好的將這一千五百萬兩銀子花好,花到刀刃上,不要浪費了,嘿嘿,是不是?”
瞧蕭弘那得意勁,不遺餘力地大聲誇獎,仿佛賀惜朝立了大功比他自個兒的還高興。
若不是今日還有眾位閣老在,怕是連愛意都要當場吐露出來了。
天乾帝很想拉下臉來警告他一下不要忘形,可終究賀惜朝帶給他的意外之喜實在太大了,還沒開口嘴邊的笑意就漏了出來。
“皇上,前些日子,西安伯上奏說,連同南北的運河淤泥較多,阻礙船隻運行,臣以為趁此機會該挖一挖了。”謝閣老順著蕭弘的話頭道。
接著王閣老也說:“皇上,去年北方大旱,百姓收成急劇減少,臣以為既然朝中寬裕不如就免去嚴重地區的賦稅,好讓百姓們度過難關。”
然後胡閣老也跟著上奏:“與匈奴一戰,將士們死傷不少,撫恤也該儘快落實,都是英雄,不能寒了人的心。”
“邊貿既然要開起來,這些主要商道臣以為應當儘快修一修,不然商隊急劇增多,道路不平,也是一件麻煩事。”
“對對對,還有……”
“沒錯,另外……”
這銀子還沒看到影子,就已經像塊餅一樣分割完了。
蕭弘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賀惜朝,一臉無語地說:“惜朝,按照閣老們這樣的花法,這一千五百萬兩似乎也不禁花。”
賀惜朝聳了聳肩:“嗯,朝廷太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