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靈進宮的時候,跪在清正殿外的蕭弘已經被帶了進去。
殿內已經收拾妥當,所有的陳設也更換一新。
天乾帝正端坐在禦案後,冰冷冷地就這麼看著他:“當真為了他什麼都不要了?弘兒,你的一切都是朕賜予的,朕隨時都能收回來!”
“是,您連命都可以拿走,弘兒毫無怨言,可隻要還活著,這裡就承受不住了。”蕭弘摸著自己的心口,抬起頭望著天乾帝,“父皇,我以為我能忘的,我想儘一切辦法,逼著自己忘了。可是真不行,今日一聽到他在匈奴人手裡,整顆心都……裂開了一樣,腦海裡就一個念頭,帶他回來!一定要親眼看見他平安!”
天乾帝將一份折子摔了過來:“你自己看看。”
這是三日前送來的賀惜朝的計劃,以自身為質,讓朝廷借口出兵,一切都是算好的。
然而蕭弘看了也隻是默默地將此合上,笑了笑道說:“匈奴人向來背信棄義,惜朝這麼做就是與虎謀皮,真當大齊軍進入匈奴之後,他回得來嗎?為了三萬匹馬扣下他,到時候難道就不會拿他逼朝廷撤軍?”
“賀惜朝既然這麼做,自然有辦法。”天乾帝醞釀著怒氣反駁道。
“什麼辦法,不就是拿命去賭嗎?我了解他,他膽子比我大得多,可我卻不願看著他涉險!”蕭弘將折子默默地放在身前,“父皇,就因為他的大膽我更得保護他,他若以身犯險,我便要做他堅強後盾。即使不為戀人,哪怕是君臣,也是我的職責。”
蕭弘是個執著的人,他既然什麼都不怕,敢於在朝堂上直接公開,將自己的後路完全堵死,這就意味著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天乾帝知道他若是不同意,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廢了蕭弘,將他永遠圈禁,否則一有機會,他一定會奔赴西域去找賀惜朝。
或者殺了他們兩個人。
可是天乾帝問自己,他舍得嗎?
在蕭弘身上,他幾乎傾注了所有的心血來栽培,一點一點看著成為他最為驕傲的繼承人。
天乾帝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放話,哪怕他如今就此見先帝,他也是放心的,心甘情願將一切交給蕭弘。
再不會有另一個兒子享受到他一片拳拳父愛了。
“若是奕兒、銘兒,或是你其他兄弟跪在這裡,敢這麼說,你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下場?”天乾帝問。
蕭弘吸了吸鼻子,咬著唇說:“知道。”
“所以你就是仗著朕寵你,才無法無天,肆無忌憚!”天乾帝自嘲道,“弘兒,你可曾為朕考慮,你這樣逼朕,知道朕有多心痛?”
他這麼說,幾乎是妥協了。
蕭弘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他磕頭道:“想過,兒子真是愧疚極了,如果可以,我願意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不去想,不去奢望,就此罷手,把心關牢了。至於下輩子,但願惜朝也彆再遇到我,沒有我他能過得很好。可終究……熬不過去,弘兒不孝,真是不孝極了!爹,您說得對,我就是仗著您的寵愛,我想要惜朝,也想承歡在您膝下,這麼奢侈的美夢……兒子,懇請您成全我!”
帝王也是個人。
他或許在其他皇子公主麵前多是君,可在蕭弘這兒,幾乎就是個操碎心的老父親。
而做父母的總是拗不過叛逆的子女。
所以蕭弘在朝堂上不管不顧地陳情之後,天乾帝也隻剩下發泄,因為他知道自己除了放棄這個兒子,沒有辦法了。
但顯然,他割舍不了。
“彆跪了,起來吧。”天乾帝揚了揚手,示意蕭弘坐下來。
蕭弘於是起身,依言坐下,就聽到天乾帝長歎一聲道:“弘兒,你贏了,朕管不了你,也不忍心廢了你。”
聞言,蕭弘驀地抬起頭,驚喜地望著天乾帝:“父皇……”
天乾帝也望著他,無力地一笑。
蕭弘瞬間激動地坐不住,他站起來,在原地轉圈圈,他覺得他該吼兩聲,表達自己即將噴薄的喜悅,可最終他還是在帝王麵前蹲下來,張開手抱住他爹:“謝謝您,爹,謝謝您,我真是太高興了,真的真的,太高興了!”
那毛茸茸的大腦袋,分量沉重,就埋在天乾帝的懷裡,一個勁地拱著,跟小時候那樣撒嬌。
不知為何,說出這番話來之後,帝王覺得而反而輕鬆了。
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蕭弘那般壓抑著,他想要對方發自內心的喜悅,那大大的笑容,笑得見牙不見眼,能感染著他也跟著好心情起來。
蕭弘本就是天生的樂觀,給點陽光就能燦爛起來,何必被心傷所壓迫。
天乾帝摸著蕭弘的腦袋,突然他就這麼認了。
“史冊之上,該如何記你這一筆?想想前朝那些,終究是佞幸昏君之流,你不在乎,難道賀惜朝也不在乎?”
黃公公進來倒茶,蕭弘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對他也嘿嘿笑起來。
連年烏雲吹散,已是大晴天。
黃公公失笑地將茶盞奉上,心說太子殿下的傻氣是又回來了。
“問你呢,蠢笑什麼!”天乾帝真是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