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幼寧對陸神醫的法子一知半解,薄時衍也沒有細說。
在廂房跟著歇了一個時辰,與母親兄長一道返回府中。
他巴巴的這麼跑一趟,夏氏姐妹的眼睛都看直了,因為誰還用得著說麼!
薄鏡城笑而不語,弟弟開竅了,以這個黏糊的勁頭,想來成親後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付氏同樣是這麼想,都懶得揭穿他了。
迎了菩薩回去,供奉在神龕裡,了卻付氏一樁心事,又打發人去關心陸神醫的身體狀況。
神醫回複她,明天就可以繼續給王爺施針。
付氏放心了,囑咐神醫好好休息,也不著急。
是人都會生病,醫者同樣如此。
湯幼寧回府後就去看望陸神醫,不料,她被範子懸攔住了。
“湯娘子,師父暫時不能見你。”
範子懸不過十一二歲,個頭矮小,這會兒小臉嚴肅。
他是師父撫養長大的,讀書識字學醫理,跟著師父在外行醫,尋找師娘。
前不久,他才目睹了那副畫像,知道了師娘生的什麼模樣。
昨天,他不僅知道了師娘不在人世,還有一位女兒——就是湯娘子!
很顯然,湯娘子的生父不是師父,師娘另有夫家,這實在是……
範子懸的心情極為複雜,他親眼看著師父麵色慘白,口吐鮮血,給自己紮了一根定心針才穩住心緒。
醫者父母心,王爺的治療已經開始,陸謙顏無法中途截止。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倒下,須得先把薄時衍身上的毒解了,才能去除湯幼寧身上的蠱毒。
一環扣一環……
然而,陸謙顏隻要一看到湯幼寧,去想陸雲苓是如何生下這個女兒的,他就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劇痛與悔恨。
一個人的情感與情緒,豈是理智能輕易操控的。
湯幼寧無功而返,乖乖回了雪鸕園,不去打擾陸神醫。
那幅紅衣美人圖就掛在內室,她望著它發呆,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她才會從如意夫人的眾多藏畫中,一眼挑中它。
這樣張揚率性的女子,為何會給爹爹做妾呢?
湯幼寧忍不住,請了秀彤過來,詢問她生母的過往。
秀彤全然不知諺娘子的名字叫陸雲苓,更不清楚陸神醫這號人物的存在。
這會兒見湯幼寧心生好奇,笑著回憶起來:“湯老爺極為敬重諺娘子,兩人沒有一次急眼的,在你出生之前,老爺都留宿在這邊呢!”
但是這有可能是因為情人蠱的緣故。
湯幼寧捏著自己的指尖,輕聲道:“秀彤姑姑,我娘她……開心麼?”
“這……”秀彤笑意一斂,“諺娘子總是心事重重,也不愛笑,我猜測或是跟她家裡的變故有乾係。”
“她提起過家人?”湯幼寧小嘴微張,
秀彤解釋道:“說過一次,有一回諺娘子喝醉了,說她沒有家了,也失去至親至愛……”
她推測,是家裡遭遇重大變故,所以心事重重。
除此之外,再也沒提過。
湯幼寧現在的小腦袋瓜聰明不少,立即猜到了,娘親口中的至親至愛,莫不是陸神醫?
她甚至用陸神醫的名字化作姓氏……
“我爹喜歡我娘麼?”
“自然是喜歡的!”秀彤毫不猶豫,不然哪能夜夜留宿呢!
“真的?”湯幼寧有點心疼爹爹了,他果然是一廂情願?
從她記事起,對她最好的人就是爹爹,若不是他嗬護著她,在家裡肯定不容易……
爹爹是個脾氣溫和的男子,娘親會不會喜歡他呢?
可是陸神醫又怎麼辦,顯然他們更早相識,也擁有更多回憶。
或許還是無可替代的……
湯幼寧簡單的小小世界裡,開始有了憂愁。
大抵這就是人腦袋靈光之後的代價。
小時候她傻乎乎的,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有娘親會怎樣,也不懂得詢問。
學會思考的第一步,便是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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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湯幼寧估摸著時辰,在薄時衍施針後,去白霽堂看他。
陸神醫已經帶上徒弟離開了,裡頭就苒鬆茂嵐守著。
湯幼寧過來時,正好趕上付氏與薄鏡城兩撥人,都是掐著點來的。
薄時衍收針之後靜臥半個時辰,現在已經起身,並未躺著。
他衣衫整齊,發絲不亂,精神瞧著如往常一樣。
“施針還順利麼?腦袋上沒留針眼吧?”付氏尋思著,要不要抹點藥膏什麼的。
“一切順利,”薄時衍回道:“三日後最後一回下針,再泡泡藥浴就沒事了。”
“疼不疼?”湯幼寧一雙黑眸瞅著他。
“不疼。”
其實是有點疼痛的,但是跟以前的頭疾比起來,尚能忍受。
付氏打量他的臉色,精神頭看著不錯,又詢問了幾句,才徹底放心。
笑道:“多虧了陸先生,他可真厲害!”
這般大恩大德,可得好好感謝人家!
薄鏡城覺得,可以重金酬謝。
他摸著下巴道:“並非認為陸神醫看重銀錢,為人醫者,手頭總得屯著各種藥,有一些價格昂貴……”
多給點金子最實在,他們又沒有渠道送什麼珍稀藥材。
付氏聽著這話有理,但是,“會不會太淺薄了些?”
陸先生看上去也不缺錢,畢竟有個蒲蘭穀,在民間名頭響亮,他們偌大一個王府,結果就用金子打發人家麼?
薄時衍道:“本王欠下的人情,他若有需要,必然相幫,秋水閣也有一些海外來物,可以贈與他。”
三人就著這個話題商量了幾句,倒也不急,痊愈之後再說。
付氏叮囑薄時衍多休息,這幾日且把公務放一放。
都要過年了,讓底下人忙活去。
交待完了,她與薄鏡城並未久留,離開了白霽堂,讓湯幼寧留在這兒照看著。
她帶著平安符來的,昨日在白馬寺求了好幾張,這個要給薄時衍。
就塞到他腰間那個醜醜的荷包裡。
湯幼寧低頭瞅著,猶豫道:“我編的穗子整齊好看,不然不要掛這個了吧?”
這樣的荷包戴出去,不會被人笑話麼?
她都覺得臉紅……
“無妨,”薄時衍淡淡一挑眉,“旁人何至於那麼閒,管本王佩戴什麼?”
他把平安符收好了,就綴在腰間。
湯幼寧在圓凳上落座,道:“今日陸神醫看上去如何?他暫時不想見我呢……”
“給他點時間緩一緩,”薄時衍道:“當年的子蠱,大概在他身上。”
什麼子蠱?
湯幼寧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睜圓了兩個眼睛:“我娘親中了情人蠱,他身上有子蠱?!”
可是她娘還是毒入肺腑了,可見兩人並沒有成事,所以……
湯幼寧倏地站起來,揪著小眉頭,想去找陸神醫詢問清楚。
她被薄時衍攔住了,“先彆急,我派人去查了,過幾天大概就會有確切消息。”
雖說大概率諺氏就是陸雲苓,但凡事以證據說話。
此事到了這個地步,真相大白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陸謙顏的醫德,無疑是叫人敬佩的。
這個節骨眼上,他即便暫時不受理病患,薄時衍也能夠理解。
或者說……是為了湯幼寧?
解除餘毒的法子,陸謙顏不去跟當事人說,反而先找上了他。
便是潛意識裡想先說服他種下子蠱,免去湯幼寧的針藥之苦。
人有親疏遠近,心房生來就是偏的。
在得知湯幼寧的生母是誰之後,恐怕陸謙顏無法將她當做普通病人看待。
薄時衍不介意這種偏心,甚至他自己,也是不願意看圓圓日日喝藥的。
藥汁喝多了寒胃傷肝,大男人可能都受不住,何況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既有其它法子,當然要擇優選用。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先把他的毒給解了。
三日後。
薄時衍最後一回針灸,足足耗費一個時辰。
大冬天的,陸謙顏收針後,衣裳都汗濕了。
室內有地龍,暖融融一片,薄時衍雙眸緊閉。
這期間他一直在煎藥口服,再搭配針灸,感覺還不錯。
陸謙顏癱坐在椅子上,道:“之後不喝藥了,每天泡足兩刻鐘的藥浴。”
苒鬆和陳管家在一旁細細聽著,恭謹問道:“大概要泡多少天?”
“或許要一個月,看王爺的體質而定,每個人恢複速度不同。”陸謙顏輕揉額角,“此毒拖太久了。”
確實是很久,陳管家幾乎老淚縱橫,這麼些年,可算熬過來了。
以後攝政王府有女主人,還會有孩童,就不會那樣冷清。
當年卓家勢大,先帝沉迷修仙問道,大權旁落,大部分被卓家給掌控了。
薄時衍領兵打了勝仗回來,手握兵權,卻很難插手朝政。
雙方博弈多年,卓家被不斷壓縮,現如今連嫡子都栽了,注定成不了氣候。
此毒一解,明年差不多就該落幕了。
時辰到了,薄時衍排毒完畢,起身換了衣服。
剛收拾整齊,母親與大哥準時過來,在外頭遇到陸神醫,先是詢問了一番。
得知診治順利,付氏喜出望外,直念菩薩保佑。
讓陳管家多準備些炮仗,除夕夜放得響亮一點,哄走黴運。
今年無論如何,都要留下陸神醫師徒二人,在京城好好過個年。
陸謙顏心中壓著事兒,並未推辭。
他常年不著家,自己四處漂泊便罷了,範子懸年歲小,還是個半大孩子,應該讓他多玩玩。
師徒倆決定留下來。
陳管家行事周到,派人仔細詢問了他們的口味喜好。
王府裡的廚子手藝不錯,能做許多菜係。
二人走南闖北,想必吃過許多當地食物,有自己的偏好。
農莊裡送來新鮮時蔬,大冬天的,作物不易存活,無非是蘿卜白菜居多,也有一些瓜果茄子水芹蓮藕,以及各種曬乾的菌菇。
肉食的花樣就豐富不少,尋常的鴨鵝牛羊,鹿子獐子野豬山雞,什麼都有,保管能做出豐盛的年夜飯。
陳管家樂顛顛的去規劃上了。
而湯幼寧,付氏讓她暫時搬到白霽堂來,照顧薄時衍每日藥浴。
反正都要被扶正了,妾室不能居住正院的規矩有什麼好講的,何況,她又不是沒住過。
無人對此提出異議,王府上下都等著辦喜事呢,至於後院的美人們,一個個跟鵪鶉一樣乖順。
陳管家挑選的都是老實本分的小官庶女,即便有什麼利爪,試探過幾次被管事嬤嬤給壓回去,也都學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