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什麼小白臉第一?
“已經好多了。”許芳菲衝他勾起嘴角。
學生們七嘴八舌。
許芳菲喉嚨裡像吞進一枚苦杏仁,梗澀酸楚。她把喬慧蘭用力抱進懷裡,“胡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鄭西野牽了牽嘴角。那一刻,她看見他漂亮的黑眸乾淨而純粹,透出她過去從未見過的澈亮。
周圍漫無邊際的夜將兩個人籠罩,他們並肩前行,沿途的路徑在宇宙裡畫出兩條平而直的線,不知延伸向何處。
……
“那就好那就好。”楊露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下來,“下次再要我幫你打掩護,你記得提前說一聲,臨時找我救場,要是我反應慢點兒你不就完了?”
“當然沒有。”
“什麼?”
之前大伯母說軍校學費全免,可以大大減輕她家裡的負擔和壓力,她產生了報考軍校的念頭。但後來,鄭西野又告誡她,在真正搞清楚“穿上軍裝意味著什麼”之前,不要輕易做決定……
“什麼朋友?你沒出什麼事吧?”
喬慧蘭眼眶微紅,扯了張紙巾隨手擤鼻涕,低歎一口氣,說:“這些年,淩城表麵上看著是一片太平,創文明樹新風,還申請上了旅遊城市,隻有咱們本地人知道內裡還是老樣子。國門一腳踏過去,人鬼不分。太亂了。”
鄭西野沒搭腔。
許芳菲垂眸,認真思考了會兒,搖搖腦袋,“我暫時沒有明晰的想法。”
鄭西野靜默兩秒,麵無表情地說:“年紀又小又那麼白,不是小白臉是什麼。”
許芳菲抱歉地支吾:“這次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謝謝你。”
楊露說:“我聽鵬宇說,班主任今天讓他複印了幾十份問卷調查表,說是準備明天讓大家夥填。你猜是什麼調查?”
她說:“這些年,我認真讀書,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高考完成學業,出來參加工作賺錢,讓我媽不再那麼辛苦。”
“我的同學們填表格,有的想成為一名銀行家,所以要學習金融,有的勵誌救死扶傷,所以要學醫,還有的就是單純想賺大錢,所以不上大學,打算高中結束就跟著父母賣樹苗果苗。”
喬慧蘭怔住,旋即臉色微赧,看著又像尷尬不好意思,又有點像愧疚。
楊露說:“你當然是在我家寫作業呀。”
“你知道就好。”喬慧蘭輕輕拍著閨女的胳膊,長歎處一口氣,“你這孩子,打小就懂事得讓我心疼。我怕你受了欺負跟委屈,瞞著不往家裡說。”
此刻,月亮星星都不說話,世界很安靜。
就在這時,手機再次嗡嗡震動起來。
許芳菲微皺眉。
她轉過頭。
鄭西野:“。”
“怎麼會呢。”許芳菲心裡酸澀,臉上笑容卻更燦爛兩分,伸手將腦袋靠在喬慧蘭的肩膀上,膩膩歪歪:“我明明好好的,能受什麼欺負。你彆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
理想的大學?
這時,講台上的班主任拿教鞭敲了敲黑板,說道:“同學們,你們已經是高三學生了,這份調查表,我希望你們認真填寫,認真對待。給自己設立一個明確的奮鬥目標及方向。”
許芳菲:“不知道。”
“咱倆這關係,說謝謝就見外了哈。”楊露道,“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又新開了一局遊戲。明天見麵聊。”
“嗯。”
許芳菲看了喬慧蘭一眼。
突的,鄭西野側頭看了看她,又往她身後左右掃兩眼,聲音像秋冬的風掠過結冰的湖麵,透著一絲教人不易覺察的清冷:“那個小白臉第一呢,最近沒堅持送你?”
突的,許芳菲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喚她:“小崽崽。”
“考大學?我爹讓我畢業了回鄉下養豬咧!”
再一頓,像是忍了忍,沒忍住,窩火的嗓子裡又蹦出幾個字音:“而且,我看起來很老嗎?”
話音落地,鄭西野也久久無聲。
“好吧。”
安撫完喬慧蘭,許芳菲回到臥室,背抵房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仍覺幾分後怕。
她足足呆滯了五秒鐘,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們的年級第一?”
有的人不談理想,不是因為懶惰,也不是頹廢,而是僅活下去,就已經耗費光所有精力。同理,過早經曆生活磨礪的小姑娘,未曾擁有過浪漫的詩和酒,自然也就沒有暢想過遠方。
“今天老師發了一張調查表下來,讓我們填寫自己的理想大學,理想職業。”說話的同時,許芳菲仰起脖子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繁星燦燦,星河如畫,這是許多大都市看不見的風景。
班主任話說完,滿教室霎時哀嚎連天。
許芳菲撒嬌地抱住喬慧蘭,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不信任我,隻是擔心我。”
喬慧蘭靜默片刻,深深歎了口氣,眼神裡多出絲歉意和鬆緩,說道:“對不起,媽媽不該懷疑你撒謊。”
許芳菲認真打量著他的臉,好誠懇:“你皮膚明明比趙書逸還白。”
她說:“我想給我媽換個電動車,這樣她每天會輕鬆很多。我想給外公請個專業護理師,每天24小時照顧他,這樣外公就不會因為我們不在家沒人給他翻身而長褥瘡。我想給家裡換個有電梯的房子,再給外公買個好點的輪椅,這樣他就能下樓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
楊露:“是‘理想大學調查表’。”
立於月色與夜色之間,高大修長,慵懶隨性,像一株覆了薄霜的黑色喬木。
許芳菲盯著調查表發了會兒呆,然後便把表格收進書包,裝好。認真做試卷。
“到底怎麼回事?”楊露的聲音也壓得很低,焦灼忐忑,“許芳菲,你老實交代。你晚上乾什麼去了?”
“迷茫動搖時,不妨低頭看看自己腳下的土地。”鄭西野語氣平淡,眸色忽而變得深遠,“它就是刻進所有人骨血的信仰。我們走過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個足跡,都會被它鐫刻銘記。它也會支撐我們,度過生命裡的每一個寒冬。”
兩人沿著路邊緩慢前行。
“信仰確實是個好東西。”他說,“它能讓人坦然麵對生活加諸的所有痛苦。”
心情放鬆下來,話也會跟著變多。
“就是就是,我壓根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許芳菲:“哦哦。”
“欸,說真的我挺好奇。”楊露打探,“許芳菲,你成績這麼好,以後準備報哪個大學呀?”
難得見他被噎吃癟,許芳菲唇尾忍不住往上彎,翹起一個嬌俏的笑。仿佛一整天的低落心境,也隨之變換,悄悄轉成大晴天。
喬慧蘭腦袋靠在女兒額側,手拍著小丫頭的手背,破涕為笑,“現在你大了,慢慢的,一切也就都好了。”
鄭西野微頓,目光左視,定定落在女孩雪白乾淨的側臉上。他:“怎麼忽然問我這個?”
許芳菲愣了下,沒明白。
得到否定答複後,老師轉身離去。
“藥有沒有記得擦?”鄭西野又問。
“我拒絕了幾次,他就沒送我了。”許芳菲說著說著,忍不住噗嗤一聲,好笑又無奈,“那個同學的名字叫趙書逸,你不要給人家瞎取綽號。”
“我也差不多。我媽說讓我讀大學也是浪費錢,不如跟著她彈棉絮。”
“嘴角的傷還疼不疼?”一見麵,沒等許芳菲客套寒暄,對方迎頭便拋來這麼個問句。
她又走了幾步,低頭看著腳上的白色網鞋,忽然說:“鄭西野,你的理想是什麼?”
“老師,給點時間自由討論吧,我們也想聽聽其他同學的想法和建議啊!”
“安靜安靜!”楊曦更用力地敲黑板,頓了下,說,“這樣,這份表你們拿回去填,可以互相討論,也可以和家長商量,明天班長統一收了給我。咱們就不耽誤課堂時間了。來,課代表上來,把卷子發下去,這節課我們做一套隨堂練習。”
許芳菲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再次見到了那個熟悉身影。
在過去的許多年中,許芳菲很少暢想自己的未來。她的人生目標,既清晰又迷茫,清晰的是,她要努力念書,考上大學,參加工作,努力讓媽媽和外公過上好日子。
鄭西野無語。
正要掛電話,對麵的楊露忽然又驚乍乍地叫了聲:“等等!”
緊接著,鄭西野看見少女的小腦袋喪喪一耷,鬱悶地吐出一口氣:“我填不出來。”
她語氣也很認真:“你是‘老白臉’嗎?”
鄭西野:“……”
“很久以前,我媽對我過一句話。”
九點多,生物老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最後詢問道:“還沒有其它問題?”
許芳菲不想讓好友擔心,輕描淡寫道:“和朋友去玩了會兒,沒注意時間。”
迷茫的是,她對此並沒有一份確切的規劃。
她說:“我想做的事很多,但好像,沒有一件是關於自己的。我很迷茫。我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遠大的抱負,沒有理想,也沒有信仰。這些名詞,對我來說都太遙遠、也太抽象了。”
*
“嗯。”許芳菲點頭,腳下步子移動,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他身旁。
又隨口閒聊了兩句,她們結束了通話。
許芳菲狐疑,重新把手機貼近耳朵:“怎麼啦?”
*
今天晚自習後,是生物老師來給前十名評講昨天發的真題卷。
“不老呀。”許芳菲道,“我隻是根據你取綽號的思路,舉一反三。”
直到第二天來到學校,許芳菲拿到了前排傳下來的調查表,她腦子裡都還在思考這個深奧的標題。
“謝謝你。沒彆的事了,再見。”許芳菲將電話掛斷,又朝喬慧蘭柔聲道,“媽,你現在相信我沒出什麼意外了吧?”
鄭西野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再開口時,語氣不鹹不淡,表情冷淡無波,字裡行間卻明顯帶著不爽意味:“我這身皮是天生的又不能選。你以為我喜歡。”
“當初你爸還在的時候,我們一直盤算著要好好掙錢,去省城買房,讓你去省城念高中,給你更好的教育和生活環境,隻可惜……”想起過世的丈夫,豆大的淚珠便從喬慧蘭眼眶裡滾落,“是媽媽沒本事,是我沒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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