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在十七所技術支援小組的幫助下, 狼牙大隊這一次的特殊行動,結束得相對圓滿。翻了年,一月中旬, 中國人民解放軍昆侖十二基站便全部建造完成。
從營地坐標撤離, 一行人先去了一趟邊防營。
許芳菲不禁感歎, 世間緣分,果然都是如此奇妙。
非常巧, 又遇上了那個高原烈日般熱情明媚的藏族少女,央拉。
見到許芳菲這群人, 這個可愛的藏族小姑娘也十分欣喜, 一縱一縱地蹦跳過來, 兩根烏黑的麻花辮在身後晃來晃去。央拉開心地打招呼:“又見麵了,漂亮的解放軍小姐姐!還有各位!”
許芳菲有些驚奇,說:“央拉, 你漢語說得比之前好呢。”
央拉靦腆地笑:“我特意學了不少。”
許芳菲又問:“你又過來送菜嗎?”
央拉搖搖頭,明亮的眼底浮起絲絲失落, 回答:“我來跟顧學超告彆。”
許芳菲不解:“告彆?你要去哪兒?”
央拉麵上便重新綻開一抹笑:“等下個月開春, 我就要和我阿媽阿爸一起去朝聖。”
許芳菲微怔,想起之前保護站的同誌跟她說起過的朝聖之旅, 不由好奇道:“你們朝聖的目的地是哪裡?”
央拉回答:“拉薩,布達拉宮。”
秦宇驚愕地睜大眼睛, 接話:“這裡離拉薩還有老遠一段距離呢,幾千公裡!你們不坐車?”
“所以我才來跟顧學超他們告彆啊。”央拉的語氣很認真, “阿爸說, 朝聖的路一定要心誠,三步一跪,五步一拜, 七步一叩首,我這次也是第一次去,隻知道,好像要走將近九個月,很長日子都回不來。”
秦宇和其他隊員便都豎起大拇指,敬佩道:“佩服!牛!”
白陸隨口問:“小姑娘,你們藏民朝聖的時候,一般都許什麼願望啊?”
央拉格外誠懇地答道:“很多,每個人的心願都不一樣。”
白陸:“你年紀這麼小,花費八個多月去朝聖,打算許個什麼願望?”
央拉想了想,促狹地揚起下巴:“我才不告訴你!”
白陸和秦宇都覺得這藏族小女孩兒有意思,被逗得低笑出聲。
許芳菲在原地站了會兒,過去拉住央拉的手,將小姑娘輕輕帶到旁邊。左右張望一番後,她從軍服外套的衣兜裡摸出一袋真空包裝的兔丁,塞到央拉手裡。
央拉從小就生活在這片高原,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附近的城鎮,自然沒見過這種外地的特色美食。
她將兔丁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打量,問:“這是什麼肉?”
“兔肉,是川渝地區的美食。嘗嘗吧。”許芳菲笑容溫婉,聲音壓低了點:“這是我們管後勤的同誌偷偷給我的,給你吃。”
央拉咧嘴,揚起燦爛笑顏:“托切那!”
眼看許芳菲麵露惑色,央拉便噗嗤一聲,回她漢語:“謝謝。”
“不客氣,就當回報你給我的犛牛奶糖。”許芳菲也勾唇角,低聲繼續叮囑:“你快把這包兔肉放進兜裡,我隻有這一袋,要是彆人再找我要,我就拿不出來了。”
這時,邊兒上有人聽得好笑,漫不經心地揶揄:“一包兔子肉,誰會跟你們倆小女孩兒搶?”
兩個女孩子聞聲,轉頭望去。
鄭西野剛和邊防營的營長交流完,已經從營房裡出來了。他臉色懶漫,兩隻大手各捏兩個紅豔豔的番茄果,邁著步子走到許芳菲和央拉身前,站定,把左手的兩個果子遞給她們。
兩個姑娘接過番茄果。
許芳菲拿著番茄,低頭瞧著,沒有下一步動作。央拉倒是一點不扭捏,對鄭西野嘀咕了幾句藏語,很自然地張開嘴,卡擦一聲,大口大口吃起來。
鄭西野挑挑眉,對許芳菲道:“兩個多月沒見過新鮮蔬果,吃吧,補充點維生素。這果子都是我洗乾淨的。”
央拉在邊兒上附和:“對呢,快吃。這可是黃金果。”
許芳菲便也咬了一口番茄。
央拉吃著番茄安靜了會兒,不知怎麼的,眼神裡的光猝然微黯。
許芳菲敏銳察覺,輕聲問:“怎麼了央拉?”
央拉看向她,遲疑地歎了口氣,惆悵道:“解放軍同誌,以前我阿爸阿媽說我年紀小,不用跟他們去朝聖,每次他們出遠門,我就和我阿乙待在家裡,有阿乙照顧我。”
許芳菲:“阿乙是什麼意思?”
鄭西野解釋:“阿乙是藏語稱謂,意思是‘奶奶’。”
“哦。”許芳菲明白過來,又看向央拉:“然後呢?”
央拉小肩膀一垮,伸手用力拽住自己的麻花辮,表情怔怔的:“今年我要跟著一起去朝聖,是因為阿乙生病了。阿乙上個月吐了血,阿爸阿媽把她送到了附近青嵐縣的醫院。”
聽到這裡,許芳菲心口驀的發緊,沒有接話。
央拉垂了眸,嗓音越來越輕:“我好想阿乙。我要向神明許的願望,就是阿乙吉祥如意,再陪我好多好多年。”
許芳菲靜默數秒,抬手握了握央拉的胳膊,鼓勵道:“你的心願一定會實現。”
“是嗎?”央拉抬起眼簾看她,眸中再次浮起一絲希望:“你也覺得,神明會幫我實現心願?”
許芳菲堅定地點頭:“會。”
眼見少女還是有些彷徨不安,許芳菲便扭過頭,朝身旁的高大男人遞去一個眼色。
鄭西野那頭本來在慢悠悠地啃番茄,剛啃一半,接收到這個眼神信號,一滯,隻好正色,沉聲道:“對,央拉,許芳菲同誌說得對,你的心願一定會實現。”
央拉嘟嘴,目光在男人和漂亮女孩之間流轉一圈:“你們真的沒有騙我?”
“當然。”
許芳菲說著,胸脯一挺,手掌拍得邦邦響,“我們可是解放軍,從來不騙老百姓。”
央拉這才如釋重負,重新揚起大笑臉:“對,阿媽說解放軍和我們親得就像一家人,我相信你們!”
話剛說完,央拉目光越過許芳菲,看向許芳菲身後的營房宿舍區。不知瞧見了什麼,藏族姑娘的眸子突的一亮,說道:“他出來了!再見兩位解放軍同誌,我先走啦!”
之後便笑吟吟地小跑了過去。
許芳菲轉頭看了眼,見是顧學超。
俏皮的藏族少女飛奔向年輕的戍邊戰士,兩個人碰了麵,開始說什麼。
隔得遠,許芳菲聽不清兩人的交談內容,也不好奇,彎著唇將目光收回。
鄭西野咬了一口果子,遙望著央拉與顧學超,淡聲道:“剛才我聽姚乾事提了一句,央拉的奶奶好像得的是食道癌,中晚期。”
“……”許芳菲臉色微變,眉心用力擰起一個結。
鄭西野側目瞧她,眸色同語氣都很冷靜:“崽崽,你真的覺得,央拉一家從這裡磕長頭磕到拉薩,她奶奶的病就能好?”
許芳菲抿唇,答道:“不管結果是什麼,至少這樣做,能給她們一家希望。對於身處絕境的人來說,‘希望’是活下去的所有動力。而且。”
她頓了下,轉頭也看向他:“萬一有奇跡呢。”
鄭西野臉上沒什麼表情,黑眸涼沉,不置可否。
許芳菲歎息:“鄭西野同誌,我突然發現,你的世界觀好像比較消極。”
鄭西野糾正她:“這不是消極,是清醒。”
鄭西野又道:“就像你說的,身處絕境,‘希望’是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但凡不是絕境,但凡有一丁點辦法,誰會把自己的心願交給所謂的神明去實現。”
許芳菲無言以對,不再與他爭辯這個抽象話題。
她咬了一大口番茄,腮幫鼓鼓地嚼,邊嚼邊轉移話題,說:“剛才,央拉為什麼說番茄是黃金?”
鄭西野答道:“番茄好儲存也好養活,如果遇上大雪封山,這玩意兒就是方圓百裡最重要的口糧。比黃金鑽石珍貴。”
許芳菲明白過來,點點頭。
這時,安則還有張峰他們都從營房裡出來了,和鄭西野一樣,大家手裡都拿著一個番茄果在啃。
一群軍裝筆挺的解放軍同誌,因為太久沒吃過蔬果,一見到番茄便兩眼放光,圍在一起大快朵頤,這場景,著實是五分心酸五分搞笑。
許芳菲不禁失笑著搖頭。
這時,向孟在院子裡招呼:“野哥,差不多了!該走了!”
鄭西野應了聲。
眾人便三兩下啃完番茄,邁開大步走向並排停放的數輛軍車。
車輛駛出邊防營大門的時候,許芳菲回頭看了眼身後。
今日天氣晴朗,高原雪闊天藍,和她初來青海那日極為相似。遠處山脈間依稀能看見兩道人影,在巍峨昆侖的映襯下,渺小得仿佛兩隻螞蟻,兩個黑點,兩粒塵埃。
許芳菲知道,那是不知第幾次踏上巡邏線的邊防戰士。
姚大成乾事和邊防營營長站在營區大門前,同時行軍禮及注目禮,目送他們。
顧學超和央拉好像還在說話,身形十分模糊,幾乎已經看不太清。
遠處的路邊溜達過來兩隻藏羚羊,被汽車的引擎聲吸引,警惕地站定,豎起了脖子,清澈透亮的眸子朝車隊這邊望來……
暫彆了,昆侖邊防營。
暫彆了,藏羚羊。
暫彆了,美麗的青藏高原。
許芳菲眸光悠遠,麵朝雪山露出一個淺笑,在心中與這片土地道彆。
*
任務結束,一行人連夜趕路,在機場附近住了一晚。次日清晨,兩方人馬便要各自回單位。
狼牙大隊的人要回晉州,十七所這邊要回雲城。
許芳菲與鄭西野又一次麵臨彆離。
分彆前,兩人沒有表露出依依不舍、或難舍難分之類的情緒,甚至沒擁有超過十分鐘的單獨相處時間。
他們隻是在候機大廳互相握手,作為狼牙大隊的隊長,和十七所技術組的組員,表達了對彼此的祝賀與感謝。
經過數小時的空中航行之後,飛機落地雲城錦安機場。
切身感受過青藏高原邊防線真實境況的許芳菲,再次回到她的大後方技術崗位。
生活回歸到從前。
其實,說是回到從前,倒也不全對。
今年除夕在二月中旬,距離春節放假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濃濃的年味已經彌漫在雲城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購年貨,抄底價”的廣告牌,馬路兩旁的路燈也被掛上了紅豔豔的小燈籠。
忙碌了整年的上班族們,心心念念盼回家,進入全國統一的摸魚模式。
十七所的解放軍同誌們倒是還在認真工作,但工作閒暇時,也都打算起了年假要如何休。
回雲城的第二周,一個尋常無奇的星期三晚上,許芳菲照例給喬慧蘭打去了視頻電話。
嘟嘟幾聲,接通。
視頻畫麵中出現媽媽的臉龐,許芳菲漾開笑,說:“媽,吃飯沒有?”
喬慧蘭笑了幾聲,佯嗔:“這都馬上九點了,當然吃了。你這孩子,問候得也真夠敷衍。”
許芳菲跟媽媽撒了會兒嬌,又問:“小萱呢?在寫作業?”
“應該已經寫完了,我才給簽完字。”喬慧蘭回了句,之後便探首望向臥室方向,喚道:“小萱!出來!你姐要跟你說話!”
不多時,小丫頭矮矮的小身影便走入畫麵。
小萱坐到喬慧蘭旁邊,衝前置攝像頭揮了揮小手,喊道:“菲菲姐姐。”
許芳菲觀察入微,心思也細膩,很快便注意道小少女的眉眼神色有些不對勁。她狐疑地眨眨眼,問:“怎麼了,小萱,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小萱搖頭,回答:“沒有心情不好。”
許芳菲皺眉:“那你怎麼喪喪的?”
小萱卡殼兩秒,終於朝鏡頭擠出一個笑容,甜甜地說:“菲菲姐姐,你彆瞎擔心了,我好著呢。主要是最近作業比較多,我都沒時間玩兒,所以才比較喪。”
許芳菲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問再問,見小丫頭還是不打算說實話,隻好作罷,說道:“行。那你快去洗澡,早點睡覺。”
“好的。”小萱明顯很不舍,抱著手機停頓須臾,又問:“菲菲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許芳菲心裡一陣柔,嗓音也跟著軟下來:“怎麼,想我啦?”
小萱好用力地點點頭:“很想,很想。”
“姐姐過年就回來了。”許芳菲柔聲安撫,“到時候姐姐給小萱帶好多好多禮物,好不好?”
“嗯!”
得到這個消息,小萱晦暗的大眼睛裡總算閃出幾分澈亮的光。她喜滋滋地笑起來,將手機還給喬慧蘭,邁開小短腿,乖乖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聽筒中的腳步聲輕盈遠去。
待小萱走遠,許芳菲的嗓音立刻壓低幾分,道:“媽,小萱看著有點不對勁。”
喬慧蘭畢竟上了年紀,五十來歲的人,遠不及年輕時那樣機敏。加上平時又要忙紙錢鋪的生意,又要忙家裡老小的起居,並沒有過多精力關注小朋友的情緒變化。’
聞言,喬慧蘭眉心微鎖,納悶兒道:“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這兩個月,小丫頭一回來就進屋寫作業,話變少了,笑容也變少了。”
許芳菲很擔心:“是不是在學校受了欺負?”
喬慧蘭微驚:“不可能吧!”
喬慧蘭說完,自己也隨之警覺起來,低垂眸思索一陣,又道:“這樣,明天我就上學校去找一下她們班主任,問問葉老師是怎麼回事。”
“嗯。”許芳菲嚴肅叮囑,“一定要記得去,千萬不要忘了。”
喬慧蘭:“知道知道。”
又閒聊了會兒。
喬慧蘭猛然想起一件正事來,問道:“對了菲菲,上回我跟你說的事,你跟阿野提沒有?”
許芳菲迷茫:“什麼事?”
喬慧蘭提醒道:“就你爸給我托夢,說想看看姑爺這件事。”
“……”
許芳菲想起來了。
對哦,之前媽媽說,要她今年過年把鄭西野帶回老家來著。
糟糕糟糕。
前段時間在高原忙工作,完全將這茬忘到了九霄雲外。
許芳菲囧了,尷尬地笑笑,說:“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