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與天花板的夾層出現的咚咚怪聲, 像是風入破洞後吹動了某物,讓它一下下撞擊著夾層的木板。
兩人掃視了一圈房屋結構, 隻能從外牆上頂,爬到漏風處一瞧究竟。
可在廢棄作坊找把梯子不容易, 尋了一圈, 隻在柴房裡找了一把顫顫巍巍的木梯。
“我來。”
歇洛克扶正木梯, 搶占了登梯位。
他否認在擔心凱爾西身手不夠矯健, 可能有摔下來的風險。
“傑瑞, 你扶著木梯就好。不用太感動, 我隻是以防萬一, 不願證物被毀的冒失情況出現。”
凱爾西原本沒想相爭上屋頂,勢必要一個人守著梯子,但何必口是心非地將她劃入冒失範疇。
“湯姆,若你真的認為我冒失,就更該讓我上去。人身安全更重要, 不讓冒冒失失的梯毀人摔事件上演。”
萬一凱爾西沒扶好木梯,歇洛克不就摔了。
歇洛克聽後登梯的腳步不變, 三兩下利落地上到房頂。居高臨下地露出一抹微笑,“我知道, 傑瑞不會。”
「我不會,不是因為你知道,而是我有基本的合作操守。」
凱爾西移開視線, 專心扶好梯子, 隨時注意屋頂有無坍塌的危險。
幸而, 儘管廢作坊年久失修,屋頂都破了好幾個洞,但取物過程還很順利。
歇洛克湊近發出咚咚響聲的位置,有一團灰乎乎的東西。
細細拆分,竟是一大團蛛絲,纏著一根斷骨。
風吹時,斷骨會隨風擺動撞向夾層木梁,發出不易察覺的咚咚聲。
這是小拇指關節骨!
歇洛克鼻頭微動,想到了什麼,索性將這一片的屋瓦全都敲開。
果不其然,在夾層中看到了一窩腐爛的死老鼠,多已呈現白骨化。它們邊上還有三根斷指骨,以及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點。
“中毒死的。”
歇洛克將死老鼠與指骨都帶了下來,“按照屋頂夾層的環境,以這種腐爛程度,老鼠死了有十幾年。它們邊上還有一些昆蟲殘跡,從死亡數量與形態上看,同樣是被毒死的。”
“很好,老鼠在屋頂裡做窩,它們找到好吃的手指,將其叼回老巢。吃了被毒死,還連累了分解屍體的蟲子。”
凱爾西好奇人類的指骨怎麼出現在夾層,“人指從哪裡來的?”
之前就有疑問,分屍人盜走那麼多屍體與殘肢,是怎麼處理的?
此刻,抬頭看向作坊後側的煙囪。
煙囪連接著瓷窯,而燒窯時的高溫足以焚化了屍體。
兩人小跑向瓷窯。
凱爾西拽開窯門,點亮火把,隻看到一洞的灰燼。再怎麼以木棍翻動,除了積灰還是積灰。
“斯托克的天空滿布灰霧,城裡人早就對煙囪裡冒出黑煙習以為常。”
凱爾西仰頭看去,生活在這裡的人習慣了灰蒙蒙的一切。“恐怕沒人會去辨彆。瓷窯裡燒的是瓷,還是其他。”
如果燒的不是瓷,而是人類的屍體。
它就留下一洞骨灰,卻和往日燒瓷殘灰融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究竟。
高溫之下,一切線索都成為灰燼。
“分頭找,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滴水不漏。”
歇洛克將老鼠屍與指骨存好,不相信凶手能無懈可擊地抹去犯罪證據。
一個小時,兩人將破作坊翻了底朝天。
作坊裡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拆空,一張完整的桌椅都沒留下。
或許該感謝鬨鬼詛咒,沒有流浪漢以此為居所。雖然整體上積灰重重,但沒有被當做隨意棄物的垃圾場,給搜查工作減輕了負擔。
那有什麼發現?
兩人再大廳碰頭,手裡各執一物。
凱爾西鑽到了斷腿的床底,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巴掌大的瓷瓶。小瓶子以青花為紋,但大量的黑疵斑點,嚴重破化了美感。
“是明瓷,一件瑕疵品。用了蘇麻離青,火候不當沒燒出豔色,反讓含鐵量過高後,出現了大片的黑斑。”
小瓶的瓶口還裂缺了一塊。
在不懂行的人看來有些醜,著實難以聯係它來自四百多年前的東方,是貨真價實的古董。
“本來應該是藥瓶,但裡麵隻塞了一片碎紙。”
凱爾西在角落裡發現瓷瓶就覺得奇怪,主人弄掉了此物居然沒撿回去。小瓶子內壁附著了一層藥物殘留,但不見藥丸,而有揉皺的紙片。“你看看,能認出屬於哪份報紙嗎?它的時間有些巧合。”
攤開紙片,還不及半個手掌大。
僅顯示了日期與一行小字,絕大多數人根本無從判斷來源。
「1852年7月3日」
下附一行葡萄牙文小字:「Oerraacaba e o mar ea」
隻是值得注意的是,赫爾曼死前的兩年,壓上重金的一批貴貨被海上風浪淹沒,正是在1852年的夏夜。
歇洛克接過紙片,在旁人眼裡難辨來源的報紙紙片,他一眼便知出處。
“「陸止於此、海始於斯」,這是《羅卡角海報》的標語。十四年前停辦,此前一直在葡萄牙發行,報道大西洋以及東方海事。
《羅卡角海報》把日期與標語,印在頭版的正中三分之一位置。它不是隨便一撕,而是有意放進小瓶中。”
說著,歇洛克攤開折疊牛皮紙,“看看,在通往瓷窯的走廊門底發現的。”
此前,歇洛克趴到地麵,拿放大鏡一寸寸地找,沒有錯漏木門下側磕碰痕跡。就在門底被磕碰位置,有頭發與衣物拉絲被木刺勾住。
取下十一根頭發,與九根衣物拉絲。可分為三組,呈現了不同的發色,與不同的絲質。
起碼有三人曾被拖拽著經過走廊。
至此,能確定分屍人曾來過赫爾曼的瓷窯工坊。
“燒掉屍體是最好的毀屍滅跡法,但他還是留下了這些證據。”
歇洛克重新疊好牛皮紙,手指輕輕一彈,“外行做不到隨意擺弄瓷窯,還不會將它弄得一團糟,而這裡意外得乾乾淨淨。”
不說彆人,歇洛克就玩不轉瓷窯。
凱爾西讚同,“分屍人,年輕,力氣大。即對公墓了如指掌,又接觸過海貿,還熟練掌握燒瓷術,他很可能是赫爾曼的員工,追隨多年的那一種。”
“是致命追溯。他對赫爾曼有仇恨,且為赫爾曼的破產出了很大一份力氣。”
歇洛克目光嘲諷看向報紙碎片,“海難極有可能不僅是天災,貨沉海底多半源於**。”
1852年的貨船失事,淹沒的不隻是貴重瓷器,還有一船海員。
如此一來,分屍人不隻對屍體下手,更不隻殘忍殺貓,他的雙手早已沾染了一船的人命。
當即,歇洛克決定去利物浦,“港口協會保存近歐陸近幾十年的海運新聞,1852年的《羅卡角海報》應該也被收藏其中。
我去看看它到底刊登了什麼,順便去安琪兒失蹤的早市複查一番。”
隻是複查恐怕很難有收獲。
早市七八年前就已拆除,想找當年的攤主目擊者全憑運氣。
因此,不能將破案的希望壓在某一方,需要儘可能再找線索。
“那個遠方朋友。”
“那個遠方朋友。”
下一刻,凱爾西與歇洛克不約而同地麵色一變。
兩人想到了遠道而來為赫爾曼收屍的那位朋友,現在看來他很可疑。
赫爾曼死前發現了不對勁留下線索,但沒有大肆聲張,而選擇極為隱晦地留紙於瓷瓶。
當時,分屍人極有可能已經占據了瓷窯工坊,那就不會允許病重的赫爾曼與外人交流。
所謂的老友從遠方趕來探訪,如不是真的湊巧,隻會是分屍人有意而為。通過處理赫爾曼的屍體,能夠順理成章地將犯罪痕跡抹去。
“我去找退休的前鎮長。”
凱爾西從隨身速記薄裡翻出之前的記錄。
百事通提到二十年過去,英國又經過霍亂肆虐,還活著了解往事的人寥寥無幾。目前能聯係上的知情者,僅有破瓷窯所屬鎮子的前鎮長老漢密爾頓。
“希望不會人走茶涼。”
凱爾西卻不敢報太多希望。赫爾曼破產後獨居在瓷窯,死後都無人入殮。從前人們對他的關注就少,如今存留的記憶又能有幾分。
兩人在斯托克分開,一東一西分頭調查。
六十多歲的漢密爾頓,早在退休後離開灰霧籠罩的瓷都。
凱爾西駕車向東。
翌日入夜就迅速抵達德比郡的茉莉鎮。
天暗敲門,幸好沒嚇到這位老先生。
“來問赫、赫爾曼先生?”
老漢密爾頓回想了好一會,終於從記憶的迷霧裡找出對應的人。
“我想起來了,他初來時帶著些葡萄牙腔,後來完全聽不出他不是英國人。該怎麼形容他呢?孤僻,不喜社交,透著一股子陰沉。”
這倒有些意外。
赫爾曼在明多拉村修建了慈善公墓,以村民的話來說,他是一個慈善的好人。
凱爾西問:“您是說他不討喜?人緣也不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