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對!
歇洛克與福爾摩斯分開, 算不上獨一無二的名字。
歐美大陸上重名千千萬,但是兩者連在一起, 歇洛克·福爾摩斯曾名動一世。
上輩子,《福爾摩斯探案集》的盛名如雷貫耳。可惜凱爾西一直沒有閒暇品讀, 又不願匆匆掃閱。
這也成了她死前的小遺憾——原計劃臥底任務結束後, 去英國城堡度個長假, 安靜拜讀一整套福爾摩斯集。
書頁未動, 已是隔世。
“沒什麼不對, 這個名字起得不錯。”
凱爾西轉瞬收起驚訝, 掩去眼底的一抹興味。有福爾摩斯的世界, 一定少不了樂趣——案件的樂趣。
“哎……”
巴爾克輕喚一聲,眼睜睜看著凱爾西誇讚完就走,完全沒回答他的問題。這兩人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有必要三緘其口嗎?
到了亂葬崗,依舊問不出的答案。
巴爾克卻已無閒情追問,望著雜草叢生的亂葬崗, 這兩人將他召喚來,到底想給多少屍體做檢驗。
“你們沒開玩笑?這麼大一片亂墳, 起碼埋著上千口棺材吧?全都驗一遍,先不說要多久, 哪裡有足夠大的停屍間。”
凱爾西給出了具體數字,“一千八百四十六支十字架,目前確定的入棺材安葬數。”
“但不是全部。”歇洛克補充:“慈善公墓停辦後, 運來的屍體都是草草入土, 連棺材都沒裝就地掩埋。粗步估算, 總數字起碼兩千五百具屍體。”
巴爾克深吸一口氣,“所以呢?我們三個人,搞定兩千五具屍體。”
歇洛克嘴角微勾,“一段時間不見,巴爾克,你更有自信了。”
彆以為他聽不出這是反諷!
巴爾克很想不顧形象地翻白眼。這時,土路上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遠遠看到奧萊德帶著一隊人走來。
“很好,看來你們找了幫手,是一群連軀乾骨與四肢骨也分不清的人。”
“巴爾克醫生,作為醫生,你難道不懂知足常樂?”
凱爾西以循循善誘的口吻,“知足吧。這些人足夠聽話,而兩千英鎊幾乎能讓你在亂葬崗為所欲為。
彆誤會,我指的是讓他們搭建臨時驗屍安置點,也包括了後續重新埋葬等一係列事宜。難道還不值得高興?證明我們都是負責的人,不是查了案,留下一地狼藉地離開。”
說罷,凱爾西對巴爾克行了一個脫帽禮,向奧萊德一眾走去。
不能指望歇洛克,她必須指導這一隊沒經驗的人,如何正確而高效地進行挖墳開棺抬屍。
巴爾克原地靜默了一分鐘。
再朝前看,歇洛克早就旁若無人地鑽入死樹樹洞。
再朝後看,凱爾西讓一眾村民就地列隊組合,開始具體分配工作。
“你們會失去我的。”
巴爾克憤憤念著,又重新掛起微笑。等他離去,還會有下一個倒黴的醫生。他會耐心地等著,數一數會有多少人被兩隻魔鬼氣到。
挖掘與搭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
七天後。
最終整理出2302具屍骸。
這一數字,比歇洛克預估的2500,少了近兩百具屍體。
巴爾克神色凝重,留存下的屍體也並不完整。撇除死前傷,已確定一百五十二具屍體受到死後傷。
他們不是運送過程中的碰撞傷害,也不是因盜墓賊求財開棺而被損壞。
——是被人故意從土裡挖出,然後對其進行的分屍。
這不是最終數字。
畢竟巴爾克沒有三頭六臂,在短時間內,僅能先判斷有明顯傷痕的屍體。
凱爾西聽了巴爾克的屍檢報告,“的確,亂葬崗的情況很糟糕。先不提公墓荒廢後,直接用布裹著入葬的屍體。
就公墓的1846口棺材而言,入葬後未被撬動過的,現在僅有89副。”
凱爾西說著騰空一張大長桌,將繪製的亂葬崗埋屍圖平鋪其上。
綠色墨水表示未被盜墓者光顧的棺材,它們夾在一片紅色、紫色中,顯得非常稀少。
慈善公墓共葬1846副棺材, 1757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損。
其中59副的屍體失蹤,餘下1697副內1250副是為求財破棺,屍身未受明顯故意傷害。還有447副棺材內的屍體都有損傷。
至於沒有裝入棺材就入葬的屍體,清理出了516具,這比預估的650具,少了近一百具。
而這並非預估的錯誤,現場殘存的埋葬痕跡,證明了歇洛克預估數大致無偏差,而那些屍體是被盜走了。
至此,可知失蹤屍體數近兩百,而留下的屍骸被分屍的已發現一百五十多具。
歇洛克看著鋪平的埋屍圖,雙眼發亮,他喜歡條理分明的標識繪圖。
緊接著俯身執筆,在圖上補充標記。簡明扼要速記著觀察所得,以而推定這片亂葬崗遭遇過幾波盜墓賊。
不同的盜墓賊,對於屍體、棺材的破壞程度不同。
他們要找的,是在怪聲頻現十年內,出現的那一位分屍者。
初步來看,棺材被挖,呈由內到外的趨勢。
盜墓賊們先開挖中心地帶,漸漸朝外延伸,這也與躲避明多拉村值夜隊有關。
“以求財為目的的盜墓者,主要分為兩個時間段出現。目前來看,1858年前,以及1869年後。”
歇洛克一邊執筆標記,一邊對盜墓人作業後留下的雜物進行分類。
就見凱爾西拿起一把破損的斧頭,如與歇洛克同時向左側頭,就將它放入畫著三角符號的架子。
隨即,她又拿起一隻斷根的皮鞋,若與歇洛克同時向右側頭,就將它放入畫著圓圈符號的架子上。
當兩人同時向下點頭,那此物就被放在正中架子上。而兩人意見不一致,物品則被放在了另一張大桌上待定。
凱爾西快速地取物品又放下,“中間的十一年空白期。巴爾克醫生,你的屍檢所得的152具屍體,大多是在這十年間被重挖分屍的吧?”
這雖然是疑問句,但用了肯定口吻。
巴爾克卻沒能立即應答。
請原諒他的一時走神,麵前兩人幾乎天/衣無縫的高速配合,讓他的眼睛似乎看出了殘影。
以往歇洛克獨自在實驗室做研究,他就是一具冰冷無表情的機器。
萬萬沒有想到,當兩台冰冷機器一起協作,現場居然像一場四手聯彈的鋼琴演奏會。
“巴爾克醫生?”
凱爾西提高了聲音,不明白他為何走神,難道真的被壓榨到極限了?
巴爾克連忙狠狠甩頭,把腦海裡奇奇怪怪的幻覺甩出去。“對,152具屍體,四分之三都出現在1858年至1869年之間,能確定是同一人所為。”
就是從十六年前起,是亂葬崗怪聲出現的那一年,也是安琪兒失蹤的前一年。
直到五年前,亂葬崗怪聲消失。這十一年之間,出現了一位開棺分屍者。
分屍者,會與安琪兒是失蹤有關嗎?
雖然巴爾克沒問出凱爾西與歇洛克具體怎麼認識,但兩人已將來此的前因都敘述得十分清晰,是因為一條背後刻有A字的項鏈。
不,準確的說是兩條款式相同的圓形金吊墜項鏈。
威爾遜也一直在追查女兒安琪兒的下落。
與再也不見的妻子羅賓森女士相似,六十二歲的他身體每況愈下,也快走到了人生的儘頭。
當收到消息,特倫特河畔斯托克附近賣出一批墓地舊物。
其中有十五年前的A字舊項鏈,威爾遜即刻輾轉各渠道,將那一條項鏈買了回去。
這款項鏈是平價大眾款,大到倫敦,小到鄉村,都有類似款式出現。
一便士大小的金吊墜,正麵刻著一朵簡單玫瑰花,背麵可提供刻字服務。
那一年,夫妻兩人剛剛經商,手裡沒多少流動資金。選了一條並不貴重的禮物,慶賀女兒的十四歲生日。
安琪兒一直將它戴著,直到她十六歲失蹤,項鏈也就一起不見了。
不得不提的是,威爾遜先生與羅賓森女士買回的兩條項鏈,儘管款式一致,但細節並不相同。
背後的A字都是花體,但起筆落筆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正麵的玫瑰花大致相似,但在花瓣的片數有差彆。
換句話說,十幾年過去,有的記憶已經不準確了。
夫妻兩人各自認定,尋到了當年給安琪兒買的項鏈。
實事上,他們無法完全複原一些細節。哪怕是日日夜夜都在追悔,很想再見一麵女兒,但過去已經開始漸漸模糊。
一款上到倫敦下到鄉村都常見的項鏈,原就難以它去確定安琪兒行蹤。如今,再加上無法確定項鏈細節,讓以此為憑成了大海撈針式的追蹤。
巴爾克想到一堆堆尚未確驗的屍體,歎了一口氣,這次的案子可不就是在屍骸堆裡找難以詢查的線索。
三人已經將現存屍體的臉都看了一遍,除去白骨化與高度腐爛的,沒有發現與安琪兒相近的長相。至於白骨化或腐爛者的屍體,他們從年歲或性彆上,都與安琪兒並不吻合。
“給,治愈你的歎氣。”
凱爾西將最後一件證物歸類,脫下手套洗淨雙手。從口袋裡取出一把自製硬糖果,放到巴爾克的手邊。
「一個男人,居然隨身帶糖!」
巴爾克的眼神足夠複雜,很想說不如給他一根煙,但還是好奇地剝開一顆。淺綠色半透明的硬糖球,聞著有一絲甜味。“哦,作為醫生,我該說嗜甜不好。”
這一句引得歇洛克讚同點頭。
做完了最後一處標記,他分給巴爾克一分注意力,但把凱爾西隨身帶糖的事暗暗記下。有點奇怪,沒看到發糖的人自己吃。
“嗷!”
就聽巴爾克一聲輕呼。
他把糖果放到嘴裡,咬了一下,誰想甜味很快散去,強烈的薄荷味猛地刺激了味蕾。
一股到讓人頭發豎起的清亮滋味,來勢洶洶地充斥了口腔。
“還不錯吧?”凱爾西笑得溫和,“薄荷糖與和屍體打交道的人很配。它不僅遮掩腐臭味,而且提神醒腦。我懂,你需要它。”
“我,我……”
巴爾克被涼得說不出什麼話,手邊就出現了一杯茶。居然是歇洛克主動遞來茶杯,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多謝。”巴爾克連忙接過,匆匆喝下,緊接著更加倒抽一口涼氣。
他怎麼就忘了,咬碎咽下薄荷糖後立即喝水,那種清涼刺激效果會成倍數增長。
歇洛克紳士搖頭,“不用謝,提神就好。”
巴爾克再沒能再保持風度,瞪大眼睛喊到:
“兩位也不看看時間,這都晚上十點半了!你們都收工了,我現在需要清醒嗎!”
歇洛克卻理所當然地說:“由你駕車回旅店,你不需要清醒?”
巴爾克雙肩一垮,胳膊累到都快握不起手術刀了,哪還繼續握緊韁繩。他不能繼續承包這個艱巨的任務,必須找一個人代替。
“哦,班納特先生,請彆露出願意代勞的表情。”
巴爾克率先否定了找凱爾西,“我明白您的好心,但恕我冒犯,人總有不擅長的事物。您放棄練習駕駛馬車吧,再練下去早晚能直接送人上天堂。”
凱爾西沒有被冒犯到,反而一臉虛心接受。
完全不承認能當街阻斷馬車相撞的人是她,那是馬甲號絡腮胡安迪做的。
巴爾克看向歇洛克,“親愛的歇洛克,是該你伸出援手的時候了。不要吝嗇表現你的車技,它與你的推理能力一樣出眾。
看我真誠的眼神,是在誠摯地請你送我們回旅店。我也大方地不計較剛剛的那一杯茶。”
有人端茶還不滿意,真不知足。
歇洛克瞥了巴爾克一眼,拎起資料箱,一言不發地率先出了帳篷。
這是什麼意思?
巴爾克一頭霧水,即便與歇洛克在實驗室呆了一年,很多時候還是跟不上歇洛克的思路。
“走吧。”凱爾西卷起埋屍圖放入畫筒,招呼巴爾克彆愣著。“你請求的殿堂級馬車服務就緒了。”
巴爾克有些狐疑,這七天是他堅持要駕車往返,而歇洛克曾經表示步行更能鍛煉身體。
因此,一直都是他在駕車。現在不用死磕一番,居然就能換一位車夫嗎?
離開帳篷。
奧萊德帶領巡夜者們,非常儘忠職守地在巡邏。
不遠處,馬車車沿上已坐在一個人。
巴爾克看到準備駕車的歇洛克,感動地以詠歎調讚美,“哦,我的湯姆!你真是太貼心了。是我誤會了,你才不是臭脾氣的壞朋友。”
誰讓你叫湯姆的?還說他臭脾氣?
歇洛克麵無表情:“我隻是不願為無聊的事浪費時間。”
巴爾克又糊塗了,什麼是無聊的事。
“先上車。”
凱爾西朝巴爾克招招手,“上來再細想,是爭辯誰駕車很無聊,還是替你駕車一事本就無關緊要,隨意順手就做了。”
‘嗤!’
巴爾克仿佛聽到了腹部中刀的聲音,凱爾西為什麼要解釋說明。這哪是說明,分明是補刀,紮得他好痛。
一路上,巴爾克維持著憂傷表情。
全程一副無心說話的模樣,仿佛在祭奠他逝去的天真與友情。
等一進入旅店,他忽的又來了精神,“仁慈的S教授,請給我一杯雞尾酒,撫慰我受傷的心吧。”
因要開展亂墳崗的土地全麵考察重大工程,明多拉村已暫不接待其他外來者,村裡唯一的旅店被三人包下。
雖然已臨近午夜,但還有案情上的事要說。
此時犒勞巴爾克,給他調一杯酒,暫時緩一緩也好。
凱爾西答應了下來,轉而看向歇洛克。
歇洛克輕輕搖頭,遂取出了煙鬥與煙絲盒,拒絕了一起喝一杯。
凱爾西樂得少調一杯,不多時,將淺藍色調的雞尾酒送到巴爾克手邊。
“你盼望的「今夜好夢」。”
凱爾西放下酒杯,轉身給自己溫了一杯熱羊奶。她端著杯子坐到了軟椅上,稍稍放鬆了身體。
客廳,一時無話。
隻聽壁爐的火柴劈啪作響。
歇洛克劃亮一根火柴,火焰在煙草表層來回打圈。配合著點火,緩慢輕吸,直至煙草充分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