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愣了一下,她看著桂花半天沒言語, 桂花站在門口兩手絞在一起, 心裡忐忑不安。
“去!”李老太忽然說道, 桂花睜大了眼睛看著李老太,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去看看東子,和他說說年底結婚的事。再一個, 打去年底我就存著布票啥的了,你四叔去年過年回來的時候也給了我一些,你去冰城的時候帶著布票、工業票去, 順便買些結婚用的東西, 那裡賣的布料啥的都比咱這賣的好看。”
桂花一晚上的忐忑不安, 幾乎瞬間就被李老太這短短的幾句話給驅散了,頓時她捂住臉蹲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李老太歎了口氣:“你這麼利索剛強的孩子, 咋還哭了呢?其實打東子走了你就不對,奶也能猜到你的心事。不過你放心, 東子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要不然奶也不敢就這麼給你們準備婚事,再說了啥事還有奶呢,你有啥好怕的?”
“奶!”桂花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從地上站了起來, 臉上閃過一絲果斷:“我去冰城找明東哥問個清楚, 他要是真不願意娶我,我就給您當孫女,總不能白吃咱家這麼多年飯, 到時候我一輩子不嫁伺候您和我爹我媽。”
李老太聽桂花這孩子氣的話忍不住笑了,拿起煙袋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腦袋,半氣半笑地說:“胡說八道什麼,我有兒有孫的,耽誤你一輩子做什麼?”
桂花又抹了把眼淚忍不住笑了,李老太嫌棄地瞅了她一眼:“一大早上就鬨出個花臉出來,可埋汰死了,趕緊去洗洗臉,等你收拾乾淨了,咱倆再細說去冰城的事。”
桂花傻氣地笑了一聲,端著盆去缸裡舀水洗臉,李老太搖了搖頭,搬了個板凳坐在牆根底下等著桂花。
東屋裡王素芬聽見李老太和桂花說話,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桂花的這陣子的不對來,她穿鞋下了炕,也端了個板凳坐在桂花旁邊,桂花一下子紅了臉,輕輕叫了聲:“媽!”便低頭不說話了。
李老太白了王素芬一眼:“咋這麼沒眼力價呢,沒看見孩子不好意思嘛,你趕緊做飯去,我和桂花有話說。”
王素芬站起來應了一聲,又不放心的囑咐了桂花一句:“你這孩子彆整天胡思亂想的啊,都叫我多少年媽了,咋突然整的就和不是我兒媳婦似的了呢。”
桂花被王素芬直白地安慰逗得一笑,王素芬絮絮叨叨地往回走:“現在的孩子想的就是多,像我們年輕時候哪那麼多想法。”
往鍋裡添上兩舀子水,盛出來大半碗苞米麵拿水活勻了準備做野菜糊糊,又從缸裡撈出一大塊鹹菜洗了兩遍切成絲給準備早上就糊糊吃。
院子裡李老太和桂花麵對麵坐著,李老太語重心長地說:“奶同意你去冰城,但不是你自己去,你安心等兩天,明西這幾天就放秋假了,等他回家來讓他陪著你一起去,也省的你一個人不安全。”
“沒事的,奶。”桂花把麻花辮子甩到身後:“我這麼大個人了,平常走一天山路都不怕,難道還怕坐火車嘛,再說您也讓我上了小學,明東哥又教過我幾年,這常見的字我都認識。”
“奶知道你性子闖,也不單是讓明西給你壯膽,不還得買東西嘛,你一個人拿不了。”李老太看著家裡人陸續都起來了,便拉著桂花去自己屋子:“奶和你說說都買啥。”
回到東裡間,李老太打開箱子,拿出攢了許久的各種票,一張張給桂花看:“買兩塊藍色的勞動布,給你和明東一人做一身新棉衣,有顏色鮮亮的燈芯絨給蓁蓁也買上幾尺,最好是紅色的,咱家蓁蓁白,穿了好看。”
桂花應了一聲,李老太又繼續說:“棉花票就放我這,等我去街裡買,這東西哪裡都一樣,不用你那麼老遠往回帶。”
把工業票一張張數給桂花:“買兩個鐵殼暖水瓶回來,最好是那種大紅色的,喜慶。搪瓷缸子也買兩個,對了,給蓁蓁也買一個,她現在還整天用你大爺寄回來的軍用水壺喝水呢,彆看她現在小不知道要,等明年大了準不高興,這次正好她買一個缸子。洗臉盆也得買兩個,你們一個,給蓁蓁一個,我這幾天瞅著蓁蓁用大人的盆洗臉好像不樂意似的,單獨給她買一個。”李老太說著,桂花找來紙筆,一筆一劃地記了下來。
“我想想還有什麼?”李老太又習慣性的點起了煙袋,一邊抽著煙一邊琢磨著。
王素芬做好飯,進來叫兩人:“娘,咱先吃了飯您再和桂花細說,不差這一會。桂花,趕緊的,去喊你媽吃飯。”
桂花笑著下了炕:“我媽天一亮就起來去後院畫畫去了,我去喊她。”
“哎呀,這親家母起的也太早了,我都沒聽見動靜。”王素芬嘬了一下嘴:“這事鬨的,咋能讓人家一大早就乾活呢。”
蓁蓁此時也醒了,她趴在炕上看著王素芬拍大腿的模樣,忍不住咯咯直樂,王素芬過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順勢把她抱起來套上衣裳褲子:“媽給寶蒸了雞蛋糕,寶最愛吃了是不是?”
蓁蓁這一個月又冒出了下麵的小牙,她樂嗬嗬地點了點頭,甜甜地在王素芬臉上親了一口:“給媽吃!”
“就知道哄著你媽開心。”王素芬打了溫水過來,給蓁蓁洗了臉和手,又把她抱到西屋的炕桌旁。
劉春華和桂花從門口進來,王素芬連忙招呼劉春華坐下:“我聽桂花說你一早就去畫炕琴了?不用那麼著急,我們本也想多留你住幾天好陪陪桂花呢,這不眼瞅著她要結婚了,你們也說說私密話。”
劉春華笑了笑:“我隻要醒了就躺不住,翻來覆去隻會連累桂花也跟著睡不好,倒不如出去轉一圈畫兩筆畫,還自在些。”
遞給劉春華一塊餅子,王素芬又把蓁蓁的雞蛋糕舀到一個小碗裡,涼的差不多了一口一口喂她吃。劉春華看著蓁蓁靈動的眼睛,臉上露出幾分喜歡:“東子他娘,你這個閨女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眼睛裡就透著靈氣,你們可得好好教養,大了就讓她上學讀書啥的,可彆耽誤了她。”
劉春華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來老李家以後對桂花的事都不怎麼多嘴,居然為了蓁蓁說這樣的話,可見是多麼實心實意了。
劉春華這話也說到李老太心坎裡了,她一拍大腿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怪不得說有文化的人眼光就是好呢,不是我誇我這孫女,她真是聰明的孩子。彆看她才八個多月,可跟她說話,她都和能聽懂似的,打小還讓人省心,不哭不鬨的特彆惹人疼。”
“大娘疼孩子,蓁蓁有福。”劉春華笑著看著蓁蓁,又扭頭看了眼桂花:“桂花也跟著享福了。”
“都是貼心的孩子,招人疼。”李老太端起大碗,轉著碗喝了一圈野菜糊糊:“其實我知道你也是疼桂花的,隻是當年沒法子,要是你真是那種不把孩子當人的,我也不會讓桂花時常回娘家。”
放下碗,李老太和桂花說:“當年我路過你家的時候,已經有一戶人家要買你了,還拿了三十斤的苞米麵。可你娘聽說他家是個傻兒子,死活不同意。我正好那天帶著二十斤黃豆走親戚,路過你家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你了,你娘聽說過咱家,知道咱老李家是厚道人,也不管我帶多少黃豆,直接讓我把你領回來了。”
桂花夾了塊鹹菜到劉春華碗裡,輕聲道:“我記得,那時候我跟著奶回來的時候,我媽還哭來著,說對不起我。”
王素芬見氣氛有些傷感,連忙笑著說:“還不是那會兒實在困難嘛,如今都好了,桂花也長大要嫁人了,往後日子都越過越好。”
一家人說著話很快吃完了早飯,王素芬打發明南和明北去山上撿柴火,劉春華又回到後屋去繪畫,等到後半晌蓁蓁睡醒覺起來的時候,一家人都回來了,劉春華也畫完炕琴了。
李老太聽了連忙下炕要過去瞧瞧,明南和明北也自覺的跟在後頭去看熱鬨,就連蓁蓁也伸著小手使勁往後屋指,嘴裡還著急地念叨:“走!媽走!”李老太見狀忍不住笑道:“我這個小孫女哪裡也落不下她,家裡大事小事她都得摻和摻和。”
“要不然說她機靈嘛,孩子打小就能看到老。”劉春華緊接著誇了一句。
李老太一聽打小看到老這話頓時有些發愁了,她瞅了一眼明北,無奈地歎了口氣:“完了,我還指望明北隨著年齡能長點腦子呢,這麼看沒指望了?”
明北手裡拿個棍走在前頭,時不時的在東敲一下西捅一下玩的不亦樂乎,李老太看著他直發愁,蓁蓁也不由地想到了一句話:弱智兒童歡樂多。
明北正玩的高興呢,冷不丁聽到李老太說他沒腦子,頓時不樂意了:“奶,你說那話我咋聽著像是說我傻呢?”
明南在旁邊頓時樂了:“那不叫像,奶就是說你傻!”
明北順手把棍子扔在地上,朝著明南就撲了過去,明南靈巧的像隻猴子一樣,左躲右閃地就是讓明北抓不著。蓁蓁看著兩個哥哥上竄下跳的樣子,忍不住直樂,李老太也跟著笑了:“我還以為我家就一個傻子,現在看來原來是倆。”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到了屋裡,炕上擺著大小共八幅牡丹畫,細長的四張是掛上櫃門上的,方方正正則是鑲在下麵四個小櫃子上的。炕琴上早就留好了鑲嵌玻璃的地方,到時候把畫貼上頭再把玻璃鑲上就行了。
蓁蓁從王素芬懷裡探頭去看炕上的幾幅畫,隻見八幅牡丹圖每張都畫的不同,上麵的四幅采用濃烈的色彩,畫出來的牡丹畫麵飽滿、 花朵碩大,一瞧就帶著富貴吉祥寓意。下麵四幅下的則用了工筆畫法,花瓣層層疊疊色彩鮮明,看著栩栩如生。
李老太看著劉春華的畫頓時讚不絕口,拉著她笑的都合不攏嘴來:“我上街裡看的那種鑲在炕琴上的玻璃畫都沒你這個好看,你這畫的也太好了,一看就喜慶。”
蓁蓁在王素芬的懷裡直點頭,她雖然上輩子沒學過繪畫,可畢竟在那個精神食糧豐富的年代活了二十來年,這基本的審美還是有的。照蓁蓁來看,桂花她娘這麼多年沒作畫一出手還能畫的這麼好,要是擱現代妥妥的繪畫大家。
聽到眾人讚不絕口的誇獎,劉春華還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多年沒摸筆手太生了,畫的實在是不儘人意。”
王素芬見劉春華一副遺憾的表情,忍不住笑著說:“親家母,就畫成這樣我就已經很眼饞了,要是你再畫的更好一些,那我指定得把這幾張畫藏起來,逢年過節的才拿出來掛掛,絕對舍不得給他倆鑲在炕琴上。”
李老太一聽頓時樂了:“那你指定搶不過我,我都鎖我箱子裡,連你也見不著。”
劉春華見老李家人真喜歡自己畫的這牡丹,也不再糾結這畫的好壞了,她爽朗的一笑:“行,隻要你們不嫌棄就行。那這畫就放著晾著,等早點買了玻璃鑲上去,省的汙了紙該不好看了。”
李老太點了點頭,等第二天一早就打發李木武量好尺寸,上街裡買了玻璃回來。李木武叫上木匠兩個人折騰了一個來小時,總算是把畫都鑲好了。
炕琴弄好了,劉春華也回家了,桂花又開始惦記去冰城的事,李老太索性帶著她給街道開了介紹信,又打聽好了去冰城的時間和車次,等著明西一到家,立馬打發李木武去買了火車票。臨走之前,桂花把李老太給的錢和票證結結實實地縫在了貼身的衣服裡,生怕給弄丟了。
兩人上了火車,經過幾天的顛簸到了冰城,下了火車明西就找到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打聽了去農大的方向。工作人員見他倆是外地來的,又年紀不大,好心的把他們領到火車站旁邊的公交站牌,告訴他們怎麼坐車,到哪一站下。
明西和桂花道了謝以後好奇地看著車上來往的行人和時不時路過的車輛,桂花興奮地拽了拽明西的袖子:“怪不得說省城好呢,咱家那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輛車。”
兩人說話間,就來了一輛無軌電車,明西扯著桂花上了車,買了車票,兩人興奮地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了。桂花挨著窗戶,她睜大眼睛看著外麵快速向後倒去的房子和行人,忍不住驚歎道:“上回四嬸回老家時候不愛坐咱家的馬車,原來她們這的電車真舒服,坐在上頭一點也不顛。”
明西點了點頭:“咱那是林區,統共就沒多少戶人家,就是有無軌電車也沒人坐呀。今天正好是周五,明天哥不上課,咱一起去瞧瞧四叔,把奶帶的鹹肉給他捎去。”
電車快速行駛著,隨著一站一站的停留,車上的人越來越少了,桂花初坐電車的興奮勁也隨著時間推移慢慢消散,眼看著電車越走越偏,她兩隻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有些緊張地問明西:“是不是快到了?”
明西站起來看了眼車廂上麵寫的站名,點了點頭:“下一站就是。”
雖然知道快到站了,但是聽見明西確認了,桂花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她拽著自己的辮捎,手心裡都是冷汗。
很快,農業大學到了,明西拿著行李先下了電車,一回頭看見桂花還在車上一步又步的往門口挪,他立馬心急火燎地上去一把把她拽了下來:“我的親姐親嫂子哎,你咋這麼慢呢,這電車還等著走呢。你再不下來要是電車把你拉走了我咋和我哥交代?”
桂花嘴唇有些發白,她無力地笑了一下,看著近在咫尺地農學院遲遲不敢邁步,明西都走出十來米了,一回頭發現桂花還在原地站著呢,隻得拖著扛著行李又過來問她:“桂花姐,你咋了?這天不早了,咱得趕緊找到我哥,等天黑再找不到人可就抓瞎了。”
“明西,我有點害怕。”桂花有些無助地看著明西,嘴唇緊張的直哆嗦。
明西抓了抓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你來看我哥害怕啥呀?他臨上學前說你啥了?不能啊,要是他說你的話奶肯定削他。”
一想起奶,桂花心裡才有了點底,為了和明東的事,她千裡迢迢從北岔來到冰城,要是現在膽怯了,她不就白來了。桂花閉上眼睛冷靜了一會兒,才猛然往前走去:“咱走,快點的!”
明西莫名其妙地跟在她後頭,嘴裡嘟囔了句:“怎麼還神神叨叨了。”
桂花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裡麵看門的工作人員出來問道:“姑娘,你找誰?”
桂花撫著自己的辮捎,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我找李明東,今年剛來的學生,我是他媳婦。”
“李明東?知道知道,學習成績很好,老師常誇他。”工作人員上下看了看桂花,忍不住說道:“原來李明東都娶媳婦了。”
說話間,李明西已經扛著行李過來了,他抹了把頭上的汗,咧嘴抱怨了一句:“桂花姐你走的也太快了,我在後頭扛著東西都跟不上你了。”
工作人員指了指明西,問桂花:“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