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之外的男人其實並未有太多動作,他隻閒閒坐在皮質軟椅裡,甚至連坐姿都算不上端正,更沒有擺出一點帶有攻擊性的姿勢。
可他隻坐在這裡,就生生刺碎了這敞亮嚴謹的辦公室的平和安寧,將這鋼筋水泥轉瞬變作了叢林荒野,仿佛一隻隨時能迅捷撲來咬斷人脖頸的猛獸。
這個男人的氣勢絕非是平和環境下成長的普通年輕人所能擁有的。就連傳聞早年曾以膝擊當場碾滅過兩人性命的“瘋拳”,也沒能給祁寄帶來過這麼明顯的威懾。
祁寄心想,這人肯定見過血。
特殊的經曆給了祁寄特殊的感應能力。隻有在生死邊緣與亡命之徒搏殺過的人,才能感知到這種攫掠呼吸的滅頂威懾。那種刺透脊骨而來的肅殺之意讓祁寄備受煎熬,連一向的乖巧都差點沒能繼續演下去。
他差點把舌尖咬破,才勉強克製住自己的顫栗,擺出平日的冷靜。
理智從驚懼的泥潭中倉皇拔回,祁寄這時才看見,辦公桌旁還站了一位短發的微胖女士。
他見過設計部總監的照片,終於確認自己沒有走錯房間。
吳總監一直在場,隻是因為祁寄之前被那年輕男人攫取了所有注意力,沒能發現。
祁寄語氣恭敬,聲線帶著不易察覺的僵硬。
“打擾了,我找吳總監。”
吳總監站在自己辦公室的桌旁,那個年輕又危險的男人反而坐在寬大辦公椅上。之前給人事部幫工時,祁寄掃過資料庫,唯獨沒見過這張臉。
想起中午學長學.姐的聊天,他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測。
恐怕這就是那位空降的新任總裁了。
隻是這人與傳聞中的描述實在相差甚遠,祁寄非但沒有看到對方的紈絝痞氣,反而一個照麵就被壓得喘不過氣。
他甚至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頸後發涼,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出了一層薄汗。
最讓祁寄想不明白的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沒見過對方,幾步之外的男人卻像一直在望著他,
所以那種懾人的威壓隻集中在了祁寄一個人身上,不遠處的吳總監毫無察覺。
那視線沉默又長久,即使祁寄垂眼站著,依然能清楚察覺到對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直到吳總監開口,這微妙的氛圍才終於被打破。
“你是?”
總監打量他,目光略帶疑問。
祁寄無形中卸去些壓力:“您好,我是運營D組的祁寄。”
他聲線本就偏軟,恢複了正常狀態,開口便顯得愈發乖巧有禮。
總監恍然:“哦對,三.點了?”
她還約了一個人。
短暫的對話衝散了屋內的凝滯,眼看一切終於重歸正軌,祁寄卻沒來由地頸後一緊。
然後他就再次聽見了那個低磁而略帶玩味的聲音。
“怎麼,”那人微微一笑,英俊眉眼間終於露出些流言中的玩世不恭,“公司還收未成年?”
這話頗有些調侃意味,但是被他這麼一問,總監居然也生出些遲疑。
她問:“祁寄是吧,我記得看你簡曆已經成年了?”
畢竟對著這麼一張臉,任誰都會生疑。
祁寄點頭,眼睛垂下來,看起來很是恭敬:“是的總監,我大四了。”
吳總監這才放下心來:“行。”
她對男人道:“裴總,咱們公司招人肯定都是按正經合同來的。”
祁寄垂著眼,沒看見那個男人的表情,隻聽見吳總監又轉頭過來和他道:“小祁,我這兒還有事,你待會再過來吧。”
她話音未落,反而被那位裴總攔下了。
“不用,”辦公椅上的男人起身,“我該回去了,你們忙。”
祁寄原本已經刻意挪開了視線,可對方一有動作,他就完全無法再控製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對方站起來他才發現,這人比他想象的還高一點。
人長得高了容易下盤不穩,實力反而不比外貌那麼唬人。然而對這個男人,祁寄的警惕卻完全無法因此消減。
事實上,祁寄從這個人身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短板。他習慣了第一時間去尋覓對手的破綻,連這些天和同事相處都會在無意間分析弱點。
但這個男人不一樣,祁寄看不透他,這種看不透壓得祁寄更加難受。
男人朝門口走去,吳總監想送,卻被攔下了。
他獨自走來,穿了一身暗灰色的西裝,修身包裹,裁剪得體,布料泛著一種祁寄看一眼就清楚自己買不起的昂貴光澤。緩步走近,帶來一陣極淡的香。
祁寄對香水沒有研究,他隻在聞到這淡香的刹那想起了燃燒的火焰。
兩人擦身而過,男人垂眸,視線無聲落下。
他比祁寄高出許多,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對方頭頂的發旋。男孩發色偏淺,發絲垂下來,泛著柔和的光澤。
隻看著就讓人覺得手.感很好。
皮鞋在光亮地板踩出清晰聲響,漫長的幾秒後,遙遠的身後傳來了房門開合的聲音。
“哢嗒。”
祁寄下意識緊繃的身體終於得以放鬆,然後他就發覺總監也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看起來,應對這位空降的新總裁的確不怎麼輕鬆。
“你帶作品過來了嗎?”
皮椅被體重壓出吱呀一聲輕響,吳總監坐回自己的位置,白胖如藕節的雙臂搭在扶手上,這個辦公場景才終於找回了原本的契合感。
“帶來了。”
祁寄上前,把厚厚一本作品集遞了過去。
“來,坐吧。”
吳總監給祁寄讓了個一旁的沙發位置。
陳子璿說的沒錯,吳總監性格的確很好,人一直笑眯眯的,說話也很和善,她一麵翻看著作品集,一麵和祁寄簡單聊了聊。
祁寄本科主修軟件工程,視覺設計是他自學的。雖說是業餘愛好,但他整理成集的設計作品已經湊夠了三大本,除了練手作,裡麵相當一部分都是商用作品。
吳總監顯然對祁寄的水平很是滿意。翻完作品集,她又問了些技能和理念方麵的問題,相當於是一場小型麵試。聊完,她當場拍了板。
“這些天我們接了個新項目,缺人手,可能會把你調過來,我會和人事那邊商量,這樣,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好嗎?三天之內差不多可以定下了。”
實習生還沒有辦入職,開口要人也簡單。
祁寄雙手接過遞回來的作品集:“好的,謝謝吳總監。”
從辦公室離開,祁寄看了眼時間。
三.點四十。
還不到一個小時。
走廊裡沒什麼人,祁寄重新走到了拐角那個半開的窗邊。臨近深秋,室外起了風,灰白色的天空仿若摻進了化不開的濃霧,從窗口俯望,高樓叢立,車流不息,滿目黑灰更加沉鬱。
風從窗戶灌進來,拂過冷汗已乾的皮膚,帶來一陣令人戰栗的寒意。
祁寄握緊了窗欄,冰冷的金屬邊框在他掌心硌出鮮明的紅印。
那個被稱作裴總的男人……
讓他感覺自己第一次在公司裡被戳穿了偽裝,從破口長出茂盛的不安。
臨近四點,祁寄走回運營部的辦公室,一進去,就發現同事們恰好在準備點下午茶。
雲圖的福利待遇很好,每月有餐補,茶點消費也全免。下完單後不久,送餐電話就打了進來。
“哎好,我現在就下去。”
外送員不能隨便進公司,東西需要持證的員工自己去大廳拿。今天這差事恰好輪到祁寄,他拿了件外套正想下去,卻被鄰桌的同事叫住了。
“等等小祁,我和你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