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話一出口,祁寄卻又不免有些遲疑。這裡整個彆墅都對方的底盤,自己不想讓人靠近房間其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說不定還會因此惹怒對方。
——在祁寄心裡,這位總裁就是這麼一個陰晴不定、行.事恣.意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碰觸他的雷區。
祁寄正忐忑著,卻見裴俞聲動作頓了一下,沒再繼續往前。
男人把提箱放下,頭也沒回地走了。
他走得乾脆,客廳裡空蕩蕩的,隻剩下祁寄一個人。
夜風穿堂而過,更添一分深秋的涼意。
祁寄鬆開握著傷藥的手,低低舒了一口氣。
他的掌心濕漉漉的,出了一層薄汗。
*
裴俞聲回到二樓書房就打開了監控。
監控是新裝的,一整套高清4K攝像頭,接入嚴密的彆墅安保係統,隻有裴俞聲一個人有操作權限。
祁寄還在客廳裡,正努力去拖那個提箱。提箱份量很重,如果是平時的祁寄,可能沒什麼問題。但現在祁寄腿上有傷,身體又沒有完全康複。他自己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拖著這個箱子就愈發吃力。
裴俞聲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
這個小朋友,做什麼都能給自己弄出一身傷來,還死撐著不讓彆人幫忙。
嘖。
屏幕上,祁寄努力了好一會兒,終於把提箱拖到了臥室裡。他鬆了口氣,坐在床邊,開始研究起了那個箱子。
他研究得很認真,神色一直很謹慎。
裴俞聲心想,小朋友總不會覺得這裡麵是一箱子情趣用品吧?
說實話,看祁寄剛剛對他那種警惕的態度,裴俞聲現在倒真是興起了一點念頭,想看看對方見到情趣用品時會是什麼反應。
誰讓這小朋友一直拿他當壞人看。要不是條件不允許,裴俞聲倒是真的很樂意展現一下自己的惡劣。
幸好攝像頭是單向的,並不會把這邊的情況傳過去。祁寄對剛剛的危險一無所知,他研究了一會兒,發現提箱沒鎖,就把箱子打開了。
出人意料的,裡麵居然是一整箱繪畫用品,紙筆畫具一應俱全,還有些模型之類的東西,都是祁寄常用的東西。
看見箱子裡的東西時,祁寄明顯愣了一下,睜大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屏幕後的裴俞聲心情這才緩和了一點。
黎辛傑說不建議祁寄過多接觸被下.藥期間的熟悉用品,以免引起記憶混亂。
裴俞聲就照著人的喜好,給祁寄準備了一套新的。
眼看男孩臉上露出那種細微鮮活的生動表情,裴俞聲也在無形中被安撫了情緒。
他曾經深入係統地學習過麵部微表情分析,透過細微的肌肉變化洞悉被觀察者的想法。這套理論進了商場更加無往不利,裴俞聲幾乎是本能地憑此分析自己相處過的每一個人。
但對祁寄不是。
他看祁寄,單純隻是因為喜歡看,看了會讓他更喜歡,僅此而已。
屏幕裡,祁寄對著滿箱畫具發了一會兒呆。隨後,他就像是突然看見了什麼一樣,從箱子裡麵翻出了一袋彩紙。
祁寄眨了眨眼睛。
這是一袋折紙用的手工彩紙。
他把袋子拆開,彩紙厚厚一遝,紙質柔韌,色彩豐富,裡麵還配備了折紙教程,貼心又實用。
祁寄習慣性地翻找出來一張粉色卡紙和一張綠色卡紙,趁著研究箱子裡其他畫具的工夫,就順手折好了一顆草莓。
他在粉色卡紙上點了均勻點了黑點,又向裡麵吹了氣,讓它鼓起來,變成一顆真正的圓.滾滾的草莓。
因著材質關係,這顆草莓顯然要比之前那用糖紙折得精致了許多。祁寄捧著它,自己也是既滿意又開心。
裴俞聲透過屏幕看人,突然就明白了裴媽媽以前養貓時在貓咪房間和庭院裡放攝像頭的用意。
他之前還不明白為什麼裴媽媽那麼忙,依然要費心勞神地去看顧自己的貓。
現在才懂,這其實並不是必須按時完成的工作,反而是對自己的慰勞。
疊好草莓之後,祁寄就把他放在了自己床頭。他把箱子收好先放在了一邊,又把裴俞聲給的傷藥拿了出來,打算給自己上藥。
但很顯然,他對上藥的定義和裴俞聲完全不一樣。
祁寄坐在床邊,小心把自己的小.腿搬到了膝蓋上,他本身皮膚就薄,現在又是敏感狀態。剛剛這麼硬磕一下,整個小.腿肚都青紫了一片,看起來愈發嚇人。
祁寄連把小.腿疊到膝蓋上都覺得疼,更不要說揉開淤青再上藥。他對著藥油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直接把傷藥塗在紗布上,再用紗布草草把小.腿裹上,就算包紮完成了。
裴俞聲在屏幕前看得簡直都要氣笑了。
包紮完,祁寄又把手機拿了過來。手機還是趙醫生借給他的那款,裴俞聲這邊能直接看到操作步驟,他抬手點了一下,監控視頻下方就分出了一個小屏幕出來,專門顯示手機上的內容。
裴俞聲原本以為祁寄會找人聊一聊,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但屏幕上卻顯示,祁寄直接點開了工作郵箱。
他又在處理自己的那些商稿信息。
因為白天已經簡單整理過,祁寄這次的處理效率很高。不過有些信息可以直接回複,一些需要修改或是重新敲定的文件就還是需要用到電腦。祁寄抬頭在四周看了一圈,他不確定這個房間有沒有電腦,白天他問過趙醫生,卻被對方以病人需要休息為理由按了回來,沒允許他工作。
裴俞聲很快發現了小朋友的東張西望,他想了想,在自己這邊的電腦上輸入了一串指令。
屏幕那邊,祁寄還在找電腦,就被突然響起的電子提示音嚇了一跳。
小朋友明顯抖了一下,像受驚的貓崽一樣,渾身的軟.毛都要炸開了。
但其實電子提示音的內容非常普通——
“檢測到室溫下降,中央空調自動開啟恒溫模式。”
聽清這句,祁寄又愣了下,試探著叫了一聲:“Siri?”
電子機械音回答他:“你好,我不是Siri,我是Star,你也可以叫我小星。”
哦對,Star,祁寄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星海自己開發的智能AI,星海手機裡就有配備。
那邊Star還在繼續:“雖然你叫錯了我的名字,但我並不介意。”
祁寄:“……”
他真誠地道歉:“對不起,Star.”
Star很大度地原諒了他:“沒關係。我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祁寄猶豫了一下,問:“請問這個房間裡有可以使用的電腦嗎?”
他做好了沒權限的準備,畢竟這是彆人的家。但出乎意料的,牆邊一塊屏幕直接亮了起來。
那是一塊內嵌式的屏幕,關閉時和牆壁融為一體,隻有亮起時才能察覺到它的存在,鍵盤也是虛擬投影按鍵,看起來科技感十足。
床邊有個轉椅,祁寄動作不便,就挪到椅子上,把自己滑到了牆邊。他之前去星海總部參觀時用過這種內嵌式電腦,上手倒很方便。
祁寄原本還擔心會被密碼攔住,無法使用,但這台電腦非但沒有密碼,還直接向他開放了模式選擇。
Star:“請選擇您要進入的模式,1.設計專用,2.編程專用,3.架構專用……”
祁寄覺得有些新奇,按了1。
桌麵亮起,祁寄掃了一眼圖標,Adobe全家桶、sketch、墨刀……他發現自己常用的那些設計軟件一應俱全。
祁寄習慣性地點開配置,發現這台電腦的硬件配置和顯卡屏幕都是頂配,哪怕他放肆到開著一堆軟件跑渲染都絕對不會卡。
簡直比雲圖設計部花大價錢專門購置的電腦還適合設計師。
點開幾個軟件簡單操作了一下,不到五分鐘,祁寄就已經對這台電腦愛不釋手。
頂配就是順滑!爽!
登上郵箱,祁寄很快把自己之前的進度下到電腦上,開始乾活。有了頂配的輔助,他做起稿子更加得心應手。
電腦上並沒有之前的使用痕跡,要麼是之前清理過,要麼就是還有專門的主人模式。對此,祁寄倒是沒什麼好奇心,哪怕是操作受限的遊客模式,這台電腦也比他之前用過的都順手了。
大概是這裡原本的住客對電腦要求比較高,才便宜了借住的自己——祁寄一直是這麼想的,他覺得這間臥室之前肯定住過人,雖然屋裡沒什麼痕跡,但各種生活用品卻非常齊全,四開門的衣櫥裡也掛滿了衣服。
那些衣服的牌子,祁寄之前都隻在接稿時從高奢品牌的展覽畫冊上見過。甚至有一些衣服連牌子都沒有,估計是私人定製。隻不過這些衣服數量雖多,卻至多不過三四件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剩下都是全新的,商標都沒有拆。
趙醫生說讓他先穿這些,祁寄起初覺得會唐突,但他沒有自己的衣服,隻能暫時借用,結果換上之後才意外發現,衣服非常合身,各處都很服帖。
於是祁寄就漸漸勾勒出了房間原主的形象——和自己體型相似,年輕人,喜歡新興產品。
這一點還在Star的提醒中得到了印證。
祁寄昏睡了這麼久,工作這邊耽擱了不少進度,雖然沒有嚴重到違約,但也是越早做完越好。加上警惕未消,祁寄今晚原本是打算要通宵工作的。
結果才剛過十一點,屋內就響起了Star的提示音。
“睡眠時間到了,請儘快進入休息。”
祁寄從AE中抬起頭:“睡眠時間?”
Star:“兒童保護模式已開啟,小朋友,你該睡覺了,睡太晚會長不高哦。”
祁寄:“……”
原來這個房間的原主還是個小孩子。
他沒理會Star,繼續忙自己的。
十一點十分,打開了Adobe全家桶後依然無比絲滑的電腦突然卡頓了一下,隨後,一個彈窗跳出。
同時出現的還有Star的電子音:“睡眠時間已到。請保存好您的操作,電腦即將於十分鐘後自動關閉。”
祁寄:“……”
他和Star商量:“我不是這個房間原來的主人,我已經成年了,可以關掉兒童保護模式嗎?”
Star鐵麵無私:“不可以,小朋友,你該上床睡覺了。早睡早起身體好,花兒小鳥對你笑。”
說完還播放起了舒緩的搖籃曲。
祁寄揉了揉額角。
看樣子,是他沒有更改模式的權限了。
沒辦法,祁寄隻好關了電腦去睡覺。睡前,除了監督洗漱,Star還提醒他:“檢測到使用者有服藥記錄,請記得睡前吃藥,男子漢不怕苦,按時吃藥早康複。”
祁寄:……這語言程序誰編的,他之前怎麼不記得星海的AI這麼多話。
催促之下,祁寄老老實實吃了藥去休息。他躺在床上,Star幫忙關了燈。
床和被子很軟,是祁寄最喜歡的那種柔軟材質。他沒有腰傷之類的困擾,床椅靠墊越軟越喜歡。隻可惜經濟不允許,祁寄在家裡也隻是多鋪一床被子而已。但這個床就讓祁寄感覺很舒服,一趟上來整個人就陷了進去。
老實說,如果不是顧忌主人,祁寄其實非常喜歡這個地方,電腦和床都是。
床很舒服,白天消耗又大,祁寄之前還計劃通宵趕工,結果剛一躺下就被困意淹沒了,他連腿上隱隱的抽痛都沒顧上,側身把小.腿露出來就睡著了。
室內一片安寧祥和,與之相連的屏幕那邊也很安靜。
夜色靜謐,恰是醉人的夢鄉時分,連吹了一天的風都消散了,四下靜悄悄的,隻有星月溫柔地籠罩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沉寂的書房裡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夾雜著略顯急促的低沉喘息聲。
寬大軟椅上的男人猛然坐起身來,指尖還殘存著驚醒後的餘悸。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額前滿是冷汗,心臟的異常跳動仿若重槌擂鼓,敲得人疼痛難忍。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屏幕,淺色雙眸如驚醒的暴戾獸瞳,直到捕捉到那熟悉的安靜身影,才漸漸從深陷的夢魘中掙紮逃脫,重拾理智。
裴俞聲按著突突跳動的額角,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屏幕裡側躺著的柔軟輪廓。
男孩沉沉睡著,呼吸安穩,睡容恬靜,淺粉唇.瓣微微張開,沾染了點點水色。
床邊開著一盞小夜燈,為熟睡的男孩籠上了一層暖色光暈。
在這漫長冰冷的夜裡,他是溫暖,是唯一的光源。
許久,裴俞聲按了按酸澀的眼眶,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那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複了下來。
一個機械男聲響起:“據監測,您的本次睡眠時長為:五十二分零十秒。此次記錄為兩個月內連續睡眠時間最長的一次……”
“啪”的一聲,裴俞聲按掉開關,直接切斷了聲音來源。
待呼吸歸於正常頻率,裴俞聲揉了揉額角,起身離開了書房,朝樓下走去。
彆墅內安裝了中央空調,四季恒溫,智能係統更是會依據每日天氣調節濕度,確保最舒適的室內環境。
但在這寂靜的漫漫長夜,在這空蕩的豪宅裡,人難免會覺得冷。
一樓,客臥房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
床上正安睡著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