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寄記得連清, 不過對方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
這倒也正常,畢竟那天會所光線不好,連清後來又喝醉了,根本沒看到十瓶路易十三開酒的過程。
不過對於這個長相豔.麗的馬尾青年,祁寄的印象卻著實不算太好。
不是因為會所的事,也不是因為這次對方不記得他, 還又一次把他認成了小姑娘。祁寄在意的是自己過肩摔時提前用貓爪枕幫連清墊了一下,結果連清從被摔完之後,就一直抓著貓爪枕。
直到最後離開, 連清都沒記得把枕頭放下。
他居然直接把貓爪枕帶走了。
祁寄明顯有點不太開心。
為此, 他都沒再製止Star的播放。沒了貓爪,隻能靠看一看奶貓來聊以慰藉。
當天工作室休息, 祁寄沒去上班。臨近中午,醫護人員上門來給裴俞聲做檢查,祁寄這才知道,裴總的失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
裴俞聲甚至已經到了必須住院療養, 接受係統.治療的地步。
祁寄也跟著一起上了車,他們去的是S市最大的療養院, 華杉醫院的附屬機構。療養院地處近郊, 環境優雅,四周綠樹環抱,幽靜怡人, 隻遠遠看一眼就不由讓人心生讚歎, 的確個療養身心的好地方。
而且這裡和醫院環境差彆甚大, 祁寄也沒什麼排斥反應。
不過實話說,這座療養院給他的衝擊其實並很大,畢竟湖南路街道的環境就和這裡差不多。隻不過這裡多出一個專業醫護團隊而已。
祁寄還在這裡遇見了熟人,是那位之前照顧他的趙醫生。
醫生們花了整整兩個小時,給裴俞聲做了全套的身體檢查。檢查結束,他們還專門找裴俞聲談話,勸病人全力配合治療。
趙醫生也跟著勸:“二少,那些事基本都板上釘釘,忙得差不多了。你現在最關鍵的是調養身體,沒必要再那樣熬了。”
裴二少之前不眠不休那麼久,還不肯抽時間接受治療。有此前車之鑒,醫生們這一次才這麼費勁地提前勸他。
不過他們卻沒想到,才剛一開勸,連準備好的長篇大論都還沒用上,裴二少直接就答應了。
“好。”
態度端正,極為配合。
連趙醫生都驚了一下。
不過轉頭,他就聽見裴俞聲和祁寄說:“我要住院養病,晚上需要陪護,八個小時,你過來?”
趙醫生:“……”
感情二少這麼爽快地同意住院,就是為了能理直氣壯和護工獨處。
祁寄不清楚裡麵的彎彎繞繞,隻知道自己的工作內容就是護工。合同都簽了,活肯定得乾,他也就跟著一起搬進了療養院。
不過白天,他還需要正常上班。
工作室放了兩天假,第二天,祁寄抽時間回家了一趟,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工作室。Lina最近要過來。祁寄這些天把自己額外接的稿子都往後排了,一直在專心做星海項目的草稿。
不過星海的項目尚未正式開始,祁寄到工作室的時候,一路都沒能看到什麼人。
工作室不少人都去跟上個方案的後續實施了。像他們這種級彆的團隊,做出的設計都有獨特風格,實施起來自然也會有一定難度。團隊不可能交完項目後就置之不管,後續不少操作都需要他們繼續跟進,以保障設計的最終效果。
上一個項目恰好是個整套的方案,後續追蹤的人也多。祁寄一直走到前台大廳,才終於看到了一個身影。
不過那人祁寄之前卻並未見過。
那是個看不出年齡的陌生女人,正坐在大廳的招待區看一月一更新的展板。祁寄初次見她,第一印象就是這人很酷。她是第一眼就會讓人覺得異常耀眼的類型,天生該在聚光燈下活躍。
女人一頭紫羅蘭色的長卷發,一身黑色的闊身裙,又高又瘦,手腕和腳腕從黑色袖口伸出來,顯得愈發消瘦空蕩。最顯眼的還是她右眼下麵那一條長長的黑色紋身線,黑線筆直蔓延向下,一眼看去,竟像是永遠流淌在臉頰上的淚痕。
不過她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哀戚的神色,反倒是麵無表情,仿佛一切事物皆無法入眼。
女人在抽煙,薄荷香女士煙,味道很清淡,配著她這人,更顯出一種凜冽的冷淡。
這人麵前還放著杯客人專用的手磨咖啡杯,似乎是新來的客人。祁寄走過去,禮貌地招呼了一聲:“您好。”
那人似是才看見他一般,抬頭掃他一眼,淡眉微蹙。
“作品集。”
祁寄一時沒反應過來:“抱歉,您說什麼?”
女人抖了下指間香煙,語氣中的不耐愈發明顯:“作品集,你沒有嗎?”
“是要我的作品嗎?有。”祁寄道,“麻煩您稍等一下。”
工作室其他人不在,連前台負責招待客人的小姑娘也不知去向,這位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才會語氣不善。
祁寄把隨身帶的平板拿出來,調出了自己的作品。他有一整套作品集,包含平麵設計、UI動態、三維建模和設計風格簡介等等,平日裡完成新稿也會實時更新,方便隨時拿出來向人展示。
平板遞過去,祁寄還想解釋一句,說自己隻是借讀,並不代表工作室的水平。結果他還沒開口,女人就直接抬手,讓他閉嘴。
祁寄也隻好不再多言。
女人翻動的速度很快,連掃一眼的時間都不夠,簡直像是拉著進度條直接向後一樣,好似根本懶得在那些作品上浪費時間。
前麵大部分都是成型的商稿,她一直飛快翻動著,直到後麵一些參加藝術比賽的特定稿件,她的速度才稍稍放慢了一點。
看了幾幅,女人終於開口,祁寄以為是指點,正要側耳細聽,卻聽她道:“去倒杯水。”
祁寄愣了下:“好。”
等他倒完白水回來,就見女人已經關了作品集,去翻看彆的東西了。
平板的其中一頁桌麵上放的全是設計用APP,她點開的恰好是祁寄之前畫星海項目的草稿時用的那個。這個平板是祁寄從玫瑰彆墅帶來的09號,性能和內存都很好,所以祁寄存了很多稿件在裡麵。
他過去時,屏幕上顯示的恰是一張筆觸雜亂的杯托草稿。女人皺眉看了一眼,指尖直接點在了修改痕跡最重的部分。
她做了純白色美甲,有兩片還是雲朵形狀,卻並無卡通雲朵的可愛感,隻讓人覺得厚重蒼白。
女人開口毫不客氣:“這裡太滿了,做出來一定很醜。”
祁寄有些驚訝,他的草稿還沒精修,一眼看上去一片混亂。對方居然能直接看出他要做的是什麼設計,眼光著實厲害。
“這裡是個加粗的輪廓。”祁寄打開Shapr3d,把裡麵的建模調了出來,3D呈現比平麵更直觀一點。“是為了避免承重不足。”
這都還隻是不成型的想法,是他發散思維時做的草稿,也還沒深入考慮過可行性。
“那也很醜。”女人依舊不客氣,“你為什麼不把它拆成個雙層的設計?”
雙層?
祁寄愣了下,隨即陷入了思考。
被點出了新方法,祁寄專注考慮著拆分方案,未能及時察覺一旁戰戰兢兢的前台小姑娘的走近。
直到對方開口,他才被拉回注意力。
“Lina,房間打掃完畢,您可以進去了。”
祁寄一驚,Lina?
Lina成名極早,二十多年前便已嶄露頭角,祁寄對她的年齡有一個先入為主的預設,再加上女人一直坐在客人招待區,導致他沒能猜出對方身份。
Lina拎起手包,麵無表情地朝內走去。
臨進門前,她突然回頭,指了指祁寄。
“你,把咖啡和水給我端進來。”
祁寄回神:“好的。”
Lina轉身進屋,前台小姑娘這才鬆了一口氣,小聲對祁寄道:“Boss喜歡這款招待客人用的手磨咖啡,每次來都要喝,就是磨起來有點麻煩,你先端過去吧祁祁,我等下磨完新的送過去。”
祁寄道了聲謝,端著咖啡杯走了進去。
辦公區還有零星幾個人在,雖然沒到正襟危坐的程度,但都明顯比平日嚴肅了很多。
走進Lina的辦公室,祁寄才剛把兩個杯子放下,就聽見Lina道:“把門口那筐書拿走,看完。”
祁寄望過去,就見一個類似水果筐大小的木簍,內裡堆著半人高的書冊,其中還有不少連塑封和腰封都沒拆開。
饒是祁寄日常慣於鍛煉,體力和外表不成正比,把這麼多書抱出去也著實費了他不少精力。
好不容易搬完,祁寄舒了口氣,才來得及翻看。
裡麵不止有出版的書籍,還有些裝訂成冊的薄本,甚至是一些散頁的張.貼畫、縮印過的海報和泛黃的舊冊子,樣式五花八門。
唯有一點——這些都是星海的資料。
發展曆史、涉及領域、產品設計……甚至於各階段的宣傳理念,活脫脫一筐星海編年史。
旁邊的設計師探頭過來,先看了一眼確定Lina沒出來,才小聲地好奇道:“這是嘛?Boss讓你扔的垃.圾?”
“……”祁寄也小聲道,“是我要看的資料。”
設計師嚇得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乾哈玩意?我高考.前都沒見過這麼多書!”
在其他人同情的目光裡,祁寄開始了慢慢啃書路,這是Lina給的第一個任務,他自然不能打折扣。
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將人認出,但Lina本人與祁寄想象中的形象契合度依然很高。天才多怪咖,Lina也一樣。她一張設計圖能賣上千萬,本人卻脾氣古怪言辭刻薄,下屬們真心佩服她,也是真心敬畏她。雖然Lina一直堅持讓大家直呼其名,但私下裡,大家還是習慣Boss這個稱呼。
這一點,祁寄在短短幾天裡體會得極為透徹。
Lina並未著急開始星海的項目,祁寄仍是跟著工作室其他人打下手。他上午看資料,下午做設計,工作時間相當充實。
……被罵得也相當頻繁。
上午還好,一旦下午Lina在場,祁寄就免不了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Lina平時不耐煩多說,罵人時卻是火力全開,宛如人形加特林噠噠噠。
“你在乾什麼?油漆桶用起來很爽嗎?看看這張圖,除了五顏六色還有什麼,三歲小孩用手沾著顏料往紙上糊都比你做的好看,你今年多大了,兩歲生日過了沒?”
“這裡的線為什麼布置成這樣,毛線團拆開纏不回去了嗎?哦,行,還記得粗細對比,不錯,兩個不同的毛線團纏一塊了。”
Lina尤其不喜歡祁寄做稿時的動作。
“你用鼠標時動過腦子嗎,還是隻會自動按?你為什麼不在每個步驟間給自己留足思考的時間呢,有人催著你要稿嗎,點著火在你屁.股後麵燒?”
祁寄的操作是大批量商稿裡練出來的,這種熟練度其實是很多同行的追求,必須有長時間積累和心手合一才能做到。
Lina對此卻嫌棄得不行。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天天在這裡用高精密鑽頭挖土打洞。是嫌自己的天賦浪費得不夠多,有恃無恐可著勁兒造?”
她直接強製命令祁寄:“放個秒表在這,以後每次鼠標點擊之間必須停頓兩秒,小於兩秒多加一本書。”
祁寄一開始不習慣,真的被加了五本,是一整套的《星海三十年:許雲城的成功術》,後來有心留意,才改了過來。
加的那套書其實還挺好看的,祁寄一上午就讀完了。許雲城是星海的董事長,船王.後代,紅頂巨賈許宏葉第二子,自出生時就擁有上千億遺產,卻沒有坐享其成,反而一手締造了星海的商業帝國,是個十足的傳奇人物。
看這種人物傳記,既能受益,也能開開眼界。
祁寄沒有單獨的辦公室,每次挨罵都是大庭廣眾,整個辦公區的設計師都大氣不敢出。等Lina走了,才有人敢小聲安慰祁寄:“沒事兒小老弟,Boss就這樣,她對越看重的人罵得越狠,不是針對你,彆往心裡去。”
“上一個被Boss這麼罵的還是林菀,林菀你知道吧?”
祁寄點頭。
林菀,新銳天才設計師,去年剛獲得了國際青年設計大獎。
“當初林菀被罵得天天哭,哭完了繼續挨罵,一度怕到一提上班就打哆嗦,時間長了才習慣。完了後來林菀家裡出事,她父母重男輕女,逼著她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頭,要換嫁妝給她哥。林菀不同意,父母就把她軟.禁起來了,最後還是Boss出的麵,把她混.蛋哥哥和她父母都送進去了,出來之後也賊拉老實,一個電話都沒敢再給林菀打過。”
“其實Boss就是嘴下不留情,人是沒惡意的。”
祁寄笑了笑:“我知道,沒事,謝謝哥。”
他是真的不在意,挨幾句罵對他來說也沒影響,而且Lina的專業能力擺在這,她的實力足以讓人忽略其他方麵的不足。
況且祁寄也的確從Lina的冷嘲熱諷裡學到很多東西。Lina說他操作太快,其實並不是說祁寄操作機械不過腦子,相反,正是因為Lina能看出祁寄操作時有自己的思考,才會勒令他留足思考的時間。
祁寄之前為了完成商稿趕時間,被強製改掉習慣之後,倒是真的獲益不少。
所以在旁人看來如此可怕的責罵,對祁寄來說真的不是什麼問題。
白天忙完,晚上祁寄還要去療養院那邊。工作室和療養院都在近郊,附近公車不足,距離又遠,祁寄一開始不好意思麻煩司機來接,後來總耽誤夜間兼.職的上班時間,才開始了每天車接車送的生活。
不過這回的司機並不是許叔,自從那天連清闖入玫瑰彆墅後,祁寄就沒再見過他。
對於夜間護工一職,祁寄起初也有過擔心,他還專程去問過趙醫生,自己要不要學一下護理知識,畢竟他對這方麵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趙醫生卻直接說不用。療養院有專業的護理,隨叫隨到。而且裴俞聲隻是失眠,並非其他病症,他需要更多的不是護理,而是陪伴。
這種陪伴也不是需要整夜盯著,隻要不讓病人感覺到孤獨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