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淵皺眉移開視線,閉目不語。他看似平靜,實則心中亂糟糟的。不經意偏頭,觸碰到楚熹年的下頜,引起一陣微妙輕癢。
楚熹年身著白衫時皎如明月,現如今一身玄色的隨從衣裳,卻更顯風骨俊秀。井中月色落下,肩頭滿是清輝。他靜靜擁著謝鏡淵,力道不曾鬆懈半分。
謝鏡淵也沒有再掙紮,身形僵硬,片刻後才緩緩放鬆。
“……”
太子麵無表情盯著他們,片刻後,低頭看了看井水,又抬頭看了看井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謝鏡淵,孤被你害死了,”太子抹了把臉,半真半假道,“孤會成為大燕朝第一個凍死在井裡的皇子。”
他雖頑劣不堪,但麵容年輕,不難看出眼底暗藏的雄心壯誌。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絲毫不知將來自己很可能因為造反失敗,被幽禁東宮,後來新帝登基,直接賜他了自縊。
連帶著謝鏡淵也是一敗塗地。
月光幽幽,斜斜落入井中,恍惚間照出了他們二人在原著中的結局。
楚熹年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低聲問太子:“殿下以為世間最痛苦的死法是什麼?”
幽禁自縊,還是死於井中?
太子想了想,然後道:“自然是被勒死。”
楚熹年抬眼:“為何?”
太子用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了一個驚天秘聞:“我母後就是被人勒死的……”
謝鏡淵忽然出聲打斷:“太子慎言!”
太子聞言一頓,對上謝鏡淵暗藏警告的眼神,而後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沒再說話了。很顯然,他不覺得這件事是什麼秘密,但謝鏡淵不想讓他提。
楚熹年聞言卻思緒翻湧。他低頭看向謝鏡淵,見對方露在衣領外的一截脖頸蒼白如紙,隱隱可見青色的血管,將自己勉強還有幾分暖意的掌心覆了上去。
楚熹年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他:“還冷嗎?”
謝鏡淵暗沉的眼看著他,既說不出一個冷,也說不出一個不冷。隻覺得自己身上的溫度好似回暖了些許,和楚熹年達成了一致。
分不清是誰冷了誰,又或者誰暖了誰。
楚熹年將下巴抵在他肩頭,又將謝鏡淵擁緊了幾分,無聲動唇,在他耳畔緩緩吐出幾個字:“是皇上嗎……”
皇室對外宣稱先皇後是病逝而亡,太子卻說她是被人勒死的。堂堂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被誰輕易勒死?這個人除了皇帝不做他想。
謝鏡淵無聲閉眼,他早知道瞞不過楚熹年。這個人一旦發現蛛絲馬跡,很快便能推測出整件事情的真相:“知道也不必說出來,有些事爛在心裡便好。”
知道太多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太子見他們二人抱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些什麼,靜悄悄遊了過來,眉梢挑得老高:“你們是不是在說孤的壞話?”
這個太子有些被罵妄想症。
謝鏡淵正準備把他推開,動作間卻不慎觸碰到楚熹年的胸口,感覺有些硌人。皺了皺眉,從他懷裡摸出了一柄匕首。
太子還以為是什麼稀罕東西,一見是柄小匕首,瞧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他現在對兵器不感興趣,對梯子、繩子類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很顯然,謝鏡淵也不認為這把短刀能幫他們什麼,正準備放回去,卻忽然被楚熹年按住了手:“我知道該怎麼出去了——”
謝鏡淵一頓,盯著他握住自己的手愣了幾秒,罕見沒有出言相譏:“……你該不會想用匕首挖個地道出去吧?”
太子在旁邊睨了楚熹年一眼,對這個主意嗤之以鼻:“蠢貨。”
楚熹年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是被他們兩個人之中的誰傳染了,不然怎麼連自己帶了匕首這種事都能忘。他慢慢鬆開謝鏡淵,在井壁摸索片刻,然後對著其中一塊磚石用力劃了兩下。
井壁皆由磚石砌成,且年代久遠,楚熹年沒費多少力氣就用匕首把其中一塊磚石掏了出來,井壁上便出現了一個天然凹糟。
他將碎磚扔到一旁,隔了一段距離,繼續如上操作,又抽出了一塊磚頭。這樣一條可供踩踏攀爬的凹糟便出來了。
楚熹年用衣袖擦了擦匕首上的碎屑,看向謝鏡淵:“如何,若有此處借力,你可能爬上去?”
謝鏡淵勾唇輕笑,又沒忍住低咳了兩聲,看起來十足的病鬼:“我若說不能呢?”
楚熹年也不在意:“那我再想彆的辦法帶你出去。”
他話音剛落,手中匕首便被人抽走了。隻見謝鏡淵以井壁凹糟借力,飛身躍起至井壁中間,三兩下便又鑿下一塊磚石來。
楚熹年站在井底,仰頭看向上方,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們可以出去了。”
太子想起自己剛才的話,麵色僵硬的點了點頭:“若能出去,甚好……”
井口周圍雜草叢生,土壤下暗藏著斑駁的血跡。這裡從前是個村子,卻因為人口遷移,逐漸荒廢起來。
明月高懸天空,將井口照得清晰分明。謝鏡淵率先從井口爬出,轉而想去拉楚熹年,卻見爬出來的是太子,又麵無表情縮回了手。
太子自己艱難從裡麵爬出來,咬牙切齒道:“謝鏡淵,你個狼心狗肺的……”
楚熹年是最後一個出來的,畢竟太子身份尊貴,自己總不能搶在他前麵。
楚熹年沒習過武,速度難免比他們遜色一籌,等爬到井口的時候,體力已經有些不支了。就在這時,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拉了上去,抬頭一看,卻見是謝鏡淵。
楚熹年笑了笑:“多謝將軍……”
謝鏡淵一言不發的扭過頭去了。
太子撣了撣身上的草屑,模樣狼狽,嘴裡罵罵咧咧:“這些該死的奴才,竟敢把孤一個人扔在這裡,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們!”
楚熹年聞言也覺得奇怪,太子失蹤這麼大的事,那些隨從竟也不來找找麼?他不著痕跡看了眼周圍的草叢,發現一切如常。但走出密林時,外麵的腳印雜亂,至少有七八枚不同的印記。
“噓——”
楚熹年以食指抵唇,示意太子噤聲。謝鏡淵也發覺不對勁,側耳傾聽片刻,等確定遠處無人,這才慢慢朝著路邊走去。
太子見他們如此,神情也不自覺跟著凝重起來,屏氣凝神,一言不發的跟在後麵。然而等走到路邊的時候,卻見那些隨從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竟是被人所殺。
太子麵色陡然難看起來:“誰做的?!”
楚熹年上前摸了摸屍體,發現還是溫的,又去看了餘下幾具屍體,發現皆死於劍傷,痕跡與九娘身上的如出一轍。
楚熹年慢慢搖頭:“是那名擅使雙劍的殺手。他深夜來此,要麼是為了追我們,要麼是為了九娘的這封親筆信,然而卻沒想到我們不慎落入枯井之中,所以尋不到痕跡,便將這些隨從殺了滅口。”
太子一拳重重錘向馬車,麵色陰沉:“真該死!”
楚熹年現在比較擔心另外一件事,那名殺手會不會還在附近未離去。他們三個人裡麵就謝鏡淵一個能打,還是個病秧子。
謝鏡淵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皺了皺眉:“附近無人,走吧,儘快回京,越逗留越危險。”
感謝那名劍客,雖然殺了所有人,但駕車的馬卻沒殺。否則他們今晚得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