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達官顯貴甚多, 太子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戶的上門募集錢糧,故而前來登記造冊的都是東宮屬官以及戶部小吏,僅有幾名輩分較老的皇叔才能讓太子親自上門。
將軍府的對門住著一戶人家, 乃是秘書省少監蕭達的府邸。此人乃晉王門下, 昨夜便已經收到晉王暗中指派的消息,絕不可讓太子此次募捐太過順利。
故而當戶部與東宮的官吏上門時,蕭達站在門口,雙手揣於袖中,麵色愧疚的道:“老夫家中清貧, 身無長物,有心幫扶北地災民, 奈何無力, 咬咬牙擠出了五百兩銀子, 還望莫要嫌棄。”
語罷便吩咐老仆抬來了一箱子零零散散的銅板碎銀, 看起來實在是寒酸的緊。
謝鏡淵和楚熹年站在門後看熱鬨, 見狀嗤笑道:“這老東西喜歡養馬, 後院數十匹上好的西域千裡駒,隨隨便便牽一匹出來便要千兩銀子,蕭達這是得了晉王的命, 故意在給太子使絆子。”
燕朝百官俸祿平平, 不算米糧棉布, 三品官一年的俸祿也就八百兩,故而蕭達隻拿出五百兩, 倒也讓人說不出什麼來。
可惜官員都不是傻子, 誰家私底下沒點商鋪生意,燕帝也會時不時賜下金銀良田,再加上底下人的孝敬, 朝堂的俸祿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總而言之,蕭達純粹是在惡心人。
東宮的官吏已經見怪不怪了,大概彆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命人清點好銀錢,登記造冊後便來到了將軍府。
謝鏡淵將一摞銀票扔到楚熹年懷裡,後者見狀笑了笑,遞給太子屬官:“將軍聽聞北地蝗災蔓延,百姓易子而食,實在憂心不已,特捐紋銀一萬兩,米糧三千石。”
一萬兩,不多也不少,既出了力,也不會引起燕帝的懷疑。彆人都窮得叮當響,就你一個人出手闊綽,豈不是讓人懷疑你貪汙。
太子屬官激動得熱淚盈眶,哆哆嗦嗦把銀票接了過來。看的出來,這大概是他今日募捐為止收到的最大的一筆“橫財”了。
“將軍大義,下官替百姓先行謝過了。”
蕭達站在對門,估計也想探探情況,見謝鏡淵捐獻一萬兩白銀,意有所指的歎息出聲:“還是謝將軍出手闊綽,我等靠俸祿吃飯的人,也隻能攢下這些杯水車薪了。”
他好似在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偏偏讓人抓不到馬腳。
謝鏡淵平日也是個猖狂性子,聞言睨了蕭達一眼,眼中笑意輕蔑,緩慢出聲道:“蕭大人為官二十餘載,隻攢下了百兩家私,嘖,真是……”
他搖搖頭,似乎不知該怎麼形容為好,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廢物一個。”
楚熹年深以為然。這就好比現代一個年薪百萬是領導層人物,無病無災的情況下,二十年隻攢了五十萬一樣離譜。不知道是該說他太大手大腳還是腦子不好使。
謝鏡淵罵人從來都是明晃晃的,從不拐彎抹角。蕭達在對麵聽見這句話,氣得臉色鐵青,吹胡子瞪眼,指著謝鏡淵哆哆嗦嗦道:“你你你……謝鏡淵,老夫要去聖上麵前參你一本!”
謝鏡淵才不怕,聞言直接仰頭笑出了聲,甚是開懷:“捐五百兩銀子還好意思參本將軍,你去吧,瞧瞧聖上會罰誰。”
這年頭錢多的人才硬氣。
楚熹年慢慢搖了搖扇子,在旁補刀,輕言細語道:“蕭大人已是年過天命,何必學稚子小兒,哭嚎告狀?”
蕭達已經快被這兩個挨千刀的給氣死了,眼前一陣眩暈,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偏偏他還真沒膽子鬨到燕帝麵前,捐了五百兩已是摳門,還敢鬨到聖上麵前,那純粹是提著燈籠進茅廁,找死。
“老夫與你沒完!”
蕭達隻能甩出這麼一句沒什麼威懾力的狠話,轉身拂袖進門了。
謝鏡淵睨了眼楚熹年:“這就是你說的好戲?”
楚熹年笑著道:“將軍莫急,等會兒自然有好戲看。”
募糧之事刻不容緩,加上東宮戶部人馬齊動,兵分多路,一上午就把所有顯貴家中走遍了。意料之中的,數額少得可憐,也就那些世家大族給的多些,但也是杯水車薪。
晉王一派的人都在暗中看笑話,包括平王昌王也在不著痕跡的使絆子,準備看看太子怎麼交差。然而午間的時候,東宮屬官忽然又挨家挨戶的上門發了一張名涵,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捐獻錢糧者的姓名。
蕭達也有一份,他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什麼名堂來,皺眉問道:“這是何物?”
楚熹年和謝鏡淵就站在門口,他們吃完午膳就出來看熱鬨了,見狀步下石階,“好心”給蕭達解釋道:“蕭大人難道不知,這是功德碑上的排名。”
因著募糧一事牽動千戶萬家,各家各戶都探頭出來看情況了,包括商賈百姓也聚集在街邊,準備聽聽這張紙是個什麼名堂。
蕭達眉頭緊皺:“什麼功德碑?”
楚熹年聲音清朗,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蕭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感念諸位捐糧恩德,有意讓後世銘記,便請能工巧匠用漢白玉石砌了一塊百年功德碑,將我等姓名篆刻其上,立於城門之外,好讓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瞧見,流芳百世,豈不是美名一件。”
蕭達此時還沒發現事情的嚴重性,無意識跟著點了點頭,心想這五百兩銀子捐的倒也不冤。他此生功績平平,怕是到死也難入史官筆下,青史卷中,若能將自己的名姓留於百年功德碑上,讓所有人都看見……
蕭達思及此處,胸中忽然一陣熱流湧動,心臟狂跳不止,仿佛已經預見自己名傳後世的場景了。與將軍府比鄰而居的人家官位都低不到哪兒去,仆役們聽見楚熹年的話,都紛紛跑進去給自家主人報信了。
然而就在此時,楚熹年卻忽然話鋒一轉,狀似為難的嘖了一聲:“不過這碑上的名字……”
蕭達下意識看向他:“碑上的名字怎麼了?”
楚熹年連連搖頭,狀似可惜:“太子殿下說了,碑上的名字順序不論官位高低,隻按捐銀多少來排,多捐者名列前茅,少捐者嘛……這名字自然也就被壓到底下去了。”
蕭達想起自己的五百兩,心裡頓時一咯噔,美夢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