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鏡中女(1 / 2)

第111章

圍在陳平川家門口看熱鬨的人很多。孟舟山掃過那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最後慢慢定格在了靠近樓梯角落的位置——

那裡站著一名戴鴨舌帽的男人。對方衣領豎得很高,擋住了下半張臉。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鬼祟得像地洞裡的老鼠。他並不和旁人一樣湊近看熱鬨,隻遠遠站在人群外麵觀望著,待發現孟舟山在盯著自己後,立刻轉身上樓了。

孟舟山見狀雙手緩緩插入口袋,用皮鞋尖踢了踢嚴越昭,低聲示意他跟上去看看:“有魚。”

嚴越昭聞言往樓上看了眼,從台階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讓我跟上去可以,不過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麼要調查虎口上有紅色胎記的人。”

前世的事顯然無法解釋。

孟舟山隻能編了一個理由蒙騙過去:“案發的時候我見過有可疑人在附近徘徊,虎口上有紅色胎記。”

“不早說。”

嚴越昭嘀嘀咕咕,立刻轉身跟上了那名鴨舌帽男子。他穿著一身便衣,今天一上午都潛伏在暗處,並沒有暴露警察身份,倒不怕被發現。

而陳平川家門口的爭吵也終於在鄰居的勸架下偃旗息鼓。樓上賣保險的年輕姑娘拉開要和警察打架的陳平川,好言相勸:“陳哥,警察也是為人民服務,你就消消氣,看你,喝這麼多酒,回頭嫂子看見了又要生氣。”

六樓的佘太婆守寡多年,脾氣古怪,最是嘴毒,沒事就喜歡攪風弄雨,兒媳婦被她磋磨得不輕。她見沒熱鬨可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挑撥道:“陳平川,你今天可彆認慫,警察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還這麼忍氣吞聲呢?”

一旁的年輕警察聞言漲紅了臉,不顧同伴拉扯就要上前跟她理論:“什麼叫欺負,你把話說清楚!”

佘太婆見狀登時拔高音量,用力拍著大腿道:“哎喲!哎呦!大家快來看看,警察要來打我這個老太婆啊,大家快來看啊,還有沒有天理啊!”

她沒事就喜歡找茬,已經成了一種病態行為。鄰居從一開始的興致勃勃,到現在已經看膩了。那老太婆嗓子尖,吵得人耳朵疼,人們越圍觀她喊得越來勁,見狀都紛紛散開回家了。

孟舟山見眾人散開,不期然想起屋裡的隋月聲,正準備回去。然而一轉身卻見少年不知何時推著輪椅出來了。

“叔叔,”

陳平川就在不遠處,隋月聲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仰頭看著他輕聲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孟舟山其實不怎麼喜歡小孩。他以前幫忙帶過嚴越昭的兒子,不過那男孩太調皮,實在不如麵前的少年乖巧討喜。

隋月聲大概算是個例外。

孟舟山緩緩蹲下身:“好,如果有事,隨時過來找我。”

剛才大喊大叫的佘太婆見警察離去,沒戲可鬨,興致缺缺的準備上樓回家。然而未走兩步,卻忽然發現隋月聲的身影,驚奇哎呦了一聲:“月聲

啊,你這個腿怎麼還癱著啊,得有好多年了吧,看過醫生沒?不過看了也沒用,我聽人家說啊,腿癱太多年基本沒希望站起來的。”

隋月聲聞言低著頭不說話,臉色蒼白,莫名顯出了幾分狼狽與難堪。他指尖無意識攥緊自己的膝蓋,力道大得險些陷入皮肉。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掰開了他的指尖。掌心溫暖乾燥,帶著薄繭。手腕上戴著一塊男士表,銀鏈表帶緊貼著隋月聲的皮膚,一片沁涼。

隋月聲抬眼,卻對上了孟舟山沉靜的目光:“不要掐自己。”

孟舟山語罷,緩緩站直身形,看向佘太婆。他用打火機點了根煙,大抵因為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平添了幾分文氣與嚴謹,說出的話也莫名讓人信服。在一片繚繞的煙霧中道:“其實還有一種病比癱瘓更可怕。”

佘太婆被勾起了興趣。她見孟舟山衣冠楚楚,莫名便收斂了幾分剛才的難纏潑辣,興致勃勃問道:“什麼病?”

“話癌。”

孟舟山修長的指尖夾著煙,輕彈了一下。眼睛被煙霧熏得眯起:“這種病多發於老年人,話太多就會容易得癌,是一種惡性腫瘤疾病。到了晚期就會爛嘴爛舌頭,最好的辦法就是這輩子都閉嘴彆說話。”

他語罷沒有再看一頭霧水的佘太婆,握住隋月聲的輪椅扶手,把他推到了家門口。

彼時樓上賣保險的女子正坐在屋內,勸陳平川彆跟警察吵架。同時不著痕跡推銷著自己的保險,條條福利誘惑,引得陳平川陷入了沉思。

“陳哥,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可得好好考慮。時間不早,我就先走了。”

女子語罷從沙發上起身,告辭離開。看見門口的隋月聲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隨即發現了後麵的孟舟山,目光落在男人斯文俊美的臉上,挪也挪不回來。

孟舟山卻並未看她,徑直把隋月聲推到了門口。

陳平川從沒見過孟舟山,見門外站著一名不認識的男人,下意識站起身,皺了皺眉:“你誰啊?”

孟舟山掐滅煙頭,星火頓熄,不欲過多解釋:“隔壁鄰居。”

他語罷垂眸看向隋月聲,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見少年也正看著自己,讓人很難分辨出目光裡藏了怎樣的複雜情緒。

“那我先走了。”

孟舟山聲音溫和,隱隱為少年糟糕的生活環境感到無力。

隋月聲聞言悄悄鬆開了攥住他衣角的手,小心翼翼問道:“那我下次還可以去找你嗎?”

孟舟山:“當然可以。”

隋月聲聞言終於笑了笑,漆黑的眼中夜多了一抹微弱的光亮。在這棟危樓裡是如此清晰,像燈火俱滅時的最後一點星光。

孟舟山離開的時候,隋月聲久久注視著男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終於收回視線。他正準備推動輪椅進屋,卻見門檻底下被人塞了一張紅色的廣告傳單。

這張廣告單很小,被踩得全是腳印,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隋月聲坐著輪椅,視野低矮,這才看

見。

他一隻手攥住輪椅扶手,略微俯身,撿起了那張傳單。

陳平川見孟舟山離開,煩躁踢了踢腳邊的一堆玻璃酒瓶,對隋月聲皺眉道:“你昨天晚上又去哪兒野了,地也不拖,飯也不做。現在才回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隋月聲聞到了一股刺鼻嗆人的煙味,果不其然看見地上一堆煙頭。默不作聲地推動輪椅進屋,找到抹布準備打掃衛生。

陳平川壓不住脾氣,走過去踢了他輪椅一腳:“都幾點了還做衛生,趕緊做飯,跟你舅媽一樣,腦子有病!”

隋月聲聞言一頓:“舅舅,家裡沒菜了。”

陳平川皺眉:“那就下去買。”

隋月聲輕聲道:“沒錢了……”

陳平川聞言更為惱火。他酗酒影響工作,公司最近已經有辭退他的意向了,而且下個月中旬才能發工資。

“都是討債鬼!”陳平川在口袋裡掏摸半天,扔了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紙幣在隋月聲腿上,“趕緊買菜做飯去!”

隋月聲收好錢,應了一聲,然後推動輪椅進屋,在裡麵狹小的隔間找到了平常用來裝菜的布袋子。

陳平川又開始看他的球賽了,電視機信號糟糕,刺啦作響。

隔間窗台外麵放著一個藍色的花盆,被太陽曬得暖暖的,不過天氣預報說下午會有雨。隋月聲把花盆拿進來,往裡麵澆了小半杯水,指尖細細摩挲著花盆邊緣,目光帶著幾分陰鬱的溫柔。

他不知想起什麼,動作慢慢停頓下來,拿出了在門口撿到的紅色傳單,然後細細鋪展開來。

這是一家餐館的開業傳單,紙張粗糙而又廉價。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這張紙的反麵被人用紅墨畫了一個銜尾蛇圖案,底下寫了一排潦草的字:

我吞食罪惡,我獲得永生。

隋月聲左手拿著傳單,右手摩挲著那盆未發芽的花,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左手輕輕伸出窗外,鬆開了指尖——

那張紅色的傳單輕飄飄墜落,在空中打了個旋,隨即被風吹往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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