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春一看就不是個安分性子。他在京中橫行霸道多年,怎麼可能乖乖在後山種樹。有一次為了甩掉從宮裡出來盯梢自己的護衛,直接扛著鋤頭從後山跑了。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膽子,竟直接趟過湍急的河流,一路跑到了長山嶺——
當然,最後還是被抓了回來。
但他成功走出了一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路,以至於容宣聽到消息時,半天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納蘭春見狀急了:“你不信我?!”
容宣慢半拍回過神:“我沒說我不信。”
心中卻想明天還是讓姬凡派個人提前去探探路吧,萬一納蘭春是個路癡,豈不是被他坑慘了。
出城之事還需仔細商議。容宣得了納蘭春的允諾,又叮囑他這兩日不要外出,待在家裡等消息,這才趁著夜色匆匆離去。
時辰已經很晚了,姬凡卻沒睡,一直在屋內靜等著容宣回來。桌角的紅燭已經換了兩根,第三根燃燒過半,燭淚偷垂,凝成了下落蜿蜒的形狀。
容宣進屋的時候,就見姬凡正留著一盞燈等自己,心頭不由得軟了一瞬。他走到床邊落座,抬手摸了摸姬凡的臉,大抵因為更深露重,有些寒氣冰涼:“怎麼不早點睡,都後半夜了。”
姬凡卻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對於離周之事,容宣看起來倒比姬凡還著急幾分,日日奔走忙碌。姬凡並不知曉他背地裡在做什麼,隻是平白感到擔憂,怕他牽扯進來。
容宣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懈了幾分。他握住姬凡的手,低聲道:“那三百人有去處了。後日出城之時,我讓納蘭春想辦法把他們帶出去。”
姬凡聞言眉頭一皺,雙眼微微眯起:“納蘭春?他不是趙素的人嗎,怎麼會幫我們。”
趙素不信姬凡,姬凡自然也不信趙素。容宣夾在中間,難免有些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感覺:“他雖是趙素的人,可關鍵時刻用一用也無妨。納蘭春在京城素來橫行無忌,我實在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了。屆時他佯裝帶人去京郊狩獵,守城門將必然不敢強攔,三百人不多不少,帶出城去也不會引起懷疑。”
姬凡聞言沒有出聲,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高挺的鼻梁因為燭火跳動在臉側打落一道陰影,神情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但猜也能猜出來,他並不信任納蘭春,隻是看在容宣的麵子上並沒有開口言說。
容宣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歎口氣道:“你真以為納蘭春是白幫這個忙的嗎,他除了報我的救命之恩,更多的還是為了給趙素留一段香火情。”
“納蘭春紈絝子弟,尚且敢賭一把,我們又為何不敢?”
姬凡終於看向容宣,出聲反問道:“納蘭春若是耍詐怎麼辦?”
容宣笑了笑:“我們如今無計可施,再壞也不過拚死殺出城去,倒不如賭一把。更何況納蘭春並不知曉送葬之事。後日皇後棺槨出城,先讓那兩千七百人離開,再讓納蘭春領著那三百人離去。就算除了什麼岔子,損失也有限度。”
他語罷又將納蘭春所說的北山近道一事告訴了姬凡:“北山那條路也不知是否為真,明日使團離京,你可以讓嶽淵亭提前派人打探一番,再飛鴿傳信進來。倘若真能直達長山嶺,你們不僅能避開追兵,還能省去幾個時辰的腳力。”
姬凡對於納蘭春助力之事尚且存疑,故而不見欣喜,但聽聞北山近道之事,眼中卻悄然閃過了一抹暗芒。他立刻在腦海中飛快思索了一遍地形圖,微微皺眉道:“北山後麵如果真的有路,直穿而過,確實與長山嶺相接。隻是聽聞那邊水道極險,竹筏難渡,怕是不大穩妥。”
容宣:“滄海桑田,變幻萬千。焉知從前的江河湖海不會乾涸成田。水道極險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了,納蘭春說他曾親自渡河,水不過及腰身,淹不死人的,總之明日派人打探一番便知真假了。”
姬凡倒也沒出聲反駁,不知算不算默認了這個法子:“我明日找人暗中盯著他,他若有異動,這顆棋便算是廢了。且試著吧,實在不行,孤亦有後招。”
容宣來了興趣:“什麼後招?”
姬凡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細說:“後招就是破釜沉舟的招,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動用的招。”
他語罷抬手攥住容宣的衣襟,忽然將容宣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不知夾雜著怎樣的情緒,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容宣,你好不容易和孤單獨待一會兒,就是為了說這些?”
容宣心想不說這個說什麼?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便忽然借著朦朧的燭光瞧見姬凡眼底藏著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難過。就像掩在深淵黑潭中的淺淺漣漪,須臾便散做無痕。
隻聽一聲燭火劈啪的動靜,最後一截紅燭也燃儘了。內室的光線陡然灰暗下來,眼前一片模糊,可容宣卻清楚看見了姬凡眼底微弱的光亮。
他靜默著,沒有說話。
“容宣……”
姬凡的聲音啞了下來,他主動解開容宣腰上的玄色衣帶,然後輕輕伸手抱住了他。一開始隻是一個普通的擁抱,卻不知為何越收越緊,力道甚至讓人有些發疼。
姬凡說:“容宣,你親親我……”
他說:“你親親我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平靜的聲音下藏著幾分顫抖,甚至隱有幾分壓抑著的痛楚。並非是身上的傷,而是心臟被一點點撕開,迫不得已要分離的窒息與麻木。
容宣低頭,在姬凡臉上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吻,在碰到對方眼角時,卻忽然嘗到一點鹹澀的淚水,動作不由得微微一頓。
姬凡哭了……
容宣從來都沒見他哭過,原著裡也沒有,以至於覺得心口好似被人用什麼東西狠刺了一下,牽扯出一陣倒吸涼氣的痛。他看不見姬凡的模樣,於是隻好努力去親對方,力道漸深,抵死纏綿。
姬凡好似在哭,滾燙的淚水落入了容宣的後頸,燙得讓人心慌。他胡言亂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在黑夜中閉眼啞聲道:“容宣,孤真想帶你一起回北燕……”
他無力仰頭迎合著容宣親吻的動作,喉結暴露在空氣中,脆弱又無助,眼睛通紅一片,言語中藏著壓抑已久的瘋狂:“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吧……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好不好……”
他甚至帶了幾分懇求,仿佛這輩子隻有這麼一件事能讓他在意。
容宣聞言正欲說話,卻又忽然被姬凡緊緊按入懷中,製止他出聲的意味是那麼明顯,於是隻好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